丽姨娘从小佛堂搬到女儿的大院子里,顿觉神清气爽。
这日是管事来的第三天,她坐在镜前涂着豆蔻做指甲,然后对一旁发呆的女儿道:“珊儿你是怎么了?怎么自从病好跟傻了一样,天天想什么呢?”
原来自那日给母亲求情之后林孝珊就预感到了母亲在府中的地位,父亲眼里已经完全没有她了,她本来就是庶子的女儿,如果母亲再没有地位,她以后的婚事就会被别人摆弄,三太太看似是个大度的人,但会不会在这件事上害她也不可预知,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什么样呢?
林孝珊见母亲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子就反感,她转过头蹙眉看着母亲:“姨娘也该长长记性了,您身边最重要的人都为您伏法了,您怎么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现在父亲瞧您不上,您就是摸的跟天仙一样也没用。”
这话谁都不爱听,丽姨娘晾着指甲的手指点了点女儿:“你这孩子,怎么跟娘说话呢?什么叫瞧我不上,现在我也不用他瞧上。死了一个下人而已,你怎么就怕成这样?你没见你二伯母的人一来,你父亲就得乖乖听人家的,而我们是你二伯母的人,这府里最终还是我说了算。”她说着将下巴高高扬起,眼角撇着指甲有没有漏染的地方,很悠闲不可一世的样子。
林孝玨太了解母亲的性格,她这么高兴,还哼着小曲,一定是又有什么预谋了。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又要干什么?别忘了出了事再没人能帮你了。”她低声问道。
“有没有人帮又怕什么?只要你和孝玮在府里是老爷唯一的孩子,老爷就不会动我,前面的例子摆着呢,这么多次,老爷一直喊着赶我走,我不还是好好的在府里呆着?”反驳着女儿的话,说到此处丽姨娘朝女儿神秘一笑:“莫不说二夫人的人到了,对于娘来说那是有了依仗了,只要三太太生不出孩子,我们母子就能在府里高枕无忧,反而她要是生了孩子才危险。”
林孝珊眼皮跳了跳:“姨娘要……”她话里话外是要对三太太肚子里的孩子下手?这也太冒险了。
丽姨娘知道女儿已经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她突然正了目光,毅然决然的看向窗外:“那女人一日不除,我在府里就不会有地位,到时候你和孝玮的仕途跟亲事都要别人定夺,那怎么行。”她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一句话正中林孝珊下怀,母亲说的对,只要父亲的孩子只有她们姐弟二人,父亲就会把她们娘三个捧在手心里,如果三太太也有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嫡出,他们就完全没地位了。
想通这些她有些支持母亲的决定,只怕母亲会跟前面一样,谋划的不周详。
“姨娘有什么办法?可别重蹈覆辙让人抓了把柄。”
丽姨娘很有把握的说道:“这次你就安心吧,她们将府里都控制起来,下毒暗算这些都不顶用,也用不到,不过有些毒它就隐藏在食物里,娘在那女人的厨房里有人,只要做上那道菜,别说孩子,可能连大人都保不住。”
说到这她就能想象那女儿在床上打滚满屋血腥的画面,最后她奄奄一息扔下偌大家产给三老爷,啊,这世上没有比那时候更快意的时候了。
林孝珊听着母亲的计划,倏然看见母亲的眼睛眯了起来。
县太爷接到少施岚云的举报,说特使之死与那名行善救人的神医小姐有关,他犹豫一刻,还是决定先将人带回来审问再说。
衙役刚整装待发,还没走出府衙门口,就有人来通报巡抚梁大人到了无锡城了。
巡抚大人无论什么时候来都得迎接,那是比特使还高许多的官职的大人。
县太爷让整个衙门都动起来,恭迎巡抚的到来,至于捉杀害特使的凶手,还是交给巡抚定夺更好。
这边兰君垣让梁宇强进城查无锡县的管事和账目,帮林孝玨挡住了牢狱之灾,那边丽姨娘的计划也在悄然上演。
三太太用过晚膳突然觉得全身骤冷,不断的腹泻呕吐,一会的功夫就晕厥过去了。
整个院子都乱了,三老爷吓得脸色苍白,站在院子里喊着让请大夫,那意思还是老一套,要将全城的大夫都请过来。
越到这个时候越是能看出一个人适不适合管家做主,老嬷嬷气急了,站在门口数落三老爷:“一个大老爷们,遇到事怎么就跟没头的苍蝇一样,全城的大夫有几个中用的,有几个?你自己病的差点死了是哪个把你救回来了?六小姐病了是请了哪个大夫来?怎么到我们太太的时候又要找那些下三滥?你好模样有学问的想娶几个太太都有,我们家太太却只有一个,你有钱卖媳妇,我们可没钱卖太太去,好不请神医小姐来,还等什么呢?”
