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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立松棚英雄大聚会 设镖局统辖十三省(4)

那二位差官又说道:“胜老达官,不必惊慌。此案虽然重大,当今万岁知道盗宝之人与胜老达官为仇作对,即将此案派老达官您为原办啦。”胜爷问道:“当今圣上失去何物呢?求二位差官大人指示明白。”那二位差官答道:“圣上的多宝阁内失去九龙杯,九龙盏;皇宫内院正宫国母失去珍珠汗衫一件。此案发现之时,当今万岁遂下了一道谕旨,命钦差大人王羲办理此事。”那位钦差大人乃是先斩后奏,代天巡守,声震儒林,满腹经纶,熟读五车,有生而知之之才。人都是学而知之,哪有生而知之的道理呢?诸公,说起这王羲的历史,内中还有一段迷信。那王羲生前本是一位教读的老先生,为人忠厚朴实,正直无私。由四十余岁时,教读为业,年至八十余岁,他老先生所教的学生中了举人、秀才、进士的很是不少。那一日老先生在书斋伏几而眠,天在午正的时候,却得了一梦,梦见已故去学生数人,在他跟前站立。他就问道:“你们有什么事,都在我面前站立?为何不语呢?”那学生中有一人答道:“老师,咱们门外来了一位道者,一位僧人。他二人在门前站立,我们与他说话,他二人低头不语。”他老先生一闻此言,遂说道:“待我出去看看。”说毕,遂同着那几位故去的学生来在门外一看,果然是一位僧人与一位道人在门前站立。老先生遂问道:“当家人,你二位有什么事?请到书斋吃一杯茶吧。”那僧道并不言语,抹头就走。老先生见那二人来得有些蹊跷,遂尾随而行,只见僧道二人走至江边,投江自尽了。老先生一见僧道投江,遂叫道:“徒弟们你们大家怎么见死不救呢?赶紧救人!”那学生们并不行动,在老先生身后说道:“先生你也下去吧。”说罢,用力一推,就将老先生推入江中去了。老先生落在江中,随波逐浪而去,只见那二位一僧一道,如身驾祥云一般,在前引路,老先生在后面跟随。正在水中随那僧道飘飘遥遥而行之际,忽听得波浪滔天,一声响亮,抬头不见那僧道向何方而去,心中突然一阵阵惊慌,伸出手来一看自己的手,却似小儿之手一般,自己遂说道:“我的手怎么这样的小了呢?”方一说话,就有一位妇人在他头顶击了一掌,说道:“别说话。”自己这才知道身已故去,乃是认母投胎,生在王氏门中。自从被那妇人打了一掌,自己可就不敢说话了,年至七岁的时候尚不能言,家人认为他是个哑子,无论怎么和他说话,他也不言语。以后他的姨母来到他的家中,遂将他唤至跟前,问道:“你怎么不会说话呀?”他才说了一声:“我怕你打我。”他的姨母这才恍然大悟,想起在他生下来的时候,他曾说道:“我的手怎么这样小呢?”那时他的姨母在姐姐跟前,一听初生小儿说话,恐怕不祥,就打了他一掌。所以他姨母听他说怕打之话,这才明白他的来历,遂说道:“你说话,我不打你了。”他从此这才说话。送入学堂读书,老师给他起的名字叫王羲。皆因他聪明睿智,上书房的时候,老师给他念一遍,他就背诵无遗,这就是他生而知之的来历。在他七岁的时候,他的老师曾给他出了一个对儿,出对的时候,正在天降大雨,院外有钟楼一座,先生信口说道:“雨打金钟声声响。”那王羲不加思索答道:“雪射铙钹点点清。”可见王羲的聪明过人了。

闲言抛开,且说胜爷听那二位差官之话,蒙当今恩典奉命拿赃,心中这才稍微止住惊慌,遂对二位差官说道:“既然如此,您将我徒弟带去几名作为押账,在下胜英拿住盗宝之人,将人赃交与钦差王大人,然后再将我徒弟赎回。”那二位差官说道:“钦差王大人奉旨之后,曾在江苏调查你的为人品格,地面上多说你为人正大光明,救困扶危,开设镖局子商贾人民颇有益处。钦差大人遂将你的为人奏明圣上,并且保举你为原办案之人。若不是钦差王大人这样清洁廉明,胜老达官,您这场官司吃得起吗?什么也不用,您就此赶紧拿贼,百日内如能将人赃俱获,百事皆无。我们二人还得赶紧回去销差。”语毕,与胜爷道请字,搬鞍认镫,一抖嚼环,走下去了。胜爷看着二位差官走后,站立在道旁犹木偶一般,呆默默发怔,许多工夫,才缓过一口气来,遂叫黄三太:“你将那诗文与大家大声诵读一遍,让大家听听,是何人偷去圣上宝物与老夫作对?”三太听毕,遂将诗文与大众朗诵一遍。黄三太念毕,大众俱都面面相觑,一语全无,弼昆长老发怔,聋哑仙师微微冷笑。胜爷遂问道:“大家可曾听得此诗?上三门,下五门,中七门,外六门,散二十四门,可曾有这路人没有?”大众俱都无语,惟有聋哑仙师笑而不语。胜爷问道:“道兄为何发笑呢?道兄云海四游,募化八方,莫非知道此人?”道爷答道:“此诗乃是冠顶诗。第一句‘飞檐走壁逞刚强’,读一字‘飞’。第二句‘天下第一某无双’,读一‘天’字;第三句‘鼠踏山峰如平地’,读一‘鼠’字;第四句,‘盗宝之人在两江’,读一‘盗’字。合而读之,乃是‘飞天鼠盗’。你们大众想想‘飞天鼠’是何如人呢?”胜爷一听,心中甚为欢喜,对道兄说:“既有了人名,就不难办理了。但不知果是何人?如何是好呢?还请大家思想思想,‘飞天鼠’是何如人也?”杨香五听毕,对着胜爷说道:“老师,弟子知道此人。”胜爷说道:“你既知道此人,你快快讲来。”

