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米雪走进了村子里的一家小饭馆,村里的小饭馆虽然简单一些,这一家却也还算精致。而今又正好是城里上班族的清明节假期,是人们出来扫墓或者踏青的时节,所以生意看来还不错。尽管时间已经接近了下午,但依然还有三五桌客人在吃中午饭。
米雪领着我在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我忽然发觉坐在墙角那一桌的两位老人有些面熟,但一时又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的,正思索的时候,米雪举着一本菜单在我面前晃了晃,叫道:“喂喂,看什么呢?又没有美女,先看看菜单吧!”
我收回了目光,笑着说:“怎么没有美女?我面前就有了一个现成的,秀色可餐。”
米雪碎了我一句:“油腔滑调的,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这里有米饭,有面条……”
她这么说我,越发激起我想逗着她乐的心理,就说:“别看了,我想吃你!”
“吃我?”一秒钟之后她就反应过来了,扬起拳头就要向我砸过来,“你这毛病是不能改了还是怎么着?吃米饭就说吃米饭。我姓米怎么得罪你了?今天你拿这个就消遣了我两次。”
我说:“你怎么这么暴力?跟个野蛮女友似的。”
她反而扑哧一声笑了,说:“我?这就算野蛮吗?怎么还加上‘女友’……”
我说:“反正不要是我的女友。”
“想得美!”她回头跟老板叫了两个菜和两碗米饭,又继续对我说:“我们当警察的不凶一点能行吗?那些犯罪分子可不是吃素的,面对面的时候你就得首先在气势上把他压下去,因为你是正义的,他们是邪恶的,邪不压正,你知道么?”
我有所了解地点了点头,问:“你是刑警吧?看你对付我的几次,身手都挺干净利索的。”
她又笑了笑,说:“我认识你才半天功夫,怎么对付你几次了?不就是早上有一点小误会,你至今还耿耿于怀呀!”
我说:“不是我记仇,就是想到了顺便提一下。要是我对你怀恨在心,刚才你出拳的时候,我就予以还击了。”
米雪认真地打量了我一下,说:“看你这身子骨,确实好像练过拳脚功夫的。是不是跟你那个什么‘能力’有关啊?”
这一次我笑而不答。小时候在我们村里,我们小孩子都爱跟一位老拳师学些自卫防身的功夫,这些我就不必在她面前显摆了。不过这么短的时间相处下来,我竟没想到我们还能如此轻松随意地一起谈论一些话题,就像早就很熟悉了似的。当然,我不可能对她有什么歪门邪念和痴心妄想,甚至好感都谈不上,除了熟悉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虽然常有在嘴皮上逗她乐一乐的念头,可每次都被她暴力地还以“尖牙利齿”,所以我不得不收敛一些。一顿饭聊下来,基本也了解了她的一些情况,我甚至知道她其实比我还小一岁,却已经有了两年的警龄,确实是一名市局的女刑警。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做教育不平等,我们农村孩子当时也没有什么幼儿园可上,熬到了七岁才直接上的小学,一步一步地不留级读下来到现在大学都还没有毕业,比起城里人真是“落后”了一大截、不止一两年啊!
吃完了饭出来,我心情特好。和煦的阳光,温暖的清风——还真有“春风它吻上了我的脸”的感觉,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和快感。站在村街上米雪问我:“接着咱们上哪去?”看来,今天她非要把她姐姐米兰交给她的“任务”完成不可了。
难得有美女相陪,我也不想这么早就打道回府,可又不想玩什么山山水水的,那么在这里就只能去看看那些陵墓了。这其中能勾起我的兴趣的,也就只有定陵的地宫。到了定陵,我说要去买票,米雪却抢先要去买,还说:“我是地主,你就让我尽点地主之谊呗!”
“好,我最爱斗地主了。”说着,我毫不客气地在她漂亮的额头上敲了一个爆栗。
她横眉一竖,嚷道:“你干什么啊?”不过这次她没有使用暴力还击我。
我装作很认真地说:“按照惯例,男女出行,男人掏钱是应该的。”
她被我的样子逗乐了,说:“你别搬出什么‘惯例’了,你在我这里,国际惯例都行不通,实际的一点就是:你到底还是个穷学生呢!而我自己有薪水,怎么都比你强。”
我学着范伟演小品的模样,抢出一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装模作样地说:“你真是善解人意啊!”
米雪甩开了我的手,笑得花枝乱颤地说:“你怎么老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这么逗人乐啊!”
