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贵去世七七之日,秦海洋买了菜,割了肉,蒸了馒头压了面,在院子摆了三张桌子,请来门里哥嫂帮忙待客。
上午九时许,孙长贵的亲戚陆续来了。哥负责接待客人,嫂子掌勺,秦海洋专门端饭。西府乡下的臊子面讲究的是薄、精、光、酸、辣、香、稀、煎、汪,一碗面只有一筷头儿。因为面条份量稀少的缘故,当地人又叫它一口香。所以,男人们一顿吃二三十碗面是很常见的。不论是主家人还是来客,大家都拉着脸,表情悲哀,低声说话。秦海洋对每一位来者问饥问渴,问咸问淡,生怕把哪个照顾不周,让人家事后说闲话。她不停地把在饭窗叮咛嫂子多放臊子。“知道了。这汤还不够汪吗?碗里的臊子一口吹不透。”嫂子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
“长贵------我的儿呀------”孙长贵的妈扯嗓子哭叫着进来了。长贵爹腋下夹着一卷黄烧纸也随后到了。老两口来到灵位前,给儿子看了酒,上了香,烧了纸,长贵妈赶紧来到秦海洋跟前,说“海洋,我娃你坐着吃面,妈给咱端。”
秦海洋对婆婆突然的亲切体谅感到意外。她摇着头说不出一句话来。婆婆干脆拉着她的胳膊,硬是让她坐下了。掌勺的嫂子看着,嘲笑的嘴都撇到耳朵根了。
中午饭前,所有来客去坟里“看望”了孙长贵,给他“送”去衣裳和钱。
午饭后,亲戚们相继走了。门里哥嫂帮忙简单收拾了一下也走了。公公和婆婆忙前忙后不肯离去。其实,老两口再怎么表现也无法使秦海洋对他们产生好感了,相反,只能让海洋心里警惕的炫绷得更紧。
待客用的家具物归原处。卫生打扫干净。婆婆把秦海洋叫到房子,满脸堆笑,拉着她的手,一边抚摸着说:“媳妇呀,今天尽七了,七七四十九天,长贵的魂灵走完了。你一个人在家孤单,妈在寺庙给你讨了几本佛经书和一台念佛机子,回头拿过来,你有文化,没事了就看看听听,学点道理,打发寂寞。”秦海洋双目无光,微微晃动着脑袋,看不清楚她究竟是点头还是摇头。婆婆接着说,“我和你爹跟门里你叔们都商量过了,尽快给你招个女婿,帮你打点地里的活儿,你也就不那么累了。”
秦海洋听着心里“咯噔”一下,她觉得婆婆太狡猾了!她抽出婆婆抚摸着的手说:“你和我爹把自己管好就行了,我的事情暂时不考虑。”
“这咋成?”老太婆脸色一本正经,“都是我儿不争气,撇下你,自己走了,当婆婆的总不能眼看着自家的媳妇活受罪么。”
“长贵尸骨未寒,咱就说这话,简直是造孽呀!”秦海洋说着,委屈地哭了起来。
节气到了小雪,关中道上已经很冷了。寒风瑟瑟,把太阳刮得远远的,像一张白血病人的脸,毫无生机。树叶子落完了,枝干在风中有气无力地摆动着。田间葱绿的小麦苗蔫了,尖儿发黄,渴望着一场雨或者雪的滋润。傍晚时分,秦海洋提着一笼柴禾蹲在屋外炕门前烧炕。她划着火柴刚要点火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一惊,火柴掉在地上,燃着了几枝还没有来得及扫的麦杆桔儿。
“嗨,乖嫂子,这么早就烧炕和谁睡呢?”