杨香五说道:“弟子今年春正月间与朋友在江苏酒楼上吃酒谈心,曾有一位朋友对我问道:‘现在出了小哥三个,号为三鼠,你可知道吗?’我说我不知道。我那朋友说道:这三鼠结为异姓兄弟,无所不为,狼狈为奸。头一位姓秦名尤,外号飞天鼠;第二位姓柳双名玉春,人称入地鼠;第三位盗粮鼠姓崔名通,三人结为八拜之交。弟子我想这飞天鼠,必是秦尤无疑。并听说飞天鼠秦尤与莲花湖四十寨总辖寨主也是八拜之交。那秦尤盗去国宝,必投莲花湖韩秀那里隐藏。”聋哑仙师念了一声无量佛:“香五言之有理。那诗上末句写的是‘盗宝之人在两江’。”胜爷闻听,气愤交加,对着邱三爷冷笑,叫道:“三弟,你听见没有?想当初明清八义,被你一席话说得我与秦八弟动了手,秦八爷被我镖打而死,太仓州明清八义由此遂星散了。现在秦八爷的后人秦尤,子报父仇,将当今圣上的国宝盗去,题诗与为兄我为仇作对。高双青又是你的义子,你将平生的本领,全都传授与他,他却与老夫拚命争持,二郎山、莲花峪杀人流血,现在又出了这样逆事。三弟呀三弟,你看这样的滔天大祸,皆由你一人所起。秦尤孺子,他要子报父仇,可以直接找我。他不直接找我,盗去国宝,这小冤家岂不是倒行逆施吗?慢说是害不了我,就是将我害了,当今万岁岂能饶得了小冤家呢?这幸是遇着廉明的王大人,如其不然,老夫年近七旬,难免身入囹圄,受那铁窗风雨之苦。你们大家俱都在场,千万记住老夫之语,老夫乃年迈之人,行将就木了,决不给大家坏道儿走的,千万凡事都要退一步想,但得容人且容人,自然默默中托福无量。”聋哑仙师在一旁说道:事已至此,三弟你也不要埋怨邱三弟了。邱三弟为人,对于兄长毫无错处。也是他不识人之故,才出这等下贱子弟。高双青已死,秦八爷之事,乃是已往之事,既往不咎,三弟你要再说这些话,岂不是叫邱三弟难过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你没听那差官说吗?限百日之内拿住盗宝之人吗?空发牢骚无益于事。既然知道盗宝之人的来历,还是速为打算进行捉拿贼人之策。“邱三爷连连唉声叹气,叫道:三哥不必为难,事虽因小弟而起,小弟赴汤蹈火,绝不辞其劳苦。小弟与兄长情同骨肉,无论如何,小弟无有败坏上三门门风之事,小弟居心无愧而已。”胜爷对邱三爷说道:为兄并非埋怨我弟,为兄不过教导他们小弟兄作事不许刚愎,不要无事生非,善保其身。“红莲罗汉弼昆长老在旁说道:还是道兄说的有理,胜三哥还是进行捉拿盗宝的贼人。”胜爷说道:如此既知秦尤落在莲花湖之内,咱们大家就此奔莲花湖而去,捉拿盗宝之人。“大众闻听,俱各脱长大衣裳,亮出兵刃,就要杀奔莲花湖去。诸葛道爷念了一声无量佛:胜三弟且慢。想那莲花湖寨主韩秀虽然为寇,乃是读书明理之人,秦尤虽与他八拜结交,那国宝非同别物,秦尤如果投去,那韩秀未必收留。如果我们到在那里,那韩秀并未收留秦尤,或者秦尤未投那里,无故的我们又得罪绿林道一群朋友吗?倘或到了那里再僵起火来,出了什么是非,岂不又是一场血战?那时候还不知再出多少条人命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且那是香五在酒楼上听的闲话,万一不实,就算不出别的事,也是徒劳往返。”胜爷闻听,说道:多亏道兄之言提醒了小弟,如其不然,又弄出一场是非。依道兄之见,应当如何办理呢?“诸葛道爷说道:依小兄愚见,我们大家就此仍回飞龙镇去,在飞龙镇休息一天两天,我们再回归镖局。您仍然与三太、香五、茂龙、贾明等前去窃探莲花湖。如秦尤果然在那里隐藏,三弟你下名帖拜望韩秀寨主,晓之以大义,说之以厉害,那韩秀乃读书明理之人,决不会护庇大逆之贼。他如能将秦尤献出,交还国宝,一场风波化为乌有,转祸为福,岂不美哉?”金头虎贾明在旁喊叫鼓掌道:三大伯,还是我先进去打小贼,将大贼引出来,三大伯您就跟他要宝贝要人,他要是不给,咱再跟他们热闹杀一场。“胜爷瞪了傻小子一眼,说道:贾明不要乱道。遇事你不知好歹,在莲花峪,你打伤喽卒,引起南北英雄会,我还不曾责罚你呢。此次探莲花湖,不要你去。若将你带去,必然又得惹祸。凡事你不听嘱咐,可恶之极。”金头虎一听胜爷不叫自己去,遂央求道:三大伯,这回您叫我去,您说话我记着,我绝不打人。“胜爷说道:你不许口是心非。”金头虎连连点头。胜爷又对诸葛道爷说道:既然如此,道兄与大家就此回飞龙镇。我们爷儿几个仍是探二郎山的原人,一齐去探莲花湖。诸葛道爷与弼昆长老、丁桂芳、邱三爷、李四爷等,与胜爷各道请字。胜爷又与大众控背躬身,说了一些客气言语,诸葛道爷与大家回飞龙镇去了。胜爷与三太、香五、茂龙、贾明、李煜等十数人直奔莲花湖而去。

且说众人分头走去,胜爷与三太等十余人由旱路奔莲花湖。走出二十余里之遥,爷儿几个喝茶打尖,休息一夜。第二日太阳平西时候,爷几个来到莲花湖东岸。东岸出入就是一道桥,外桥口倒栽春阳金线柳,柳荫下有几条板凳,俱是细黑漆的,数十个老喽卒在那里把守。如有人上桥,老喽卒必问找谁,无论找哪位寨主,必须报与总辖寨主韩秀。韩秀再问过了,来的人是否品行端正?如是有不正行为者,立即打发走了,就不叫进寨。里边桥口有三十六名长箭手、削刀手把守。胜老者叫三太等蔽于松林之内,胜爷在桥口外绕了两个弯。列位,莲花湖的规矩,不上桥没人管。在桥口外作买作卖随随便便,那喽卒们公买公卖,有时要是因为买东西口角,作小卖买的倒敢喊嚷,喽卒却不敢大声言语。胜爷在桥口外绕了几个弯,遂来到松林里面,与黄三太、杨香五等顺着河坡又往南走下去了。胜爷站在河沿岸上,三太等十余人站在胜爷背后,观看莲花湖的水面,波浪滔滔,水围莲花湖,山连水,水连天,山水天恰似相连。山上悬旗吊斗,山下绿水潺潺,真乃山青水秀。山连山,山山不断;岭套岭,岭岭相连。黑森森,翠叠叠,怪壁悬岩,好一座山寨。胜爷留神观看,桥上过往之人俱都是本山之人,外人要是进去,也非得从桥口经过不可。要是一由桥口经过,必得受喽卒们盘诘。胜爷站在桥外,呆呆发怔,不知所措。皆因为欲要进山,非由此桥经过不可,若是不从此桥经过,就得由水路过去。那桥下之水,乃是漩涡,鹅毛沉底,胜爷半路学的水性,要不是鹅毛沉底的漩涡,胜爷还可以凫十里八里的,惟独这漩涡之水,慢说是没凫过,就是看见过的人都很少的。胜爷一看水流漩环,不得已又往南走出有半里之遥。胜三爷遂叫道:“三太,你家住浙江绍兴府结义村望江岗上,生在水地,想必能凫水吧?”黄三太见问,控背躬身答道:“老师,弟子自幼虽生在水地,对于水性却是没练过。弟子幼时洗澡,都在家中澡房内,有时与同学偷着去洗澡去,弟子不过在大江边上会凫狗刨而已。此水乃是漩涡环转,鹅毛沉底,弟子实不能凫此水。”胜爷又问香五道:“你的水性如何?”香五向前笑答道:“老师,我还不如我三哥呢,我连狗刨儿都不会。”胜爷又叫道:“欧阳德,你是江南人,你的水性能成罢?”欧阳德答道:“我更不成,我是坛子凫,下去就满。”胜爷一听众人俱都不能凫水,胜爷一抬头,看见傻小子还在旁边呢,遂叫道:“贾明,你的水性如何?”金头虎贾明见问,遂叫道:“胜三大伯,艺不压身。小侄住在贾柳村黑驴寨,我们村南就是大江。自幼最好凫水洗澡,有时候洗至黑天时不家去,我母亲雇几只船用网去拉我去。不是跟三大伯您吹,二十里不见底的水,无论多深,小侄都能凫得过去,要说瞎话是匹夫。”胜爷说道:“贾明,你何必起誓呢?会水就会水,谁教你起誓呢?”胜爷遂指着那漩涡之水说道:“贾明,你凫一回这片水,看能凫不能凫?”傻小子闻听,遂来到江边,蹲在江沿上面向水里一看,贾明可就跑上来啦。来到胜爷跟前,叫道:“胜三大伯,别的水我都能凫,这个水我可不能凫。这水的水流是倒着流,直转圆圈,这水我可凫不了。这不是中国水,这是外国水,这是坏水。”胜爷闻听,遂打了一个唉声,心中暗想:我既来探莲花湖,无论如何,我总得到里面看看去呀。我若来到莲花湖,我不到里面去看看,我回去怎么见大家呢?再说就是能见镖行的朋友,那圣上的三宝与秦尤落在何处,我若是不知道,我是怎么交代呢?就凭我胜英,进不去莲花湖?胜爷心中一面思索,慢慢的在江边行走。胜爷走至江边,找了一块石头站稳,胜爷将鸭尾巾往上一托,由头顶上揪下一根头发,胜爷用两指捏着那根头发,方向水中一投,就看那根头发打着漩儿,沉下去了。胜爷一看此水如此厉害,头发扔下去立刻沉底,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胜爷退回岸上,不住的唉声叹气。

