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医馆来人接翠儿。
陈博彦手忙脚乱起来:“要怎么跟他们说?”
翠儿道:“得我自己去说,不然我们家人还以为您家我把绑架了呢。”
陈博彦点着头,亲自带翠儿去见那医馆的人。
医馆来的是陶省三。
见了翠儿松了口气:“我以为你遇到了麻烦,公主还没回来,所以我过来看看。”
翠儿道:“陈府的少奶奶诞下小公子,不足月,小公子吃奶的力气都没有,我在这里帮持几天,等公主回来我再回去。”
陶省三有些意外,欲言又止的看向翠儿身后的陈博彦。
翠儿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她虽然是丫鬟,但也是清白的大姑娘,在别人家带孩子传出去名声不怎么好听。
可她都开始当郎中了,还有什么好名声?
她笑着摇摇头:“您回去吧,少奶奶产后大出血,要休息很久,没人照看小少爷,公主知道也会同意的。”
她来的时候陶省三都没有拦着,因为林孝珏给他们所有人充分的自由。
他点点头;“那你需要什么东西不?我给你送过来。”
陈博彦已道:“什么都不缺,只是暂借姑娘一段时日,我家不会亏待她的。”
翠儿嘿嘿笑着。
陶省三只能告辞。
回到医馆,陶省三找到王再生:“我总感觉的五姑娘这件事做得鲁莽,眼下公子又不在家,咱们要不要到处找找公主?”
王再生问他:“五姑娘特意说了什么没有?”
陶省三想了想道:“她说少夫人产后大出血,需要休息很久,没人照顾小少爷,公主知道了会同意她留下。”
“少夫人不就是林孝瑜?”
对于林孝珏的人际关系,知近的人都知道。
陶省三道;“就是她了。”
王再生想了想笑道:“那我去找找公主,不过也不见得能找到。”
陶省三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王再生:“真的你也不知道公主去哪了?”
王再生嘿嘿憨笑两声:“真不知道。”
林孝珏到底去哪了?
陈博彦暂时不用找她了。
太妃要找她,李宝库需要她,可是太妃收回了赐婚的懿旨,她还是没有出现。
旨意是周光祖接的,婚事解决了他当然很高兴。
可是太妃管他要人,李宝库那边奄奄一息等着呢,但是他也不知道人在哪,又有些焦急。
跟张氏商量着:“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跑出城了?”
张氏想了想道:“派人找一找兰君垣,兰君垣如果还在京城,她就不会出城。”
是,他们两个已经私定终身,秤不离砣。
派去的人很快回来:“兰大人上些日子还在宫里执勤,今日出来了,去咱们别院听讲课。”
“什么讲课?咱们别院?我怎么不知道?”
周光祖看着张氏的目光很懵懂。
下人道:“就是百花深处的院子,大人您还不知道,不知是谁请到了山西大儒讲理学,院子不是有一半拨给了那学举子住吗?那一半现在被围的水泄不通,读书人都要一睹傅先生的风采呢。”
这事周光祖还真不知道。
甚至他爵位能恢复都跟傅山有关他都不知道。
他对张氏道;“这位先生九成九就是清野请的了,那她自己人呢?”
因为陈家和太妃都找不到林孝珏,林孝珏失踪的声音就渐传渐远。
方景隆听了探子收到的消息兴奋的老脸红扑扑的,把方君候叫到书房:“小妖女又失踪了,这次她如果再出城,我一定要杀了他。”
方君候道:“您还派谁去?最厉害的打手都斩了,再说,兰君垣在城里,她能出城吗?”
一盆凉水浇下来,方景隆一瞬间清醒:“那咱们还奈何不了她了?”
暗杀的路显然是走不通了。
方君候眉心蹙着,露出思考之色:“李宝库都退了亲,她不就是要这个结果吗?怎么还不出现呢?”
所以她到底在干什么?
自古逢秋悲寂寥。
日头明亮,大地却不炙热,凉风习习,让人不经意打颤,满树繁华,却多了很多红色,一眨眼,那红色便有几片慢悠悠漂落。
是不是真的很寂寥?
