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个月的适应和磨合,秦海洋劳务队的工作已经走入了正辙。志宏以身作则的带头和领导,哈三文武场面的参谋和协助,乡亲们的辛勤劳动和服从,使得秦海洋无心可操,无事可干,整天在工地悠游自在,无所事事。有时候在灶上帮忙择菜,有时候去民工宿舍搞搞卫生,有时候坐在门卫值班房和那个认真固执的老头子谝闲传岔心慌。
个体劳务队最担心的事情不是怕没活干,而是怕活干完了,工程交工了,血汗钱讨不来。
农民工为讨工钱,被打得头破血流,被气得精神恍惚,做出匪夷所思的过激事情屡见不鲜。经管有政府部门一直在为农民工摇旗呐喊,出面撑腰,但是,总有始料未及的殴打和侮辱讨债农民工的事情在不断发生。
有一个讨债农民工是这样说的,他们刚进工地时,包工头非常热情,恨不得管他们叫爷叫爸。由于生疏,包工头的两条狼狗整天朝着他们汪汪直咬。几个月后,工地活完了,包工头翻脸不认他们了,不给剩余工钱,两条狼狗却摇着尾巴跟着他们转。开始是人熟狗生,最后是和狗熟悉了,有感情了,人却变心了,生分了。
秦海洋不用担心这个,她的甲方是薛老板。她在马总跟前领活,在薛老板跟前领钱。
薛老板财大气粗,为人忠厚,在家乡开矿最困难的时候,虽然拖欠过有些人的工钱,他承诺,万一矿倒闭了,他既是砸锅卖铁,捐肾卖血,也不亏欠下苦人的一分钱。在盈利之后,他连本带息给人清了。所以,他的矿上从来就没有缺少过劳力,有的人还为了给他干活,专程登门相告。马总就更得罪不起薛老板了,尽管他手下有一帮资质人士,可以直接从甲方承接工程。但是,他在工程方面不很在行,为了笼络人才,开通渠道,各项开支很大,往往是别处挣了钱这里又赔上。资金周转紧张时,经常在薛老板跟前告急借钱。薛老板念乡党情分,念朋友情分,从来没有拒绝过。他就更不敢拖欠秦海洋工钱了。更何况薛老板一直死心塌地追秦海洋,他哪里敢掉链子?每个月还得硬着头皮给秦海洋发施工奖金,讨好未来的财神婆,讨好薛老板。
大荔蒲城一带的西瓜已经到了后茬,每市斤只有两毛钱。像秦海洋这样一次买几百斤的客户还能更便宜。她最近每天都买西瓜给大家降温。开始时,大家觉得稀罕,感谢秦海洋慰劳,恨不得连西瓜皮也吃了。现在,吃西瓜上瘾了,口味高了,有的人只吃有瓜子的红瓤,底下厚厚的一层就不吃了。
志宏气得瞪眼,哈三气得骂娘。秦海洋笑笑说,没关系。就这么多西瓜,吃仔细点就能多吃两口,**品就要少吃几口。不管怎么吃,完了也就完了。
秦海洋自己的工作稳定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石彤豆爱爱她们。尤其是豆爱爱,胆子小,文化程度低,更让她操心。如果说她给石彤打一个电话,最少给豆爱爱打两个到三个,除过问候,更多的是说教。她电话约了石彤和豆爱爱,上午小聚一下,一起吃顿饭。
秦海洋叫了出租车,先去溢馨园拉了石彤,又和石彤一起去接豆爱爱。
出租车上,通过观察和简单对话,秦海洋惊异地发现,现在的石彤已经今非昔比了。石彤从着装到言谈举止,都伴若两人。石彤的短袖是名牌,裙子是名牌,肩包是国外驰名品牌,至少也值几千块钱。光是这一身打扮,就让许多只能挣来口粮钱的普通打工人望尘莫及,想也不敢想。