正在此时,就见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由南而来。那童子通身上下就穿着一个裤衩儿,光着背膀,光着脚,柳树枝儿系着裤子。那童子走至离着胜爷不远,只见他将腰间柳枝儿向上一提,就将裤衩儿脱下来啦,向身后那棵柳树上一挂。胜爷此时以为那小孩子必是要下江洗澡,心中暗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大人不知道严防,叫小孩子上这里来洗澡。要是下去,必定死在水里,连个影儿都看不见。”胜爷正在思索,只见那小童已经来到水边啦。胜爷方说:“小孩别……”那“洗澡”二字尚未出口,那小孩将身向水面一伏,双手劈水,踪影不见了。胜爷见那小孩落下水去,遂叫道:“黄三太、杨香五,你们看这是谁家的孩子?家教不严。此子下去,立刻不见了。”三太、香五在旁不住的叹息。傻小子在旁说道:“胜三大伯,我们几个人是小孩子,没有什么经验,您比我们圣明多啦。您看要是失足落水,或者淹死里头,那水面上必见水泡,因为他到在水内必得喝水,水上面必得冒泡。您看人家那小孩跳下水去的时候,用手一劈水,一条线似的沉入水去,水上面只见一个圈儿,随着漩涡而散。他怎么是不知道此水厉害洗澡呢?”胜爷一听金头虎说得有理,不觉笑道:“真是的,我这大年纪,还不如傻小子呢。”贾明与胜爷正在说着话的工夫,那小童此时可就由水里钻出来了。那小童钻出来,仍由原路奔回岸上,只见那小童腰间围绕着五尾金色鲤鱼,全是一斤来重,那鲤鱼是一般大,金眼睛努着,犹如用手挑的一样。那小童到了岸,将鲤鱼由腰间解下,来到柳树前将五尾鲤鱼挂在树枝之上,复又翻身来到江边,用手撩水洗掉身上的鱼鳞。将身上的鱼鳞洗净,遂登在江边石头上,两手抱住两肩,凉风吹着,那种意思为是用风吹干了身上水,好穿上裤子。胜爷看了多时,只见那小童浑身肉皮黑紫色,两个黄眼珠儿向外努着。胜爷一看此童如此水量,不觉心中暗暗羡美,心中说道:我何不问问此子家住哪里?

姓什名谁?“胜爷的意思,乃爱才之心,谁知胜爷上前一问,正是老友高氏后人。且说胜爷想罢,遂上前紧行几步,躬身抱拳问道:阁下贵姓大名?”那小童正在石头上蹲着,见胜爷过来,如此的恭恭敬敬,问他家乡姓氏,那童子将黄眼珠一翻,看了胜爷一眼,遂佯作不睬地答道:我住在莲花湖东南浑河套内高家村,我姓高名恒。“语毕,也不看胜爷,也不问胜爷,仍在石头上蹲着。胜爷一听那小童说是高家村的人氏,姓高名恒,胜爷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位朋友,想当初曾在一锅吃饭,保镖为业,多年不见的老友,正是高家村的人氏。胜爷心中暗祷道:倘若此子果是高竹坡之后人,这岂不是天助我一膀之力?”胜爷想至此处,遂问道:壮士,我打探您一位朋友,此人也是浑河套高家村的人氏,不知道您晓得吗?“那小童未等胜爷说完,遂答道:高家村四十余户,俱都姓高,但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位?”胜爷说道:我这位朋友,至今已经多年未见啦。想当初曾与我在一处作过事,后来他回归故里了,遂不通音信。提起此人,赫赫有名,此人姓高名竹坡,人称双刀将者是也。但不知壮士知晓吗?“高恒一听,把黄眼珠一翻,看了胜爷一眼,答道:那怎会不知道呢?那本是我的家严。”胜爷闻听,心中一喜,遂说道: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贤侄有这样的绝技,诚不愧高氏之子。“胜爷心中十分喜悦,遂叫道:原来正是贤侄。”小童闻听,将黄眼珠儿一瞪,叫道:且慢,您这大的年岁,胡子都白啦,叫我是贤侄,可算不了什么。但是我家严没有给我和您介绍过,您贵姓高名呢?“胜爷见问,不觉面红过耳,笑说道:老夫唐突了,壮士莫怪。愚下原籍宣化府黄羊山胜家寨的人氏,顺治三年移居直隶莫州,现下在南京千佛山真武顶下设立松棚英雄会,开办十三省总镖局,愚下姓胜名英字子川,号为神镖将是也。”小童听毕,在江沿上站起身躯,说道:胜老伯父,小侄语言不周,求您不要见怪。

我之天伦每每对我提念你老人家,想不到在此江沿跟老伯遇见啦。“语毕,裸体对胜爷行礼。胜爷赶紧用手相扶,叫道:贤侄少礼,蒙贤侄不弃,老夫幸甚幸甚。”胜爷遂回头指着三太、香五等说道:贤侄我给你见见几个朋友。“高恒闻听说道:胜老伯父,你老人家等我穿上裤子,再给我引见朋友吧。”胜爷此时可就笑了。高恒伸手将裤子由树枝上摘下穿好,这才过来与众小弟兄们相见。胜爷指着黄三太道:这是你黄三哥。“又指着高恒道:这本是浑河套高家村高竹坡之子,你的高恒贤弟。”黄三太与高恒彼此见过了礼,遂又指杨香五道:这是明清八义杨六爷杨义臣之子,这是双刀将高竹坡之子。你们弟兄要多亲多近。“胜爷与高恒陆续见毕,遂到了傻小子这儿啦。胜爷说道:这是贾柳村黑驴寨明清八义贾七爷之子贾明。”又指高恒说道:这是双刀将高竹坡之子。“高恒叫道:兄长,小弟有礼。”贾明说道:得啦,不用磕头啦,小子。“胜爷说道:贾明不要胡说,你们乃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世交。”高恒心中不悦,翻了傻小子一眼,遂对胜爷说道:众弟兄与老伯来到莲花湖有什么事情呢?“胜爷举目一看,四下并无外人,遂对高恒说道:贤侄你知晓我与你天伦八拜结交吗?”高恒说道:我天伦时常对我言讲,每提念你老人家,必称您为老恩兄,跟你老人家乃是生死之交,换命的弟兄。“胜爷说道:贤侄你既知我与你天伦是至友,老夫之事,就不能与你隐瞒了。现有大胆飞贼,在北京皇城宫内院盗去皇家三宝:九龙杯、九龙盏、珍珠汗衫。并在多宝阁题诗,留于皇帝御前,诬告老夫。圣上旨下派钦差王羲办理此案,钦差大人爱民如子,两袖清风,派老夫帮办拿贼,找回三宝,拿住盗宝之贼,将功赎罪。老夫耳闻盗宝之人落在莲花湖,未见的确,我同你哥哥三太等,要暗探莲花湖卧底。奈此水鹅毛沉底,我等不能深入其寨。正在进退两难之间,巧遇贤侄在此摸鱼。你知我跟你天伦是至好之交,你能受点累,将我们背过漩涡水去?”高恒说道:我天伦时常与旁人言说,发财致富,成名露脸,都从老大伯您身上所起。小侄男由九岁起在此摸鱼,莲花湖的水,我都摸遍啦。由河坡往西三十余丈远,俱是稻田地,至山坡附近深不过一尺有余。要用小侄男帮你老人家探莲花湖,我万死不辞,小侄不嫌烦。