可林孝珏百花深处的侧门口,车马络绎,人影攒动,热闹之感,秋日尤胜春朝,围院的人数之多,比得过端午的护城河边。
田管事驱赶无用,只能把白梓岐叫来,举子中以他为首,别院大事都由着他定夺。
这已经傅山开讲的第二天。
白梓岐见门口的人比昨日还多,走到台阶上站好。
他这一站,让那些来求学的学子们有些无所适从,都退后了一步。
白梓岐还是那么站着,目光不解的看着附近的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最前面的有个书生推了推旁边人的胳膊。
那人停了停胸,然后仰头看着白梓岐:“您是白公子吗?”
白梓岐点着头:“正是。”
“我们都见过您,在贡院门口,您是第一个原因跟永安公主学医术的。”
白梓岐依然点头:“正是。”
原来读书人之间,大事小情也就那么多,所以林孝珏收徒这件事还是很轰动的,在站的有不少人当时都在场,故而认得白梓岐。
推人的那个见伙伴总是问不到关键之处,急急张口:“山西的傅山先生在给你们讲理学吗?”
白梓岐:“正是。”
众人哗然,因为他们几天之前听到这个消息还都不信,昨日来看究竟,但宅子里一直没有人出来,好不容易等到几个书生出来,都是津津有味的回味着傅山课堂。
就是说傅山真的给宅子里的人讲课。
问那几个书生什么办法可以进去听课,他们只说因为里面有朋友。
想要找他们走走后门,他们又做不了主。
正当大家心急如焚的时候,那几个人又说可以试着明天让管事的出来一下。
于是今天来的人就更多了。
白梓岐明显就是可以做主这件事的。
那人又问:“你们是谁请到的傅先生?”
白梓岐道:“自然是公主殿下,难道你们不知道我们师承永安公主?”
以前他们是不知道的。
因为以前永安公主只不过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还得罪了薛世攀。
谁知道之后她会被皇上封为公主。
公主就是皇家的人,皇家人自然人脉广。
能请到傅山也就没什么说不通了。
众人听了一阵艳羡,同时有人还有些后悔,因为他们也有机会拜入永安公主门下的,不过抹不开面子又不愿意得罪薛世攀。
那人懊悔之际又问了一个问题:“可是公主殿下不是教你们学医吗?为什么还请傅山先生来讲课?”
是啊,如果当时她说是学理学,还有大儒做老师,肯定入门的人会很多。
白梓岐笑道:“这有什么矛盾的吗?我们不光要学理学,公主还教我们学易经,先秦诸子,两晋玄学,学理学有什么可奇怪的?”
不奇怪吗?
你们只是大夫。
如果这些都学,那还是什么大夫,明明是饱学之士。
众人议论纷纷,多有不信,当然傅山都请来了,还有一些人是十分相信。
白梓岐看着下面一个挨一个的人头有些好笑,道:“我们公主说了,医非神圣不能,知识学到上面就是想通的了,很简单。”
医非神圣不能,就是没有足够好的学问,就别当医生。
可有足够好的学问谁去当大夫?
当大官多好。
众人又开始议论起来,如果照白梓岐所言,那永安公主岂不是学问非常好?
好到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毕竟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一个人生命有限急了,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学问?尤其是永安公主据说才十七岁。
白梓岐的话真是谁也不信,简单,怎么会简单?十年寒窗苦,若是简单就不会说苦了。
白梓岐料想到众人会有如此反应,所以一脸淡然,不再多加解释。
不过他没有注意,在靠着院墙离他稍远的地方,有四个穿着儒衫的青年正围着一个目光精明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听了他的话却是连连的点头。
问白梓岐话的少年显然已经成了众人的先锋,学子们乱了一会就安静下来,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句话,就红着脸道:“傅先生讲的好吗?”
就像是有人想吃别人手里的食物,流着哈喇子问对方,好吃吗?