老太太将这十几年的怨气一股脑都发出来了,也不管什么老爷不老爷,反正太太死了,她也不能独活,豁出去了。
好在三老爷不跟他一般见识,经过她这么一骂,也清醒的认识到自己作为家里决策人的不足。
他抖着袖子告诉下人:“快去请小姐来,快去请小姐。”
“去哪请?”您说的轻巧,这可难倒了下人,当时有瘟疫,小姐在西山脚下搭了棚子义诊,现在人去棚空,还去哪里找人。
下人缩着头问同样懵懂的老爷。
是啊,哪里请?这小姐总是神出鬼没的,三老爷无助的看向老嬷嬷。
这时候陵南从房里走出来,她看了一眼三老爷,然后对嬷嬷道:“奴婢曾与小姐呆过几天,或许能找到小姐,我去请。”
神医小姐就是五小姐林孝玨,她就在孝女楼里,但现在京城里来人不说,街上已经盛传那神医小姐和少施家不对付,如果暴露小姐的身份恐怕少施家会对小姐不利。
老嬷嬷立即明白陵南的意思,她做主道:“我让人备车送你,你去请,别出了差池。快去吧 。”她说着就挥着手赶陵南走,陵南也着急太太是病情,不敢停留,就差小跑着出了院子。
“这么晚,她一个人行吗?”三老爷知道自己被嫌弃,很尴尬,于是好心的问老嬷嬷,想要弥补自己过失。
老嬷嬷瞪他一眼:“你行你来啊?”
“……”三老爷一噎,忍住气心想,不敢这老太太一般见识。
陵南连对牌都没拿,一路急冲冲的冲出门外,至于有人要问,路上有没有人阻拦啊,谁看见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子横冲直撞敢阻拦,何况还是三太太的大丫鬟,尤其是三老爷的人,从来都不当自己老爷是主子,那男人太没个性。
陵南去找林孝玨,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半时辰才能返回,这里暂且不表,且说这晚三老爷本来安排给京城管事设宴洗尘的,没想到出了三太太这个岔子。
京城管事听说这位很不服二夫人的太太病了,且有生命危险,做做样子也得去看看,更何况人家肚子里还怀着三老爷的孩子呢。
管事的在丽姨娘的指引下来到三太太的院子,一行人打着探病的旗号沉着脸进了院子,但任了解丽姨娘的人都知道,她内心其实是高兴的。
管事的和她一同被请进三太太的卧房,此时卧房里已经呜咽声一片,仿佛这人已经没了。
丽姨娘装作很难过的用手帕摸摸眼角,然后乖巧的走到三老爷身边问道:“太太这是怎么了?”
三老爷此刻正坐在媳妇床前,听见有人问,心里的委屈像泄洪一样发泄出来,他看着媳妇顿时湿了眼眶:“扇娘是不是要抛下我不管了?”