此时天已到掌灯之时,老少英雄遂都换上水衣水靠,高恒先背胜爷,胜爷面带断愧。小孩背人的时候,仍然将裤子脱去。胜爷在河坡下一伏腰爬在小孩背后,小孩顺身下水,两只手一托胜爷磕膝盖,胜爷两手一拢小孩二肩头,一道水线,只见高恒两条腿一并,两条腿三攀两蹬,破浪踏漩涡,眼看着出去十数丈远。金头虎说道:“黄三哥、杨香五,你看这小子两条腿一并,身子一晃,像大鱼尾巴不像?高恒准是鱼精的儿子,粘鱼姥姥是高恒的舅妈。高恒这小子就怕纪小堂。”三太说道:“贾贤弟,你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弟兄啊。”傻小子说道:“我跟他不是弟兄,他是水怪鱼精的儿子。”说话之间,高恒早把胜爷背到了稻田地去,那稻田地水深一尺来往,胜爷自己可就能趟那水啦。高恒放下胜爷,又凫水回来,上了东岸,又将三太背起,三十余丈远,工夫不大已经凫到。又返身来背杨香五,一位一位都背到稻田地水内,最后才背金头虎贾明。金头虎往高恒背后一趴,高恒说道:“你怎么这么重啊?”金头虎说道:“千金小姐吗,怎么会不重呢?”高恒一回头,看傻小于肚大腰粗,鼻涕哈啦子滴了高恒一脖子。高恒遂破风踏浪,三十余丈到稻田地,背出有十余丈去,高恒在水内一打漩,金头虎说道:“你这是怎么啦?”高恒说道:“胜老伯父给介绍,我称谓你贾大哥,你说:‘小子,不用磕头啦。’连礼都不还;你说我是水怪的儿子有七次。你喝水不喝水呀?”贾明说道:“高恒,咱是父往子交。你爸爸跟我爸爸有交情,咱是自己弟兄。”高恒说道:“我没听说过。你喝点水吧。”贾明说:“得啦,我不会说话,我是浑人。”高恒说道:“你浑为什么不骂你自己呢?”高恒又说道:“傻小子你洗澡不洗呀?”金头虎说道:“我搂住你的脖子。”高恒说道:“你搂住我脖子,我缩下去。”金头虎说道:“你要缩下去,我就干啦。你要什么面子?你就说吧。”高恒说道:“你脆脆的叫三声高大叔,我就将你背到稻田地去。”

贾明说道:“别呀,高贤弟,那黄三太、杨香五都和我玩笑,我一叫你高大叔,以后他们均该笑我啦。”高恒说道:“不叫,我就叫你洗澡、喝水。”金头虎说道:“我慢慢叫吧。”高恒说道:“不成,非得大声音不可,总得叫胜老伯和大众都听见。”金头虎喊叫:“胜三大伯,小孩要在水内耍我!”胜爷心中思索:我叫他贤侄,他还挑眼呢,你骂他他焉能饶你呢?遂叫道:“高贤侄,把他恕过了吧!水火无情。”金头虎又喊道:“黄三哥给讲讲情吧!高恒要耍我呢。”三太说道:“高贤弟,将他背过来吧,看在我们爷们面上。”金头虎在高恒背后说道:“得啦,兄弟,老的少的面子,还不背过去吗?”高恒遂用双手一分水,将金头虎背至稻田地。高恒一晃身,贾明就站在尺深的水内,遂又说道:“高恒小子,你是我的高大叔哇?我是你的爷爷。小子,咱俩滚滚吧。”高恒用手一指东岸道:“你还得回去呢,你出得去吗?”金头虎当时这就忙给高恒作揖道:“兄弟我错啦,我忘了还得回去啦。”胜爷说道:“高贤侄,会凫此水,就是你一人吗?”高恒答道:“胜老伯父,我知道的就有三个人。第一位,台湾省国王张奇善。那台湾省有黑水潭,有白水潭,有漩涡之水。张奇善有金背劈水电光宝刀,他会凫漩涡之水。第二位就是莲花湖四十寨总辖寨主万丈翻波浪韩秀。第三位就是小侄男我了。除去我们三人之外,再不知有谁会凫此水。江洋大盗善于游泳者,腰间拴上绳子,人入水中,都上不来,必得要用绳子提上来。胜老伯父,由此往西三里之遥,俱都是稻田地,直达山根,并无险阻。小侄男我将您送进去如何?”胜爷说道:“这倒不必。皆因贤侄你出来工夫很大啦,恐怕你的天伦挂念。我们爷儿几个只可慢慢进去,但是今晚四更天,贤侄你可千万来接我们,秦尤与国宝无论在此山中否,我们四更天一定要出莲花湖。你到那时候千万可前来,将我们接出去。你如果要是不来接我们,我们就如同失了手足一般。贤侄这台戏,全仗着你唱呢,千万你可别不来呀,到了时候别叫我们大家失望。”高恒答道:“胜老伯父,你老人家不愿意叫我跟着进山,我也明白,您恐怕我出什么差错。”胜爷闻听,捋髯笑道:“好一个聪明智慧的贤侄,真不愧竹坡的后人。如此你就回家吧,以免你的父母挂念,到时候必来接我们。”胜爷又说道:“贤侄千万别忘了。”高恒说道:“胜老伯父,说一句不幸之话,到了那时候,我家中就是出了塌天之祸,火烧着房子,我也不能误您的事,我也得来接你老人家来。因是我父与您是换命的朋友,您用得着小侄男,小侄男就是死了,都不怕的。咱爷们还是在这地方见面,不见不散。”高恒说毕,对着大家施礼:“小侄男就此回家去了。”胜爷说道:“你见了你的天伦,就提神镖将胜英问候。你天伦要问你我来此的原因,你告诉你天伦一遍,到四更时分,你天伦好放你出来接我们。并告诉你天伦,千万别上莲花湖来。皆因为你们祖籍于此,食毛践土,倘事一露,恐其与韩寨主结下仇恨,诸多不便。千万千万。”高恒连连点头,复与胜爷抱拳,翻身跳下水去。金头虎喊叫:“高恒准是水怪的儿子,粘鱼姥姥的外孙子,就是怕纪小堂。”三太说道:“你叫他听见,你又得矮下一辈去。”金头虎说道:“那可没准,平了莲花湖,打桥上过去,又用不了鱼怪的儿子啦。”三十余丈远之河,高恒一个猛子,已经到了东岸啦,对着胜爷大家点了点头,伸手摘下五尾金色鲤鱼,连蹦带跑的回家去了,暂且不提。