正常有点大量心思的人就会说你尝一尝。
不过白梓岐是点着头:“讲的好。”
众人:“……”
因为之前没有跟随林孝珏学医术,众人都不好意思要求到里面听讲,读书人嘛,都有点节气。
白梓岐的话说完,外面就渐渐冷场了。
白梓岐一笑,撩着袍子就要进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白兄,进来可好?”
白梓岐回头一看,一个身穿青色锦袍的男子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他们相仿年纪,对方五官不见得多么出众,但是眉宇间的笑容,难以掩饰他颇为自信的傲然。
曾几何时,他还只算是个眉清目秀的书生,现在已经是官老爷了,气质当然不同。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昔日的好友杨泽文。
不过自打他拜入林孝珏门下,对方就没联系过他,应该说放榜之后对方就没联系过他了。
白梓岐拱手一笑:“杨兄,好久不见。”
杨泽文身后跟来四五个青年,都是儒生打扮,他指着那些青年道;“这是我的一些好友,听说傅山先生在府上讲课,他们能否有幸去听一听教诲?”
白梓岐道:“当然可以了。”
杨泽文听了很高兴,道:“我就是以咱们之间的关系,你不能拒绝我吗。”然后回头看着跟过来的人:“没有骗你们吧?想听课很容易的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颇为自得。
附近的学子都对他投来敬佩的目光,对他身后的人当然也很是羡慕。
白梓岐站在台阶上还是淡淡的笑。
这时候一个身材很瘦弱的人慢慢举起手,怯懦道:“我对傅山先生十分仰慕,能去听先生讲课吗?”
众人嗤笑一声,仰慕就能去听?
以为你是谁?
跟谁有关系吗?
台阶上的白梓岐像是答应杨泽文那样的,一笑,点头:“有何不可。”
嘘……
众人大哔。
一个人带头,就会鼓足其他人的勇气。
众人开始争先恐后:“我也很仰慕傅山先生啊,能去听先生讲课吗?”
“有何不可?”
白梓岐来者不拒。
众人高声喝彩,击掌相庆。
这让杨泽文好没面子,他以为他做了官,又认得白梓岐,这才可以带人进去听课。
现在竟然都可以。
他有些恼怒的看着白梓岐:“这么多人,你家院子里放得下吗?”
这里有二百多人,非要放下,也放得下,但是由于部分院子是后院,是林孝珏平日来居住的地方,跟他们活动的地方分的很清楚。
白梓岐一笑,回头对田管事道;“把先生讲课地方的那面墙拆了,任谁都可以站在不远处听课。”
拆墙?
就为了让别人听课,拆自己家的墙?
众人再次大哔……
如果这样,可能就不止是这么几个人来听课了。
理学不是考试的学问,不是死记硬背,不是四书五经,是能让人明白事理的学问。
平民百姓也可以听。
宅子的墙破了
里面的山水亭台全部暴露在外人眼中。
真是山幽水静,亭台雅致,十分宜人,在这种地方读书,就算考不上进士都甘愿了。
傅山坐在临水的风也亭中,拿着羽扇,侃侃而谈。
他的坐下,有十八张案几,那是人家宅子里的学子特有的待遇。
其他来听课的人,没准备的只能站着,离着近的到底可以般一张小杌子,坐着听着。
“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当归一,精一无二,此心此理,实不容有二……本心就是理,学习的目的就在于发现本心,只要切己自反,便无需向外去求,因此,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也可以堂堂正正在天地间做人。”
这话说的没什么错。
十八张案几的分两排,第二排第二个位置,一个面容清丽无双的少年认真的记录着傅山的话。
她边写边想,这些话她都听过,是母亲讲给她的,傅先生讲的理学不是程朱理学,而是祝九渊的心学,难怪能在山西自成一派,跟许文馨是不同的。
这人因是坐在低着头,所以没引起别人的注意,不然以她特意的气质,熟悉的人一眼就能把她认出来,她就是好多人都在寻找的林孝珏。
病人不看了,她在自己院子里女扮男装,来听傅先生讲课嘞,又有谁能想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