秦海洋摸着石头的裙子说:“这裙子手感真好。多少钱?在哪里买的?”“在????”石头刚要开口说买裙子的地方,突然又打住了。因为,她知道,她买裙子的那家全球服装连锁店里的衣服是很贵的,很多女人把逛那家服装店当做一种炫耀。也有一些人,明明自己的衣服是在别处买的,非要给人说成是在那家店里买的,满足虚荣心,让人羡慕他,对他的衣服不敢挑剔。
石彤说:“在李家村买的。仿真品。不值几个钱。”
秦海洋说:“彤彤,你最近好像胖了,更性感了。”
石彤说:“当女人,年轻就是资本,漂亮才能招人喜欢。读得诗书千千万,不如有个好脸蛋。”
秦海洋笑着摸了一下石彤脸,戏说她从哪里学的这些话太经典了。
出租车在八里村门楼前边马路边停下,石彤和秦海洋抢着开钱,两个人都把拿钱的手伸到司机面前。司机为难了一下,说:“你们别争了。这位小姐叫的车,我就收她的。”司机接过秦海洋的钱,找了零,二人下车了。
站在门楼下面等候的豆爱爱喊着海洋姐、彤彤姐跑过来了。三个人高兴的手拉在一起,围成一个圆圈转了两圈。寒暄之后,秦海洋说,两个妹妹今天想吃啥就直说,难得的机会,咱们解解馋,放松放松。豆爱爱说,我就想吃你们家乡正宗的擀面皮,又酸又辣,想起来就流口水。秦海洋说,这个以后再说。彤彤,你给咱们选择。石彤说,好吧,咱们吃大餐,去海底捞捞一把。秦海洋看着豆爱爱说,就这么定了。豆爱爱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仨姐妹来到海底捞火锅店。因为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店里没有客人。她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点了锅底和菜,要了饮料,聊起了。
豆爱爱说,要是淑淑姐也在该多好。秦海洋说,不知道她结婚了没有?也不打个电话,我打电话又不接。石彤说,我也给打过电话,也没接。她有了归宿,早就把咱们姐妹忘了。
豆爱爱说,不说也好,参加婚礼还得给份子钱。秦海洋说,各人有各人的不方便。也许淑淑是不愿意给咱们添麻烦。豆爱爱说,海洋姐,刘洋把咱们逼好处了,要是现在还当门迎,咱们一个比一个穷。你也别想当老板了。
秦海洋笑笑说,我是啥老板,下苦人一个。你看我脸和胳膊黑成敬德了。豆爱爱说,你是笑话我吧?我才是铁面包公黑蛋蛋。你看彤彤姐,细皮嫩肉,叫谁看了都说是白领。石彤自嘲地一笑说,我这个白领,是黑领褪色了。
豆爱爱把放在怀里的肩包打开,拿出几条手珠链,看了一眼石彤,对秦海洋说,海洋姐,你上次过来我忘了。这是彤彤姐给我,让我卖钱的链子,我一直舍不得买,今天给你拿几条。用彤彤姐的东西送人,彤彤姐,你不会生气吧?
秦海洋接过手珠链赞叹不绝。石彤问豆爱爱,这么长时间,你还没有卖完?豆爱爱卖关子说,一条也没有卖。石彤忙问为什么。豆爱爱认真地说,彤彤姐,开始,我也想卖钱。后来,我一想,这是我姐给的,我怎么可以那么爱钱,把姐的一片心意卖了呢?我就把它保存起来,将来送给我最亲,最喜欢的人。
石彤受到了感动,她不敢抬起头,怕眼泪流出来。秦海洋挑了一条绿色的戴在手腕,把剩余的还给豆爱爱说,我要一条就够了。谢谢好妹妹。豆爱爱白了一眼秦海洋,说,怎么个谢谢法?要谢就谢彤彤姐。
秦海洋看了石彤一眼说,我才不谢她,人家是资产阶级,咱们是贫下中农。石彤抬起头说,怎么又涮我?我招谁惹谁了?