列位,金头虎说高恒是鱼精的儿子,还真叫傻小子给猜着啦。那么高恒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为何这么大水性呢?有人急待要问,那高恒的水性乃是生而知之,并不是练来的水性吗?且听下文慢慢表来。那高竹坡曩者曾与胜爷在真武顶山上开设镖局,高竹坡为人精明强干,武技超群。胜爷向来爱才,见了艺业精强、品行端正的人,必要亲近,分财多与,在所不惜。高竹坡的为人更是廉爽自爱,东伙在一处情投意洽,遂结了金兰之好。那镖行人的规矩,都是三年一回家,胜爷因为高竹坡年轻,并且膝下后嗣犹虚,却叫他一年一回家。不但一年一回家,而且分金多与,胜爷对老兄弟更有钱财上一份厚道,是以高竹坡与胜爷相聚数载之久,居然成为富室了。且说这一年高竹坡又到了回家之期,那年镖行的生意还是特别兴隆。算了大账,胜爷又另外赠了些个盘费。高竹坡回到家中,到了大奶奶何氏房中,夫妻二人谈起外方的闲话儿来啦。何氏大奶奶问道:“你们镖行的生意,今年怎样呢?”高竹坡答道:“今年的生意盛于往年,胜三哥对待咱们十分厚道,轻财仗义,算大账应得之外,又多给了咱们二百两银子。今年非常之好。”何氏大奶奶又问道:“这镖行中的买卖用本钱不用呢?”高竹坡答道:“这宗买卖用什么本钱呢?骨头肉就是本钱。给人家商人保上金银货物,平平安安到了所在地就算没有事。要是遇上不幸的事,抄家伙就是肉博血战,胜者存,败者亡,有什么本钱呢?”何氏大奶奶又问道:“你自保镖以来,遇上什么事儿没有?”高竹坡说道:“怎么今天我方一进门,你就这样牢骚?镖行就忌讳这个,你怎么偏要问起这个来呢?你叫我喘息喘息,吃几杯茶好不好呢?”大奶奶说道:“并不是我牢骚,干这宗买卖要是遇上事,出了人命,不就损阴德吗?我问问,你也平安,人家也平安,并没有什么伤害人家,不是全都好吗?”高竹坡遂说道:“提别了吧,镖行中事平安。”大奶奶看着丈夫嫌自己讨厌,遂说道:你不爱听这个,现在有一件事,恐怕更不爱听呢。

倘若你不爱听,我也不能隐瞒,皆因为你脾气不好,等你自己看出来,出了什么事,那时说就晚啦。“高竹坡闻听,将双睛一瞪说道:你怎这么麻烦?吞吞吐吐,就好似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事情一般。咱们家中只有你我与贤妹赛花三口儿,贤妹与你向来性情相投,也没有什么说的。再者其余就是丫环仆妇,我不在家,你是作主人的,叫他们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什么难办的吗?你别半吞半吐的,真是叫我发糊涂。有什么你就直接着说吧。”大奶奶闻听说道:说了你可不许暴躁,你可总得要慎重,这宗事情,我都莫明其妙。“高竹坡听到这里,急得抓耳挠腮,遂叫道:大奶奶你快快说吧,天塌了有地接着,我决不着急的。快说吧,快说吧,别叫人糊涂啦。我方一进门累得腰腿还疼呢,别叫我得慢症啦。”何氏大奶奶这才对丈夫说道:现在贤妹赛花可有了半年的身孕啦。我要是不告诉你,一会儿贤妹过来,你必然看得出来,等到你看出来,你不是反倒得了慢症了?“高竹坡闻听此言,不由得一怔,说道:贤妻,岂有此理,咱们家中向来不许闲杂人等串门入房,三姑六婆,巫医星相,向来我们不招致的。家中我不在家,只有你与贤妹相依,老家人偌大年岁,自咱父母在日,就在咱家做工,老诚朴实,我是尽知。父母去世时曾嘱咐你我,好好照看贤妹,贤妹知三从晓四德,自幼性情高洁,虽然婆子丫环,向无嬉戏情事,焉能有此怪事?你是作嫂嫂的,须看在父母面上,不要这样胡言乱道。我高竹坡也没作下伤天害理之事,岂有此理?”何氏大奶奶说道:贤妹虽然有了身孕,在这三四个月之中,我也曾留心访查。因为你不在家,我是作嫂嫂的,要是出了丧廉耻之事,我这作嫂嫂的也难辞其咎,并且也对不住你在外霜风劳苦,慢说是对不住你,就是死去的公婆,我也对不起呀。皆因为这宗事情奇怪极啦,贤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再四留心观察,贤妹毫无不规矩之事,就是我也纳闷。

先前我认为是病,现在一日比一日肚子见大,脸上毫无病容,所以知道必是身孕,不然我也不敢贸然告诉于你。一会见贤妹赛花过来,你一看便知道啦,已经显出来啦。可有一宗,贤妹乃是刚烈的女子,你可不许着急,就是我这作嫂嫂的还没敢问他呢。“高竹坡闻听,唉声叹气。夫妇正说着话,赛花姑娘同着丫环,可就由后院过来看哥哥来了。赛花方一进门,高竹坡留神一看,何尝不是呢?腹形如釜,乳已涨大。姑娘来到房中,对着哥哥道了一个万福,在一旁可就坐下了。高竹坡方待要问,一看丫环仆妇在侧,家丑怎能同着外人谈论?高竹坡遂将丫环仆妇打发出去,遂向赛花姑娘说道:贤妹今年多大了?”赛花说道:哥哥怎么连小妹岁数都不知道了?小妹今年十九岁了。“高竹坡又道:我不在家中,家中之事,全都是你嫂嫂与贤妹分心,咱们家可曾有外人来往吗?”赛花姑娘见问,不由得面红过耳,遂答道:哥哥,小妹我明白了。哥哥不在家中,慢说是外人不能来到咱家,就是亲朋向来也没有进内院的,哥哥必然看见小妹的形迹啦。“姑娘话未说完,眼泪儿可就掉下来啦,叫道:哥哥,此事一言难尽了。”高竹坡说道:有什么事,妹妹只管说来,为兄绝不为难贤妹。父母去世,只有你我这一点骨血,媳妇是外姓人,墙上泥皮揭一层又一层,你嫂嫂有什么事你也只管说来。赛花答道:兄长错会意了,我嫂嫂待小妹向来如同骨肉一般看待,知疼知爱,问暖问寒,一点错处也没有。提起此事,今日实在不能瞒着兄嫂了。先前小妹曾用布条将肚腹扎束着,后来一日大似一日,小妹也就不用布条扎束了。这也是小妹红颜薄命,造下前世之孽,今生受此不白不明之报。小妹本打算自尽一死,惟恐死而不明,遗臭名于泉下,所以忍辱以观水落石出。又恐嫂嫂害怕,故不肯早日告诉嫂嫂,专待哥哥归来。提起这宗秽事,真是令人难过,人生一世,遭此不幸,世上只小妹一人而已。