是,丽姨娘很想大声的告诉他,但是不能,她刚要很温柔的安慰三老爷,一旁守着的老嬷嬷听见三老爷说的话,火大起来。
“我们太太行善积德,命长着呢,只有你先扔下她的份,没有她先走的道理。”
又没骂了,今晚这老太太跟吃了炮仗一样,三老爷愈发作,瘪瘪嘴,最后还是悲伤占了上风,他不跟着老女人一般见识,委屈的将头窝在膝盖上呜呜哭了。
管事的对这像闹剧一样的争吵充耳不闻,他冷眼旁观床上的三太太,面色苍白没有一点唇色,呼吸也好似若有若无,真的活不久的样子。
这位太太跟先二夫人非常要好,后来因为三老爷纳小一气之下对林府不闻不问,其实她的不闻不问正中二夫人下怀,这位太太虽然是庶出老爷的发妻,按理说没什么地位也正常,但是不知道当时二老爷怎么想的,愣是给三老爷娶了个千金小姐回来,真真的千金,吴家虽然没有走仕途经济的举人老爷,但是是皇商,地位不高但极其有钱。这样的小姐嫁到谁家都是大排场,二夫人本不好挟制她,没想到她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了,现在她不知何时出来了,还与三老爷有了孩子,要是生个一男半女在林府的地位就高了,那样二夫人就难做,所以她如果真的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管事的想着露出很悲痛的表情:“三爷,您也别哭了,节哀顺变吧。”他劝道三老爷。
这是对家里死人的家属说的话,三老爷听了心中一疼,好似三太太已经死了,哭的更大声了。
还是老嬷嬷炸了庙:“不会说话你就闭嘴,你们家才死人了要节哀顺变。”他指着管事的骂道。
这老太太一定疯了,谁的面子都不卖,好似不知道他是京城来的一样,管事的当做不放在心上一样,他依然很沉痛的摇头:“奴才是府里的下人,太太病了,本没奴才插嘴的地方,但是您看。”他摆事实指着三太太让老嬷嬷看,接着道:“太太这样还有救吗?现在连个大夫都没有。”
“大夫会来的,大夫一定会来了的,你闭嘴,你出去。”老嬷嬷可不管什么二夫人林府的,他们不把三太太放在眼里,在这里不说好听的大放厥词,那就别怪她不客气。她歇斯底里的让管事的出去,丽姨娘很好心的劝都被骂了。
虽然骂人嘴上痛快,但是她越骂也心经,往常她如此三太太一定会制止她的,现在太太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真的想要走的样子。
小姐怎么还不来啊,她心里有一颗救命的稻草,但是那颗稻草不出意外,从西山赶来,最快也要一个半时辰,现在才过去一个时辰,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听起来很短,但是对病入膏肓的人,那真是太珍贵了。“小姐是不是赶不到了?”老嬷嬷想的心抽搐,一边骂人也哭了出来。
就在此时,大家都已经三太太活不成的时候,老嬷嬷还跟二夫人那边的人争吵的时候,林孝玨灰头土脸领着同样一身土的陵南大步流星冲进来。
旁人都还没有天神来了的冲击感,甚至都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林孝玨已经窜到三太太床前,她抓起三太太虚弱的手,三指头在她手腕上一搭,同时凝神。
“小姐,您来了?”老嬷嬷骂着人,猛一回头,最先发现小姐的存在,惊喜的忘了擦眼泪。
她这一生叫,其他人的目光也被床前的那抹红色吸引,三老爷脑袋从膝盖上抬起来,眼泪停了一息,突然流的更多了。
丽姨娘站在管事的身后,看着这个丧门星,心里想的是已经过了这么久,就算她是神仙也救不回吴扇娘了吧。
一屋子人只有管事的不认得这个女子,看其他人惊喜的样子,这女子难道是个大夫?
挡着视线的老嬷嬷走向女子身后的丫鬟,管事的暗自打量这个神秘的女子,他只能看见她的侧脸,抛去还在流淌的汗珠不说,已经精致到惊艳的地步,很像一个人,他在林府呆了三十年,一定是见过这个人的,可是细想又觉得想不起来。
这边没人知道管事的正暗自窥视这小姐,老嬷嬷没想到陵南这么快就把林孝玨找到了,看她们一身的狼狈,老嬷嬷偷偷扯了扯陵南衣角,小声问道:“怎么这么快,路上遇到什么事了?”陵南此时的喘息已经平稳了,她小声答道:“回来的时候小姐说做马车太慢,带着奴婢骑马,这哪是骑啊,飞一样,进城的时候马累了,前蹄失了力量,摔了一跤,我们俩被甩下来了,我有小姐垫着,什么事都没有,小姐的膝盖留了不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