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交流市场里,秦海洋走在了一个大蓬下的求职者给老板们找人留的小路上。她想仔细看看这些人是怎样找活儿的?他们是如何和老板们谈工资的?他们面前的纸上写着什么内容?刚走了几步,就被找活的人们围住了。“掌柜的,找干零活的吧?背不背沙子?洗不洗油烟机?”“老板娘,找干啥的?看我行不行?”“老板娘,要不要打搅团擀面的?”????一个穿着背心的小伙子拿着一张写着“打孔钻眼”的牌子在她眼前晃动着,几乎挡住了她的视线。秦海洋抬起胳膊用手另开那张牌子,不好意思地微笑说:“别围了,我也是找活儿的。”人群立即散开了。有人说:“长这么漂亮干啥不挣钱?非要在这里低三下四。真是大姑娘讨饭,死脑筋。”“找活的还脏撒子牛逼!害得老子连孩子都没得窜。怎是见鬼喽。”一个陕南口音的人这么说。秦海洋感觉到脸烧的难受。她转身走出大蓬,站在了大门口。她已经能够断定,坐在这里的人都是多年在外面打工的,好多人都是“老油条”。文化程度低,只能靠出力挣钱。大多数都是眼高手低,好逸恶劳,干活不踏实还想挣大钱的懒惰。这说明没有好的单位在这里招人,能来这里的,都是打住手了的急用。但是,秦海洋不能离开这里。在这里起码有可能找一碗饭吃。她不想在饮食业行业混了。究竟想在哪个行业干?干什么?她心里也没有底。怀着一颗找不到工作绝不罢休的坚强意志听天由命吧。
挨着东面墙的地方有人喊着:“哎,吃快餐了。三菜一汤米饭免费两块钱。”餐车旁围着吃饭的人。有的把饭端在自己的求职牌子跟前去吃。
听见卖饭人的叫喊,秦海洋觉着饿了。她一口气喝完瓶子剩下的水,把瓶子给了一位捡垃圾的老人。心一横,连工作都没有还要啥面子呢?径直来到餐车跟前,要了一份饭菜。在她的前面,一个小青年给卖饭老板还碗时说:“叔,先欠着,三天内一定给你。”老板骂了一句脏话,瞪着眼睛说:“你都欠几十块了,再不清帐,小心你娃的腿。”
秦海洋接过菜盖着米的搪瓷碗,来到靠墙的、没有阴凉没有人的地方,面对着墙吃了起来。第一口觉得还凑合,盐也不重。吃了几口后,就觉得菜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让人恶心的气味,夹生的米饭直扎嘴,她怎么也咽不下去了。虽然这份饭便宜,份量也足,但是菜里面没有油,全凭用老抽染着颜色,完全可以说是用水煮出来的,更谈不上有肉了。海洋有心把饭倒掉,又觉得可惜,肚子还没有填饱。有心继续吃,喉咙和舌头都不接受了。她蹲下,把饭倒在了墙角。
秦海洋当过门迎的酒店里,员工们正在就餐。他们平时的午饭都是四菜一汤。五、一黄金周客人多,婚宴多,大家辛苦,四菜一汤的档次也就高了。豆爱爱夹起一块鸡肉对袁淑兰说:“淑淑姐,海洋姐最爱吃肉了,不知道她找到活儿了没有?”淑兰说:“我也不知道。回宿舍时给打个电话问问。几天都没有联系了。”豆爱爱说:“我想买个手机,打电话就方便了。”坐在邻桌的马丽回过头对豆爱爱说:“你还是把钱省下吧。腰里别个死老鼠,装神马打猎的。”豆爱爱朝马丽闭着眼睛撅着嘴连说“去去去去。”马丽说:“你还不谦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徐蕾嘴里边嚼着东西对马丽说:“不准隔着桌子说话。听见了没有?”
秦海洋接到从她曾经住过的宿舍楼下面的IC卡机上打来的电话。“海洋姐,在干啥呢?中午吃啥好吃的了?”是豆爱爱。她接着说:“找到活了没有?我和淑淑姐都很想你!”
海洋听着,觉得心里甜甜的。她说:“哪有那么快就找到活。你们都好吗?”
“好着呢。”豆爱爱说,“海洋姐,都是我害了你,你不后悔吧?”