说着话,呜咽之声,令人酸鼻。高竹坡一看如此光景,不但不嗔怪,反倒百般安慰道:“贤妹不必伤心,自有哥哥作主。”姑娘说道:“起居饮食,当然用丫环婆子伺候,惟独闺中秽物,难道还用人家伺候吗?小妹自十七岁那年始见天癸,每逢洗那秽物,都是小妹自己去做。咱们后花园中那个多年的老井,那井水非常清洁,小妹每洗秽布,自己辄用轳辘打水。有一天小妹又去洗涤秽物,将水打上来之后,就觉得头目昏沉,眼前一阵发黑,栽倒尘埃,霎时不省人事。迷离中觉得有一个五六尺长、一抱粗的一个黑物,近了小妹之身。少许工夫,就听得耳际风声响亮,那物已经不见了。小妹的精神可就恢复原状了,小妹无精打采,回到房中。及至夜晚三更多天,又听得一阵狂风,门窗户壁不动,那物到在屋里,即与小妹同榻而眠。”高竹坡听至此,双眉倒竖,虎目圆睁,说道:“怪物乱神之事,向来我所不信,岂有此理,贤妹您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明白。”高竹坡语至此,未等姑娘开言,何氏大奶奶在一旁说道:“夫君不要着急,贤妹人格品行,我所素知,决无妄语蒙混夫君。方才我曾说过,不叫你着急。你看看,未等贤妹将话说完,你便什么不信异类,攻乎异端的来啦。贤妹乃是刚烈女子,你不可用言语挤兑;你若用言语挤兑贤妹,贤妹倘若有了差错,那时节你对得起谁呀?”高竹坡答道:“你先别派我的不是,我没有和妹妹暴躁,不过我是与那妖怪生气。像这宗事情,我只听说过,并未经过,怎么单单就临到我的头上来了?”何大奶奶说道:“那可没有法子。你虽然听说过,没看见过,大概既听说过,就不是虚的了,必然是有的了。”高竹坡又对赛花姑娘问道:“贤妹,此物是夜夜来至贤妹房里,还是隔日不定呢?”姑娘答道:“此物无夜不至,三更之后,就听由后花园一阵怪风,小妹身旁就有此物了。”高竹坡点了点头道:“贤妹不要伤心,愚兄自有法儿治他,请贤妹休息休息去吧。”姑娘遂站起身躯,这才与兄嫂告辞,回归自己绣房去了。姑娘走后,高竹坡遂对何氏说道:“攻乎异端,信乎异类,这些事情每逢我一听说,我就生气。人为万物之灵,妖怪岂能惑人?这不是祸从天上降吗?此事将来要是传说出去,叫我怎样见人哪?真是祖上无德,出这宗叫人一生罕见的怪事。方才我看贤妹说话那宗形色,诚于中,形于外,毫没有一点亏心的样儿,想必是真的了。”何氏说道:“贤妹自幼不会说诳语的,决没有胡诌之事。贤妹既然是说那妖怪天天三更之后必到房中,你为何不暗中窥探窥探,自然就明白了啊。”高竹坡说道:“那是自然,方才我问贤妹的时候,我就为的是夜间窥探。我倒要开开眼呢。”夫妻二人又说了些家常话儿。

等到夜间天还不到一更的时候,高竹坡便背插双刀来到姑娘房坡之上。趴伏多时,天色将近三更,忽然间就听得由后花园内一阵怪风,卷沙飞石,直奔姑娘寝房而来,并未看见有什么东西进了姑娘屋内。高竹坡定一定神儿,由房上蹿至院中,蹑足潜踪,走至姑娘窗外,先向屋中窃听,并无动静。然后用舌尖将窗纸慢慢湿破铜钱大的一个窟窿,向屋中窥视。高竹坡不看则可,这一看不要紧,只吓得英雄倒吸了一口凉气,头发根根竖起,脊背中冒了一阵凉风,往后倒退了数步。高竹坡心中虽然是害怕,因为有武术在身,还助着一点胆儿,若是平常人,这一看就许给吓坏了。高竹坡乃是武艺绝伦之人,并且向来为人中正无私,所以害怕之中,还有一种正气。就应了那句俗语啦,邪不侵正。高竹坡不觉又将胆儿壮起来啦。英雄一怒,钢牙咬错,心中暗道:“光天化日之下,何能容此妖物惑人?”思索至此,遂套挽手,压双刀,就要踢窗户进屋结果妖物。方至窗前,自己又一思索:人怎能与妖怪动手呢?那妖怪来时狂风大作,倘然我到屋中,那妖怪就是不与我怎么样,他要是逃走时一阵风,就可将我刮糊涂了。再者,胜三哥常常谈过,事要三思而后行,不可任意而为。英雄思索至此,转身形垂头丧气,仍然回归前院去了。来到了大奶奶房中,唉声叹气,坐在椅子之上,低头不语。何氏自从丈夫去后,就在屋中胡思乱想,又怕丈夫与妖怪打起来,被妖怪伤了;又怕姑娘说的是诳语,没有那么一回事,何氏也担着处分。何氏正在屋中心跳不安之际,天已经到了三更时分啦。三更过去,工夫不大,心中说道:“妖怪一定是来啦,不然大爷也就回来啦。”思索至此,恰巧高竹坡来到屋中。何氏一看丈夫如此模样,遂上前问道:“你看见妖怪没有呢?”高竹坡说道:“看见啦。你也去看看吧,此物足有五六尺长,一抱粗,浑身上下是黑色。”高大奶奶答道:我听着还害怕呢,我可不敢看去。你还不安歇吗?

既然如此,想个法儿除却他,你何必着急生气呢?着急生气无济于事啊!“高竹坡听何氏劝得有理,这才撤下双刀,脱去长大衣服,夫妻二人这才安眠,一夜晚景过去。第二日清晨,夫妻二人早早起得身来,遂商议捉拿妖怪之法。高竹坡正与何氏说话。之际,那赛花姑娘可也就来到啦,见了哥哥道了万福,一旁落座。高竹坡遂问道:贤妹,那妖怪来时,你还害怕吗?”姑娘答道:先前将小妹吓得死去活来,日子长啦,可就不害怕啦。现在已经半年的工夫啦,更不害怕了。“高竹坡说道:贤妹,你可以用手摸他吗?”姑娘答道:摸他他也不动,可以任意摸他。“高竹坡听了,遂点了点头,叫道:贤妹且请后院休息去吧,少时有事叫丫环婆子去请贤妹。妹妹不要着急生气,哥哥自有良法捉他。”姑娘走去之后,高竹坡遂与何氏说道:我想咱们住在浑河套子之内,也许是鱼精怪物。咱们买几斤好丝线缠作一团,等到那妖怪来时,叫贤妹暗暗系在他的身上,看看此物归于何处,然后设法便了。“何氏闻听,甚以为是,遂遣人买二三斤丝线,就用丝线缠成圆球,然后将赛花姑娘叫至前院来,兄嫂二人嘱咐姑娘,说道:待那妖怪来到之时,便将丝线头儿拴在妖怪身上,任他自去,不要言语。”姑娘听罢,答应一声,这才回归绣房。等那妖怪三更之后来时,姑娘就将那丝线缠在妖怪身上。那妖怪走后,及至天明高竹坡起得身来,来到姑娘房中观看,只见那丝线绳儿顺着内屋门缝,由外屋门缝出去,直接来到后花园井内。“高竹坡一看,心中明白,这必是鱼精水怪无疑。将那丝线暗暗剪断,告诉姑娘不许声张。高竹坡回到房中,遂对何氏将那丝线入井的话说了一遍。夫妇二人商议,多雇大车购买石灰,就说修理花园墙壁,待石灰拉齐,将那老井一填,不论是什么妖怪,也就将它堵死在井内了。夫妻二人商议已毕,遂雇了许多大车,将花园墙壁打开一条道路,将那石灰卸在老井旁边。二三十辆车拉石灰,一日的工夫,已经堆积如山。将石灰拉毕,高竹坡遂对众人说道:众位乡亲,我拉石灰并不修理墙壁房屋。皆因为有人给我看看阴阳宅,此井主子单传,辈辈都是独子,命我将井堵塞,将来可以人旺财旺。大家别走,给我帮个忙儿,就此将石灰填在并内。”高竹坡早将铁锨木铲预备好了。大家闻听,齐声说道:那有什么呢,一会儿就可以填死这井啦。说毕,抄起家伙,人多好做活,果然不会一儿将井填死。那鱼精在水内被石灰这一烧,可就出不来啦,皆因他道行浅,只能污人而已。自从将井填死之后,姑娘房中可就不见那妖物了。