说完,我们俩买了票混进了游人的队伍里。定陵我以前来过,可都是跟朋友或者同学去八达岭长城的时候旅行车把这里当成一站安排的旅游,时间很紧,根本没有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对于这个后世人诟病最多的明朝皇帝,对他我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虽然我不是学历史的,但我读过台湾黄仁宇教授的几本书,比如《明万历十五年》,觉得他的“大历史观”对明朝的几段关键历史解读得很是透彻,很有独到之处。而现在我们所处的定陵,恰恰就是明朝第13位皇帝神宗朱翊钧,即万历皇帝。
米雪见我进了陵园之后就不再嘻嘻哈哈,倒觉得有些奇怪了,问道:“怎么?进了这里边之后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感慨了?”
我说:“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这位皇帝有点可惜,也有点可怜!”
米雪说:“这话怎么说?据我所知,这位明神宗不仅是明朝享国最久的帝王,也是最为典型的荒淫怠惰的君主。”
我说:“是的,就是因为他的怠政,最终为大明王朝的覆灭埋下了伏笔。”
米雪说:“就是他懒,不理朝政,居其位不谋其政——就是我们今天说的:占着茅坑不拉屎。以致葬送了祖宗打下的大好江山,活该!”
我说:“刚开始可不是这样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也很勤奋,兢兢业业地亲自处理过许多政务。可是后来他遇到了一段爱情,从此改变了一切。”
米雪不解地问:“被爱冲昏了头脑?沉溺美色?”
我们一边着说,一边走进地宫,这位皇帝大概也不会想到他死后几百年,竟然有微不足道平民百姓在他的寝陵里公然评论他的感情,指点他的过错:“不是这样的。他在18岁的时候,开始对一个14岁的女孩一往情深,这个女孩就是后来被人们唾骂不已的郑贵妃。那时候万历皇帝已经有了皇后和许多嫔妃,但是郑贵妃能够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独自得到了皇上的爱情,并不是她具有闭月羞花的绝色美貌,而是因为她聪明机警,意志坚决,也跟皇上一样非常喜欢读书,因而符合皇帝感情上的需要。如果仅仅是因为美色,她是不会被恩宠如此长的时间的。”
米雪说:“可是因为一个女人而误国,确实不应该。”
我说:“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他之所以怠政,虽然跟郑贵妃有关,却不是最主要的直接原因,而是因为他赌气。”
“赌气?”米雪不解地问。
“是的。他在跟他的臣子们——文官集团赌气。”我滔滔不绝地说:“他爱郑贵妃,所以想立郑贵妃所生的儿子福王朱常洵为太子,以寄托、延续对郑贵妃的爱。可是文官集团的臣子们认为这样不合礼法,坚持只能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你想他贵为皇帝,高高在上,却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当然生气了,可是又不能对臣子们怎么样?那时候文官集团的权力很大,张居正之后,他们很抱团,你总不能把所有的官员都杀了吧?所以他就只能赌气罢工——你们不能遂了我的心愿,那我就不干活了。”
米雪笑着说:“这皇帝怎么跟你似的一股孩子气呢?”
我说:“你这是太抬举我了。他这气可是一赌就一辈子,真正的不干活、不工作、不理朝政——朝也不上了,奏折也不看了,官员也不接见了。听说许多部长,一两年见不上龙颜一次也是正常的。许多官员缺位,也没有选人替补。但是对他宠爱的人,比如福王,据说有时候一天都要召见好几次呢!”
米雪说:“畸形心理,变态!宠溺一个儿子,却给更多的子孙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那福王又如何呢?”
我说:“这位福王虽然得到父亲恩宠有加,同时也是财富滚滚,但最终也是不得好死——1641年,李自成攻破洛阳的时候被杀了。据说这位老福王可是富得流油,他的财产成了李自成农民军此后好几年的军费花销呢!”
米雪听罢唏嘘不已。
这时,我们旁边的一位老人转过身来,对我说:“你说的不错。唉!现在的年轻人认真读历史的可真不多了。”
这下倒让我有些窘迫了起来,连忙说:“我只是看过几本书,照搬过来卖弄而已。”突然,我发现这位老人,还有他旁边的老伴,他们不正是我们在村里小饭馆吃饭时看到的那两位吗?原来他们也到定陵来游玩了。
我们一起参观完了定陵地宫后出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一个下午已经过去了。此时在夕阳的映照下,我再一次向那两位老者望去,突然脑子里对他们的那份“熟识感”找到了答案:他们两位不就是我曾经在网上搜索、查询过的著名考古学者古德里教授夫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