秦海洋说:“要说后悔还是有点,就是后悔那天没把那个王八蛋打美!没扎几个漂亮式子给姐妹们展示一下。”
“姐,你真厉害!”豆爱爱说,“当门迎没出息。我也不想干了,想和你一起找活。”
“千万别。”秦海洋说,“你先在那里呆着,等找到活了再离开。外面的活不好找。”
下午五点的时候,人市上找活儿的人们陆续离去了。秦海洋没心思逛。她过桥来到环城公园。游园散步的人比上午多了许多。大台伞不见了。拉二胡的,唱戏的也早已离开。秦海洋面向护城河坐在一张石凳上,石凳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感觉很舒服。夕阳把余晖洒在水面,粼粼泛光。她偏着头,看着水里橘红色的太阳。太阳随着她移动着的目光时远时近。几只野鸭子摇摆着屁股上的剑羽依偎在一起,讨论晚上在哪里休息。河岸上,白花含苞待放的洋槐树林里,麻雀们叽叽喳喳叫着,声音时高时低,不知道是在吵架还是在谈情。树尖上那只声音清脆,调子宛转的是画眉,也许它是在歌唱黄昏和自由,也许它是在诉说离开主人,离开森林的忧伤。一个中年男子来到海洋坐着的石凳跟前,坐在了另外一头。中年男子小声地对秦海洋说:“哎,一起吃个饭?”秦海洋看了那人一眼,起身走了。那人也起来,追了几步说:“最少让你一天挣三百。咋样?”秦海洋头也没回。
此时,薛老板和孙局他们正在饭店吃鸳鸯火锅。薛老板对女儿说:“琴琴,你脸破了,吃这个白汤里面的。”又转过头问孙夫人:“嫂子,你们那里的人都爱吃火锅吗?”
孙夫人说:“看你说的,香东西谁不爱吃是瓜子。”
薛老板笑着点点头,把筷子伸进锅里。
孙夫人嘴里嚼着,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孙局,说:“你给海洋打个电话,问她找到活了没有?”
薛老板低头吃着菜,使劲地翻着小眼睛观察孙局的动静。
孙局不耐烦地说:“****心。吃你饭。”
孙夫人把筷子往桌子上面一拍,说:“问一下都不成?你在这里大鱼大肉地吃着,说不定海洋还在饿着肚子呢。拿来,手机给我。”
满桌子人都在看着孙局。孙局无可奈何地直起腰,掏出手机,递给夫人。
孙夫人脸上流露着胜利的喜悦接过手机朝餐厅大门外面走去。
马总笑着说:“局长大人,你也惧内啊?”
“更年期????”孙局板着脸刚准备解释,不知道是谁放了一声屁,孙局转过话题说:“铿锵有力,有磁性。听口音像是陕北的。”
王彪红着脸说:“是我的。实在憋不住了。”
孙局得意地看看马总,看看薛老板,哈哈一笑,说:“我没说错吧?只有陕北人才有这么铿锵洪亮,字正腔圆。”
马总说:“好我的兄弟,你也太会骂人了。算我没说,行了吧?”
孙局伸着懒腰,依旧哈哈一笑,说:“算你没说,也就算他没放。哈哈。”
薛爱琴站起来,把双手背在身后,说:“老师说了,食不语,寝不言。”说毕,离开桌子去找孙夫人了。
薛爱琴看见正在和秦海洋通话的孙夫人,急忙跑过去对她说:“婶婶,别挂电话,我也要给海洋阿姨说话。”
爱琴等了好大一会,孙夫人才把手机给她。爱琴接过手机,贴在耳朵上还没有说话就呜呜地哭起来了。爱琴哽咽着说:“海洋阿姨,我可想你了!我跌倒把脸蹭破了。抹了药水,可难看了。要是您在,您一定会牵着我的手,像上次那样,快跌倒的时候提着我。”
手机里传来秦海洋的声音:“小乖女,别哭了。你爸爸平时忙,你没有弟弟妹妹,要学会照顾自己,学会独立、坚强。”
“可是,我也没有妈妈呀。”爱琴哭着说,“我要是有妈妈,蹭破了就不会疼。喂喂,海洋阿姨。”
薛爱琴听手机没有了声音,拿在手里一看,失望地对孙夫人说:“婶婶,没电了。”
秦海洋来到仁义村,转了几家旅馆,最低的四人房间也要二十块钱。她在村道的临时摊子花五毛钱买了一碗稀饭,边喝着问摆摊的大妈:“老大姐,附近最便宜的旅馆是多少钱?”大妈上下打量着海洋:“你是找人吧?”海洋说:“我住宿。怎么了?”大妈说:“村子里头通铺一晚上两块钱。环境不好,就看你能适应不?”海洋自嘲地一笑,说:“只要便宜,啥环境都能适应。”
秦海洋来到一家姓李的家庭旅馆门口,联系之后,给年轻的、个头不高留着八字胡子的白脸家长交了两块钱,李家长领着她进去,给她指定了床位,回坐在门蹲石上叫客去了。海洋牢牢记住自己的床位是进了二道门第二个房子上铺的11号。她退出房子,在院子的水龙头上洗了手,出门转悠去了。
孙局一回到家里就和夫人吵了一架。要不是儿子拦住,孙夫人差点跳楼了呢!原因还是孙局嫌爱人当着那么多人面让他给秦海洋打电话了。
孙夫人毫不示弱地说:“是你家弟兄上吊让人家年轻守寡了!你有义务帮助人家,关键也是你有这个能力。”
孙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什么事情都有个过程。我给海洋找一份活儿,人家还有个愿意不愿意。”
孙夫人说:“你在家里少打官腔。我不吃那一套。”
孙局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带上你出门了。”
孙夫人说:“你才说实话了。嫌我老了,脸上有皱纹了。好,我现在就给你腾开,免得耽搁了你的好事情!”