服务生端着锅底来了,他听见了石彤刚才说的话。她见美女说话开心,也忍不住哈哈一笑,一脸正色地说,美女,咱们海底捞有规定,涮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涮人。
豆爱爱说,你敢和客人贫嘴?叫你们经理来。
服务生一下子吓红了脸。他连忙低声说,别。以后不敢了。说完,点着火走了。
秦海洋说,哈,爱爱出息了,刚才那表情有威严。石彤故意气豆爱爱说,人家是老板,都快成八里村的副村长了。八里村也是个大村子,什么世面没有见过。
三姐妹边吃火锅边聊天。从初次见面,聊到石彤过生日,秦海洋打无赖,再聊到各自的工作,聊到将来打算,聊到溢馨园,聊到薛老板,聊到陈义等等,等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吃得肚子胀,聊的很开心。光是服务员加锅底汤就加了五六次,集体去洗手间就去了三四次。一直到就餐高峰期过去,秦海洋了结账,她们才抱着撑得鼓鼓胀的肚子离开了。
秦海洋对薛老板于她感情的猜测,怀疑,和内心的自卑,使薛老板觉得她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即,只能观赏却闻不到芳香。薛老板原以为,只要自己抛出山丹丹花,秦海洋就会欣然接住插在头上,挽起发髻,翩翩起舞,投入他的怀抱,住进他的屋子,和他一起生活,限量他酗酒,管理他生活起居,教育和照顾爱琴。但是现在,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既是他和秦海洋有工作上的单独接触,也只是简单的说明原因,然后匆匆分手,甚至连一句玩笑也不开了。打电话也是这样,说完事情就挂断,不省话费也省电。接触频繁了,俩人的关系反而回生了。
薛老板安奈不住了。他并不是怕秦海洋深度考察他,有意地跟他兜圈子,在他的坚持和耐心里寻找真心。而是他担心,继续这样若即若离朦朦胧胧下去,秦海洋实力壮大起来另做选择。毕竟秦海洋小他九岁,貌美气质佳,更有选择的区域和空间。这么大年龄的女孩子,闪婚有时比闪电还要快。尤其是三十岁、有过婚史的女人更是抢手。她们基本不注重男方的相貌和年龄,最多考虑的是现状和经济实力。西安有钱人太多了。有钱的大龄男人也太多了。
薛老板越想心里越紧张,心里越紧张越感到危机四伏,越感到危机四伏就越没有主意。他在办公室踱着步子,搓着手,想着怎样才能一下子让自己打动秦海洋,占据她的心。他忽然想起《中秋》的结尾,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这只是但愿,是愿望。咱要的是已经人长久,天天共婵娟!
薛老板来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座机话筒,伸出手指,刚要按电话号码时,却又把话筒放回原处。在放在桌面的一沓报纸上拿来手机,拨通了孙夫人的电话。
好长时间,孙夫人才接通电话,问什么事请。薛老板说,有重要事情今晚去家里请教。孙夫人说,她晚上加班。薛老板说,他把车停在厂子门口,等加完班接她回来。孙夫人不知道多么大的事情让薛老板这样焦急,她便答应和人倒班,晚上回来。薛老板高兴地说,好,到时候我开车在厂门口接你。
薛老板给孙夫人买了水果,把车停在她上班的工厂门口停车点,自己站在离厂大门不远处等着,不时地看看腕上的手表,好像孙夫人就在手表里面走着,看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仲夏的西安,白昼时间大约有十五个小时以上。下午六点时分,太阳光辉经过一天的释放烘烤,也没有多少能量了,橘红地微笑着向繁华告别。微风里有了凉意。树叶儿摆动着却拍不出声音。
