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落难以来,十几日走了两百多里,极少遇见人家,此刻听得有人说话自然吓了一跳。他扔下鱼肉站起身来:“莫不是养鱼的农夫寻来了?”他低下头却也不敢看那人。
来人见他那模样直道是野孩子,自己腹中也是饥饿,口气温和地问道:“小兄弟,这是你烤的鱼么?”
那少年见来人如此问,才放下心来。抬头看那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清瘦老者,一袭灰袍却也显得精神,双目炯炯只是望着烤好的白鲢。那少年知道他是饿了,用手一指:“那灶中还有,你若饿了便吃罢。”
灰袍老人闻听大喜,也不道谢,奔到灶边伸手就往灶中去抓正在烤着的白鲢。灶中芦苇炭火尚未熄灭,那灰袍老人抄起一条白鲢,拍开封泥,见又有一层芦苇叶包着,叫道:“妙哉!”剥开芦苇叶就往口中送去,也不怕有刺,整条鱼只几下就到肚中。那少年看得目瞪口呆,问道:“老伯伯,你不怕有鱼刺吗?你的手不怕火烧?”
灰袍老人微微一笑,伸出手掌,瘦指虽有老茧,却无一丝炭火烧灼痕迹。那少年更为惊奇。撕一块鱼肉也学着灰袍老人往嘴里送,入喉便被鱼刺卡着,连连咳嗽:“我是不行,还是慢慢吃罢。”
灰袍老人如同没看见一般,坐在地上闭目养神。那少年也无趣,自顾吃鱼。一条鱼吃完腹中已饱。太阳当头,接近正午,倦意袭来,躺在地上有青草铺垫,顷刻也睡着了。
因为有人陪伴,心瑞安稳,这一觉直睡到黄昏时分才醒来。看看灰袍老人仍然坐在那里。他平时过夜要么找个草垛,要么在破庙里栖身。此时太阳西沉,连个栖身的地方还没有遇到,不由得又着急起来。他爬起来叫道:“老伯伯,天快黑了,我们赶紧走。”灰袍老人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他走上前去又叫了一声:“老伯伯……”那灰袍老人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仍旧没有动静。他心中一惊,摸摸老人的手是温热的。仔细看看胸口微微起伏。他放下心来:“这老伯伯睡得这般熟。叫也叫不醒。”
他从灶中拿出剩下的一条鱼,尚不饥俄,准备带着明早再吃。他看看灰袍老人,说道:“老伯伯,我要赶路去了。早一日到开封也不这么风餐露宿。夜晚还是很冷,你醒来也去找一个草垛栖身。”说完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想起灰袍老人的吃相不由得发笑。又一想那老伯伯也是饿极才这样。怜悯之心油然升起:“我都这样,或许老伯伯比我更苦。”回身走到灰袍老人身边把那条鱼放在灰袍老人脚边:“老伯伯,这条鱼你留着吃罢。”说完又望了一眼才转身离去。
走出几仗远听见灰袍老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年停住脚步,欢喜道:“老伯伯你终于醒了。我叫柳南山,咱们走罢。”看看灰袍老人还是闭着双眼坐在那里。又叫了两声也是不回答。他叹口气:“老伯伯,我是走了,晚上野外冷的紧。”
柳南山离开苇塘上了官路继续往南走。约莫四五里光景,天渐渐黑了下来。心中焦急:“这是找不到露宿的地方了。”脚下疾走,前面突然窜出一条黑影。惊得他寒毛直竖急忙站住,趁着月色仔细瞧看原来是一条野狗。那野狗瘦骨嶙峋,拦在路中央,在月色下如同鬼魅一般。
柳南山大喝一声:“走开!”那野狗并不害怕,一屁股坐在地上,昂着头喉咙里发出低吼。柳南山大惧,叫唤的狗才不咬人,这条狗并不狂叫最是凶险。他跺脚大叫,又附身装作拣拾砖块。那野狗呜呜低吼露出深深白牙。柳南山慢慢向后退去,路边有两棵槐树,相距不远。退到其中一棵树下,路上又窜出三条黑影。四只野狗如四条魅影一起向柳南山扑来。柳南山扭身抱着树身蹭蹭往上爬。三两下便到树半腰。一只野狗往上猛扑,咬住柳南山的左脚。柳南山紧抱树身奋力往下蹬去。那只野狗只咬住了鞋子,脚下一松,连鞋带狗落在树下。柳南山紧爬几下已经抓住树杈。他坐在树杈上往下看,那四只野狗饥饿已久,如今看见到嘴的猎物如何也不能放弃。团坐在树下誓要等他下来。
柳南山这十几天露宿荒野,练就胆量,并不惧怕。只是在树上睡觉从未有过。野狗在战乱中食死人是常有的事儿,也不惧怕人类。僵持到午夜,月到中天,愈发明亮。八只狗眼闪着绿光似幽灵飘忽。柳南山下午睡过,再加上惊吓并不困倦,只是坐在树杈上极不舒服。虽然胆大,过了午夜也油生恐惧。为了壮胆他唱起歌来:“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
君回翔兮以下。踰空桑兮从女。
纷总总兮九州岛岛。何寿夭兮在予。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
吾与君兮斋速。导帝之兮九坑。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
……”
这首歌儿《楚辞》里的《大司命》,私塾穆老夫子教他的时候一脸仰慕之情,轻吟底颂,柳南山听得多了那曲调儿自然也就记得住。这时随口唱出,午夜幽静,旷野空空,歌声飘荡很远。那四只野狗听得歌声也狂躁不安起来。对着槐树“狂狂”齐叫。各自发足向上跳跃,要把柳南山咬下树来。那槐树一仗多高,野狗跳到半树腰便跌落下去。柳南山歌声壮胆,精神大振,看着树下的野狗哈哈大笑:“上来呀,看你们本事。小爷若有刀子在手一个个把你们宰了吃。”说道此处豪气顿生,又唱到:“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⑷。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⑸。”
唱完又哈哈大笑。忽听旁边树上一个人问道:“杀了这些狗儿你是不是就要‘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