秦海洋回头一看是哈三。她站起身子往另一旁退了几步,抱着双臂生气地盯着他不做声。
哈三不但身体消瘦,而且个头没有秦海洋高,海洋心里也不怯他。哈三笑笑说:“看你这么年轻就当了寡妇,挺可怜的,以后有事需要帮忙就找我,需要人我也愿意随时伺候,嘿嘿。”
秦海洋回想起丈夫死前输的钱都是哈三和夹二饼合伙赢去的,是他们逼死了丈夫,这时候又把自己叫寡妇,还想欺负人。她心中的怒火被刚才掉在地上的火柴把点燃了,她不眨眼地瞪着哈三,把牙齿咬得切切发响。尽管仍然抱着双臂,但这时候的两只手已经变成两只可以随时出击,让哈三跪下求饶的拳头了。
哈三见秦海洋没有那个意思,说了句你忙吧,转身溜了。
秦海洋烧了炕,关了大门回到房子,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她拿遥控板一连串地换台。她到底想看什么节目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心里烦透了,狠不得一拳过去把电视机砸个粉碎。
“咚咚咚”大门被敲响了,紧接着就是婆婆的叫声:“海洋,开门来。”秦海洋出去开了门,婆婆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她一眼就看出塑料袋里面是几本书。她故意问,你现在过来有啥事吗?婆婆笑着说,也没啥大事,就想过来看看你。
婆婆一进房子,就假装夸赞秦海洋把房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其实,她的目光一直在寻找有没有来过男人的蛛丝马迹。秦海洋给婆婆递上一杯开水:“你坐吧。”婆婆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从塑料袋里拿出几本书和一个小型念佛机子说:“我把经书和机子给你拿来了,你有空就看看。咱做女人的都不容易,要学会自己超度自己。”
秦海洋连手都没有伸。她把脸转向电视机,说:“佛经太深奥了,我看不懂。你还是拿回去自己看吧。”
“嘿嘿,看不懂没关系,有师傅呢。那个男的三十六了,还是个童子身子,也愿意倒插门。”婆婆偷偷打量着秦海洋的反应,见海洋没有拒绝,接着说,“回头我把他请到家里来,你两个先处处。”
“你胡说个啥!”秦海洋生气地说,“叫我招人的事你想都别想。”
“哎,海洋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婆婆口气强硬起来,“你吃在孙家,住在孙家,却不想给孙家留个香火,你也太绝情了。不要男人,挂贞洁牌坊呀?”
秦海洋指着门外对婆婆说:“你赶紧出去。你若不走,我就走。”
“不识好歹的货色。”婆婆嘴里嘟囔着起身走了。秦海洋狠狠地把刚才递给婆婆的玻璃杯摔碎在地上。举起杯子时,杯子里的水洒在她的头上和衣服上。
尽管吃了秦海洋的闭门羹,长贵妈并没有罢休。她心里明白,海洋又年轻又有姿色,身边也没有孩子,说不定哪天想走就走了,屁股一抬,连个土渣儿都不粘。这咋成呢?她要是走了,谁给我们老两口子养老送终呢?她天天合计着怎样才能把秦海洋牢牢地拴在孙家。她心里有主意了。她隔三差五偷偷地往秦海洋家门外的厕所里跑,拿厕所里海洋用过的卫生巾和卫生纸来判断海洋的例假情况。她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觉得海洋的妊娠期到了,她捎口信叫那个三十六了还是个童子身子的人带上五千块钱趁着天黑到她家里来。
冬天的夜幕本来就降临得快,再加上村人家家户户烧炕烟囱里的烟浓,乡下的天黑的更早了。
长贵妈袖着手悄悄站在家门口等着。一阵摩托车声由远而近。摩托车开着大灯,长贵妈用手遮着眼睛退到家门的墙后面的黑影处,一直等摩托车驶到门口停下时,她才确定是童子身子来了,她过去招呼着把车熄火推进了院子。
长贵妈把童子身子领进房子,长贵爹在炕一角坐着。小炕桌上摆着一盘炒鸡蛋,三双筷子,一瓶白酒和三个小酒盅。寒暄之后,童子身子脱掉皮鞋上了炕。长贵妈端起第一盅酒说:“这第一盅酒我先敬我儿子,愿我儿子在阴间大富大贵,一切都好。”说罢,把酒泼洒在地上。紧接着她又斟满一盅酒,端起递给童子身子,说:“第二盅老姨就敬你了,咱有缘分啊。”童子身子说了声谢谢我姨,接过酒盅,对着嘴将头一扬,吱地一口干掉了。长贵妈接过酒盅,给三个盅子都满上酒,笑容可掬地把右手伸在童子身子面前。童子身子是个大脸盘,颧骨凸起,眉梢上翘,眼睛又圆又大,两颗大门牙向外呲着,牙面黑黝黝的,好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牙刷了。他理会长贵妈的意思,从皮夹克里面掏出一个长型钱包,抽出一沓子钱,双手递给长贵妈,把一只手掌停在空中,分开五指说:“这个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长贵妈接过钱揣着怀里,殷勤地说:“多吃鸡蛋。喝酒吃鸡蛋上头快,一会儿过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童子身子故意问道:“一会儿去你儿媳妇那里吗?”