薛老板短袖背上早就被汗水浸湿透了。他拧开手里的水瓶盖,放在嘴上喝时,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把空水瓶投进厂大门旁边的垃圾桶里,耳边忽然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他回头看时,下班的人群已经走到大门跟前了。无论是推自行车的还是徒步走着的,个个步子飞快,像是身后有人推着一样。朝九晚五的上班,使他们太渴望自由和大千世界了。薛老板拿手机给孙夫人打电话。刚走出厂大门的孙夫人朝他跟前快步走着喊他的名字,健龙,健龙。
薛老板和孙夫人上了车。车刚起步,孙夫人就着急问薛老板什么事情,薛老板笑笑说,你妹子这个城堡我攻不下来,专门请嫂子这位诸葛亮来了。
孙夫人白了一眼薛老板,说,我还当是啥大事,挂了你电话后,心里一直扑腾。薛老板说,我的好嫂子,这还不是大事情吗?我都快急出病了。孙夫人说,你就那么点能耐?连一个单纯女人都追不到。薛老板说,追女人要是和跑步一样,我就豁出去加紧步伐腿抡欢,那怕追不上跑死尼。关键是,你有天大的本事,人家不开口,你有啥脾气?孙夫人说,她一时也想不出来什么妙招,等回到家里,商量着看。
薛老板和孙夫人来到孙夫人家门口,薛老板抢先一步按响门铃。里面没有应答。孙夫人边从包里摸着钥匙说,看你哥这个人,我不在家,不知道去哪里风流了。薛老板说,我给他打电话。
孙夫人开了门,二人进了房子。孙夫人开了热水器开关烧水。薛老板在电话里问孙局在哪里,孙局说,他在楼下吃刀削面。薛老板让孙局回来时带几笼包子,他和嫂子在家里等着。
孙夫人坐在沙发上,拿遥控器开电视。薛老板站在那里憨笑着说,嫂子,声音放小点,咱俩还要说话尼。孙夫人看着憨笑着的薛老板像个天真的孩子,禁不住噗地笑了。她对薛老板说,你先坐下。急了一会会,急不了一辈辈。薛老板点着头,坐下了。
孙夫人望着电视机,心里却替薛老板想着计策。
荧光屏的画面不停地变化,一闪一闪,突然把孙夫人堵塞的思路闪通了。她拿起遥控器关小声音,从包里取出手机,拨通了秦海洋的电话。电话一通,海洋那边就问嫂子和哥还有侄子都好吗,孙夫人说,不好。薛老板把耳朵凑到孙夫人手机跟前,听她们说话。海洋问怎么了,孙夫人说:“我一直准备给你保的媒可能不行了。听说有人给薛老板介绍爱人了。”秦海洋稍顿了一下,说:“咱还没有跟人家确立关系,我还在考虑呢,人家是自由的。”孙夫人说:“你可要抓紧时间,别让这个,这个,拾进篮子的粪又让鸟儿叼了。”
薛老板气得直皱鼻子。
秦海洋笑着说:“要是真的是咱的粪,哪个鸟儿也叼不走。要是不属于咱的粪,强求捡上,臭篮子呢。呵呵。”
孙夫人挂断电话,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泪水盈眶了。薛老板听的断断续续,也无法判断实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你们姐妹两个骂我是粪,我确实连大粪也不如。”
孙局提着包子回来了。他一进门就说:“什么事情把你们乐得?我在外面都听见笑声。”
孙夫人爬在沙发扶手上仍然笑着。薛老板告状说:“嫂子和秦海洋说我是大粪。”
“这么没礼貌!”孙局不知道实情,正色说,“你们该吃嘴巴了。”
孙夫人见爱人生气了,这才停下笑声,擦着眼泪说:“哎呦妈呀,多少日子还没有这样子高兴过。我刚才和海洋打电话,想给她打个比方,又想不起来拿啥比,就说了咋老家拾粪的比方。”
“奥,是这样。你以后说话要想好了。”孙局又对薛老板说,“呵呵,别介意。打比方的目的是用最少的话把事情说透,让人一听就懂。”
薛老板问孙夫人还有希望吗,孙夫人说,你们都是过来人,你得放开点,挽起袖子,该出手时就出手。羞羞答答,只会让海洋觉得你诚意不够。
孙局把包子放在薛老板面前,边往茶壶滴水说,别听你嫂子瞎说,追女人是追心,循序渐进才稳当。
孙夫人说,你给人家说得好,你咋不循序渐进?第二次见面就摸我了,手劲儿够狠,疼了我几天。
三个人都笑了。薛老板说,长安哥,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猛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