孙夫人说着已经打开窗户,一只脚站在了凳子上,准备跳楼。
孙局急了,喊着儿子的名字,把爱人从凳子上抱了下来。
儿子抱着妈妈,哭着求着劝妈妈要替他想想,别再干这种傻事。
薛老板家里。爱琴手里拿着电视机遥控器正在看电视。
另外一间房子里,只点了两根蜡烛,凄凉昏暗。薛老板给已故的妻子相片前面的香灰已经鼓起的香炉里别上一支香,对相片说:“红阳啊,我今天没有给咱看好琴琴,娃把脸蹭破了,你打我骂我都能成。你也要保佑娃,叫她健康成长,幸福快乐!”
薛老板来到女儿跟前,蹲下身子,抚摸着她脸上的伤疤问,还疼不?薛爱琴看着爸爸,摇着头说,不疼!薛老板说,哪有不受伤的心?哪有不疼的伤口尼?乖娃娃,太体谅老爸了。爱琴说,我不敢说疼。我知道,我要是说伤口疼,爸爸就心疼。薛老板坐在爱琴旁边,眼睛里含着泪水搂住她说,我已经给你妈说过了。她批评了爸爸。
“爸爸,不能怪你。”爱琴站起来说:“是我没注意。我给妈妈说清楚。”
薛老板拉住爱琴说:“乖女子,你不用去了。你妈妈会知道的。”
秦海洋手里提着一袋爆米花回到旅馆的房子。房子里亮着两盏小瓦数的灯泡,光线不是很明朗。空气潮湿而且闷热,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气味。上铺还没有人。下铺上有六个人了。两个中年妇女正在给一个年轻女子染发。其中一个较胖的说:“今晚给你把头发染了,万一明天给哪个大老板包养了可别忘了我和你嫂子。”被染发的女子说:“你胡说啥?我要是那号人,早就不在这里受这煎熬了。”那个较瘦的、一只眼睛闭着的说:“可惜我没有你这姿色。如果有人包养我,我早就去了。”被染发的女子说:“那我哥咋办?”一只眼睛闭着的说:“你哥要是有本事,我能到这里受罪吗?他没有钱,就没有发言权。”另外三个人中,一个已经睡着了,侧着身子,抱着被子,一条白腿露在外面。剩下的两个女人正在说着悄悄话。
一只眼睛闭着的妇女给海洋打招呼:“妹子,才来吧?”
秦海洋给那个妇女点点头,“嗯”了一声。又转身出去了。
秦海洋早上从石彤那里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她被昨晚的睡梦吓着了。她不愿意回去睡那张用噩梦编织成的席梦思。再说,石彤也不在,海洋怕房子里面的东西丢了,出门时带上了锁子。
秦海洋在院子的水龙头上洗了脸,没有捋干的水在下巴嘀嗒着。她见院子里没有人,赶紧把爆米花放在地上,脱掉鞋子和袜子,把脚放在水龙头下面的池子里洗了一下。然后,又用谁弃在池子边上的一小片薄薄的肥皂洗了袜子,拧干水分,提上爆米花回到了房子。
秦海洋把袜子搭在通铺走廊的绳子上,刚准备脱鞋上铺,就听见外面有人唱秦腔戏。秦海洋虽然不大喜欢秦腔戏,但是村里过白事情,家家都要请唱戏班子助兴。她从小就耳濡目染,也记住了几个名角。正在唱戏的那声音虽然是男的,唱腔却太像五一剧团的李爱琴了。她问刚才给那个女子染发的一只眼睛闭着的妇女:“大姐,楼上还有唱戏的?”那妇女说:“别提了,天天晚上折腾,吼得人睡不好觉。有本事咋不去易俗社呢?”
秦海洋怀着好奇的心,沿着狭窄的铁板楼梯爬上三楼。她站在楼梯口,边吃着爆米花,一直看着那人唱完了秦腔《周仁回府》里“悔路”的段子,鼓了几下掌。
唱戏的见终于有了观众,尤其还是个漂亮女人,便比划着动作,唱完了最后几句。他模仿着戏里周仁对他嫂子的动作,对秦海洋说:“小嫂嫂,周仁这厢有礼了!”
秦海洋笑着说:“免礼。你也是打工的吗?”
唱戏人说:“是呀。我是搞粉刷涂料的。我儿子叫铁蛋。”
“你就是那个李爱琴在电视上收的关门弟子铁蛋的父亲?”秦海洋吃惊地问。
“正是在下。献丑了。”唱戏人拉着唱戏的调子说。
秦海洋羡慕地说:“了不起,了不起!你儿子攀上那么个大腕,迟早会出名。”
“但愿如此!”唱戏人说,“为了儿子,我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幸福的!”
是的,没有成功的儿女,即使你腰缠万贯,身居高官,你永远都不会感觉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