“是啊,是啊,我都给说好了。你放大胆点儿。女人嘛,开始都羞嗒嗒的,你要耐住性子。”
长贵爹把酒盅端在童子身子的盅子跟前说:“来来来,叔敬你一个。”
童子身子干脆一把抓起酒瓶,咕嘟咕嘟不换口地喝了起来。眼看瓶子里的酒多半没了,长贵妈一把抢过瓶子说:“你想吹喇叭呀?喝醉了咋来事儿?
”
三个人来到秦海洋家门口,长贵妈拍门叫秦海洋开门。
“那里好像有个人?”童子身子摇晃着脑袋对长贵爹说。
“有人咋了?咱有不是强盗。”长贵爹说着在四处瞅了瞅,没有看见什么动静。
门开了。秦海洋穿着一身内衣,披着一件棉袄,把手电筒光照着脚下,问:“妈,有事啊?”
“嘿嘿,有大事呢。”长贵妈拽了拽童子身子皮夹克下摆,“快往房子里走,进去了再说。”秦海洋海洋怕受凉感冒,自己先跑进房子,上了炕。
三个人来到海洋的房子,童子身子已是满脸涨红,一进门就润着眼睛,直钩钩地瞅着秦海洋。海洋一下子全明白了。她穿好棉袄,拉上拉链,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故意问道:“妈,你们喝酒了?”
“嘿嘿,喝了一点儿,没事儿。”长贵妈笑着对秦海洋说,“过来转转。”
“我来给你们泡茶。”海洋说着翻身下炕,穿上了鞋子。
长贵妈看见暖水瓶就放在桌子上的电话机旁,秦海洋却说:“我去厨房拿电弧。”
长贵妈堵在门口,她知道秦海洋想开溜。她推了一把海洋说:“电弧就在电视柜上,你别去厨房了。”
“让我出去!”秦海洋大声地喊。
“今晚由不得你了。”长贵妈给童子身子摆了个眼色,童子身子立即和长贵爹一起,揪住秦海洋,把她压倒在炕沿上,长贵妈也扑过来按住海洋的一支胳膊。秦海洋竭力反抗,又是蹬腿,又是撕心裂肺的叫喊。毕竟恶虎难敌群狼,秦海洋的秋裤被扒在了脚踝,下身只穿着裤衩,露出两条雪白的大腿,棉袄的拉链也被扯坏了,一支胳膊漏在外面。童子身子更是心急火燎,一只手按着海洋的一支胳膊,另一只手揭起海洋的内衣,把头塞了进去,乱舔乱咬。秦海洋失声地嘴里不停地喊着“救命啊,快来人啊,抓流氓了????”
“做啥呢?公安局来了!”
突然的一声呐喊,像晴天霹雳镇住了长贵的爹和妈,他们赶紧松开手。童子身子把头从秦海洋棉袄里缩了出来,用手摸着嘴巴。
“快救救我,他们是土匪。”秦海洋站起身子,拿来长裤,鞋也没穿,两只手拉拢着棉袄衣襟说。
“哈三侄子,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忙你的去。”长贵妈双手往后拢着头发说。
“是不是想蹲监狱了?我一个电话,就能叫你仨坐上几年。信不信?”哈三严肃地说,“光天化日,组团强奸民女,罪上加罪。”
秦海洋这时候早就把自己学的拳脚忘光了。她穿上长裤,怯生生地躲在哈三身后。
哈三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个敲诈的好机会呢?他断定这事情的策划者就是长贵他妈。
“外面还有几个人呢。”哈三望着长贵妈威胁说,“你要是不想叫我报警,就拿上一万块钱,我拿出去给弟兄们分了,就权当啥事都没有发生。”
“扑腾”长贵妈给哈三跪下了:“好我的侄子,我知道错了。你看在长贵的脸上就饶过我们吧。”
“我给你钱。”童子身子拍了一下胸部说,“明天就给你送过来。”
“不行。”哈三朝童子身子一摆手说,“弟兄们在外面等着呢,立马就要。”
童子身子过来搀起长贵妈,说,“你先把五千块钱拿出来,剩下的钱我现在就回去拿。”
长贵妈一心想留下秦海洋的梦彻底破灭了。她气急败坏,趁海洋下地不在家时换掉了房子门和大门的锁子。秦海洋回不了家。她去了长贵七七时曾经来掌勺的嫂子的家里,她哭着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嫂子,嫂子语重心长地对海洋说:“这几天,婆婆满村子转着说你坏话,说你偷男人被她当场逮住了,扬言要把你赶出孙家。你不能再空守下去了,你还年轻,趁早另做打算吧。”
秦海洋觉得门里嫂子说的有道理,便空着双手回了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