且说姑娘肚腹从此日见其大。又过了半年时光,这日清晨,此时姑娘觉得肚腹一阵疼痛,此时丫环婆子们早将一切应用的东西预备好啦,平平安安,可就降生下来了。只听得呱呱的声音,姑娘仔细一看,还是一个男孩,身体胖大,啼哭之声异于平常小儿。那丫环婆子们一看姑娘生了一个男孩,俱都欢喜异常,全都来到高大爷房中,与大爷大奶奶道喜。高竹坡一听婆子们给道喜,不觉面红过耳,说道:“你们去吧,道什么喜。”且说姑娘自己心中暗想:作姑娘的生子,尚有何颜苟活人世?虽然不是败坏门风,作下苟且之事,但是叫亲戚朋友们知道了,传说出去,叫哥哥怎样在众人跟前站立?哥哥乃是要脸面之人,为我这件事,哥哥倘然要有好歹,那时节我何以为人?况且我既有此举,必然老死闺中。姑娘思索至此,遂叫道:“婆子你到前院将大爷请来,大爷如要不来,你就说姑娘有要事相商,求大爷无论如何见妹子一面。”婆子遂来到前院,将姑娘之话报告了大爷一遍。高竹坡听毕,叹息一声道:“我是个男子,焉能到产房中去呢?”何氏在旁说道:“妹妹为人秉性清高,既然叫你前去,必有话说。你如果要是不去,怎么对得起妹妹?倘然妹妹因你不去,出了甚么差错,咱们怎对得起泉下父母?再说此事乃是家门不幸,祸从天上起,并不是妹妹自己不要脸,做了下贱之事。你不能进产房,你不会在窗外与妹妹说话吗?我本应当去看看去,皆因为我那次生产造了那种罪孽,我一听街房邻居有生养小孩的,就要呕吐两三天,所以不能前去。妹妹知道我的毛病,妹妹也不能心中不满意我。”原来,何氏过门后曾生养过一次,乃是横生,稳婆给用割刺的手术生下来的,所以何氏每闻有生小孩的便呕吐数日,故此何氏不能去到妹妹房中看视。高大爷一听何氏相劝,遂叹了一口气道:“没有法子,这都是祖上无德呀,才叫我高竹坡遇上这宗怪事呢。将来传说出去,怎么叫我见人哪?”何氏说道:“你别到妹妹跟前说这些闲话,你就是用好言安慰妹妹,妹妹还不定生死呢。”

高竹坡垂头丧气来到了后院,站在姑娘窗户之外。婆子来到姑娘房中叫道:“姑娘,大爷来啦,现在窗户外头站着呢。”姑娘遂问道:“哥哥来了吗?”高竹坡在窗外答道:“来啦,妹妹你有什么话说吧。”姑娘说道:“您近前些。”高竹坡答道:“我就在窗前呢。”姑娘遂叫道:“婆子,你将窗户撕破一点,隔着窗户叫大爷看看这个孽障,说话也好听得真切。”婆子遂将窗纸撕一个窟窿。高竹坡隔着窗户向屋中一看,只见此子胖硕异常,啼声洪亮,就是两个眼睛向外努着。高竹坡到了此时,心中倒生了怜爱之意了,叫道:“妹妹好好保养身体吧,为兄我看见了。用不着什么言语,并有丫环婆子伺候,还屈着妹妹吗?你嫂嫂实不能进产房,妹妹不要怪。妹妹生产此子,乃是天命,也不要悲伤。”高竹坡说毕,转身就要走去。姑娘说道:“兄长别走,小妹与哥哥尚有要言付托。”高竹坡一听,心中非常诧异,叫道:“妹妹怎么说出付托之言?莫非妹妹要寻短见?妹妹若有此举,哥哥我决不能独生。父母去世,只有兄妹相依,别无亲近,妹妹若怜惜为兄孤独,千万不要作出意外之事。”姑娘答道:“兄长不可多想,妹妹决无短见之事。妹妹有一片伤心之话,此时必须对哥哥说了,请哥哥稍在窗外站立一会儿。”高竹坡答道:“妹妹有话请讲吧。”赛花姑娘这才对高竹坡说道:“小妹自从怀孕以来,一年有余,每次自行短见,以洗此耻。复思死则更无以自明,适足以增羞,故忍辱以延喘息,观其究竟,看看果生何物。今幸生产一子,但是血胞未干,抚养须人,妹妹乃闺中待字之人,岂能腆颜乳哺?复思哥哥半世飘泊,膝前子女犹虚,嫂嫂娠损成疾,恐将来不能生养。此子乃无父之子,妹妹拟寄养在兄嫂膝下。我与哥哥乃是一母同胞,妹妹所生,何异嫂嫂自养?如能长大成人,亦可以接续高氏香烟。不幸遭此孽果,妹妹实无意于人世,从古来红颜多薄命,正小妹之谓也。但愿妹妹死后,每到十月一日及清明扫墓,候此子长大成人时,兄长领他到小妹坟前烧上几张纸钱,祭奠祭奠小妹,指小妹之孤坟,告诉他此汝姑母之墓,勿忘祭扫,小妹在泉下即瞑目矣。小妹与兄骨肉之情,兄能不忘小妹之托,小妹虽死,亦感兄长大恩大德矣。小妹死后,求兄长牺牲一块三五亩之地,与小妹立一孤女坟。”语至此,姑娘已泣不成声,高大爷在窗外也是呜咽而泣,丫环婆子莫不落泪。高大爷方要解劝姑娘,说时迟,那时快,姑娘由褥子底下取出了一把剪刀,照定哽嗓咽喉,只听噗哧一声,刺入咽喉。婆子伸手夺剪刀,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鲜血淋漓,姑娘已经不能挽救了。高竹坡站在窗外一看,见妹妹这般光景,英雄叫了一声:“我那贤德的妹子,疼死为兄了!”高竹坡回到自己屋中,何氏问道:“贤妹怎么样了?”高竹坡说道:“果然不出你之所料,贤妹自尽了。”何氏闻听,放声大哭,丫环婆子解劝多时,方才止住泪痕。大爷说道:“既然如此,也是贤妹命里造就。”遂将丫环、婆子、苍头等,均都唤至面前,嘱咐不许对外人言讲,并打发从人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外人若问,就说姑娘患了急症。下人将棺材买来,把姑娘成殓已毕,遂埋在一块地头上,立了一块石碑,上书“赛花之墓”。葬埋已毕,按下不提。且说高竹坡将姑娘遗言对何氏说了一遍。何氏说道:“那是应当这么办的。我倒有一个法子,不但不叫外人疑惑,并且免去亲友物议。我假装坐娠,请亲朋做三日弥月,你看如何呢?”高大爷闻听,甚为赞成。遂做三日弥月,亲朋并不疑惑,外人全不知晓。那高氏对待奴仆向来宽厚,奴仆们亦都严秘不语。高大爷在做三日的时候,给此子起了名字,叫做高恒。起名之意,恒与横同音,皆因姑娘横死故也。高大爷遂与胜三爷写了一封书信,书中的意思,言说家中需人,不能分身,将镖行之事辞却。胜爷答复高爷,言说贤弟如有需款之时,愚兄必然照办等语。高爷与胜爷交情可见一斑了。

且说高大爷雇一乳母乳哺高恒。高恒长到五岁时,尚不能言语。高大爷与何氏半生无子,视高恒如己出,爱高恒如掌上明珠一般。高恒至七岁上,始能言语。高大爷一时不能离开,出去就在后头跟随,皆因为住在浑河套子里,离水太近,恐怕有什么危险,何氏也嘱咐高大爷好好看守孩儿,如出了差错,就得拚命,简直高大爷就成了老妈子啦。但是那高恒就应了傻小子那句话啦——鱼精的儿子,生来的好戏弄水儿。高大爷一眼看不见,他就跑啦,到了外面与邻家孩子们跳在浑河水里就洗澡。水性是天生来的,大孩子,小孩子,全都没有他的水性大,一个猛子扎下去,半天不出来。日子长啦,高大爷也就没有法子啦,哪一天都得洗几回澡不可。他每逢洗澡的时候,扎下猛子去,由水中冒上来,先露出两只眼睛来。他那眼睛向外努着,犹如鱼眼一般,那群小孩们遂喊道:“鱼眼睛冒上来啦。”故此他的外号叫“鱼眼高恒”。日子长啦,那群小孩们看他水性甚大,遂叫道:“鱼眼睛,你敢上莲花湖洗澡去吗?你要到莲花湖洗澡去,那才算你水性大呢。”高恒说道:“我敢洗,你们同我去吧。”那群小孩就将他领到莲花湖漩涡水去。高恒到了莲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去。那群小孩一见他跳下去啦,可就都吓跑啦,内中大孩子就告诉小孩子可别言语,别告诉人家的家里,要是告诉人家的家里,可得同你们打官司。那知道第二天高恒又到浑河套里去洗澡去啦。日子长啦,就有知道的啦,有跟高大爷有交情的,就告诉高大爷:“您这少爷可要多留神,听说他去莲花湖漩涡水里去洗澡去。”高大爷闻听,就吓了一个倒栽葱,心说这小子真是水怪的根儿,竟敢上莲花湖洗澡去。高大爷闻听,可就留上神啦,高恒一出去,他就在后头暗暗跟随。这一日高恒又从家里偷着跑出来,高大爷在后头可就跟上啦。高大爷就看他直奔莲花湖跑去,到在莲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内去啦。高大爷一看他跳下去,约有一袋烟的工夫,还未上来,高大爷可就着了急啦。自己心中暗想:妹妹为他横死,只留下这一点骨血,自己又无子嗣,将来就仗他接续高氏香烟,想不到他还死在水内。想至此,遂蹲在江岸上,忍不往落下了几点伤心之泪,又是悲伤妹子,又是疼儿子,不住的用衣袖擦抹眼泪儿。正在此时,高恒可就由水内翻上来啦,提着一尾一尺多长的金色鲤鱼。高恒一看,高大爷在那里直擦眼泪,可就问道:“爹爹,您哭什么?”高大爷一抬头,一看儿子上来啦,真是喜出望外,答道:“我未曾哭,沙子迷了我的眼啦。你到水里怎么上来的?”高恒说道:“我到这水里,如在浑河里一样,那水里的鱼见了我都不敢动,老实极啦。”高大爷心里可就明白啦,他乃是水怪之种,鱼见他都不敢动,再比这水厉害,也不要紧。高大爷遂叫道:“恒儿,你再下去摸一尾大的来,要金眼睛的,可快上来,咱们爷俩好回家。”高恒说道:“水底下的鱼多极啦,马上就拿上来。”高大爷说道:“好好,你拿来我看看。”高恒复又下水,一袋烟的工夫,就由水中抱上来一尾鲤鱼,足有四五斤重,把一个高大爷乐得简直不知东西南北了。父子二人回到家中,高大爷命厨夫将鱼熬熟,喝着酒,看着高恒,遂告诉高恒什么鱼好,什么鱼贵重。从此高恒遂日日摸鱼,也许卖个三吊五吊的,爷俩儿零花。高大爷暇时,自己栽花植树为乐,真是渔樵耕读,享其晚年之乐。这就是高恒水性之大一段历史,要不然怎么十三四岁的孩子,会有这么大的水性呢?

且说胜爷等到了稻田地内,爷儿几个找了一个僻静所在,隐住了身躯。待至天色已晚,胜爷遂问道:“探莲花湖你们小弟兄谁愿意进去?”胜三爷言还未已,一人答道:“恩师,弟子愿往。”胜三爷抬头观看,不是别人,正是二郎山上夜遭三险,几乎断送了性命的黄三太。胜爷捋髯含笑,说道:“三太,你对绿林道的情形,毫不知晓,而且你的武术亦不够探莲花湖的程度。二郎山你几乎断送了性命,你不称其职。”黄三太说道:“弟子看风驶船,看着有危险,弟子多加小心。”胜爷一声不语,以目视三太,三太低头不语。胜爷又问道:“还有谁敢探莲花湖中央大寨?”张茂龙站起身形道:“弟子愿往。”胜爷摇头说道:“不中,不中。”杨香五站起身形说道:“弟子去探莲花湖,可能称其职吗?”胜爷说道:“你也是不称其职。”众位英雄俱都陆续告过了奋勇,惟有金头虎贾明始终坐在地下不言语。他一看众人俱都要去,胜爷都说他们不成,就剩我一个人啦,不用说啦,我要是站起来一说去,准成!傻小子还真会猜,胜爷真是等着他呢。哪知道傻小子这回想起前账来啦。在莲花峪差不多叫林士佩用点穴镢给毁了金钟罩,这回要是进去,再碰上点穴镢,我的姥姥,我可就要完啦。金头虎想到这里,低下头去装傻,始终不言语。黄三太心中早就明白胜爷的意思,一看金头虎在那儿装傻,黄三太与金头虎可就说啦:“贾明贤弟,我们都要探莲花湖,我老师不叫去,就是你不敢说去探莲花湖。你怎么这回胆子小啦?连话都不敢说啦?”贾明说道:“你们本事都大,胜三大伯都不叫去,我说去,三大伯也是不叫去,也是白栽筋斗哇。”三太说道:“你问问哪。不然叫我恩师看着你够多没有胆量啊?再说你要不问问我之恩师叫你去不叫你去,你就会蹲着装傻,那么你算干什么来的呀?”金头虎说道:三太小子,你又要我呢,我怎不敢探莲花湖呢?我这就问:胜三大伯,叫我去探莲花湖吗?

胜三爷一听,捋银髯点了一点头,说道:“你倒可以。”贾明将母狗眼一翻,说道:“胜三大伯,您跟我过不去吗?他们都比我先说的,要去探莲花湖,您都不叫去。怎么我末了说,您倒叫去了呢?”胜爷笑道:“傻孩子,你有所不知,探莲花湖非你不可。皆因为你与此山中一位寨主有一点关系,你到山内遇事,会有许多的照应。”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说道:“有甚么关系?你老人家告诉我,我好知道哇。”胜爷说道:“山内五十二寨第一位老寨主,乃是你的母舅,你若是蹭蹬失脚,第一位老寨主必然知晓,那时老寨主看见,必有甥舅之情。所以你去探山,暗中有一分照应。”金头虎说道:“看见我也不认识啦。倒是有这么一个舅舅,我母亲常常叨念他,言说这十余年来没有通信啦。还是我小时候,他往我们家中去过,那时候他还抱着我玩耍呢。”金头虎说至此,黄三太在旁边笑着撇嘴。金头虎说道:“你笑什么?我小时候长得漂亮极啦,好看极啦。十三四岁出天花,才得了个烂红眼,罗圈腿,浑身上下大麻子。你以为我小时候就这样?”胜爷说道:“贾明不要说闲话啦,你就此探山去吧。到了里面,可不许惹祸,不许爱人家东西。有国宝与秦尤,你也三更之后出来;无国宝与秦尤,你也三更之后出来。千万要小心,不要造次。”金头虎说道:“您就叫我一个人去吗?您得给我一个作伴的行不行啊?”胜三爷说道:“这些人任你挑选吧,你愿意叫谁去,就叫谁同你去。”杨香五在旁边一听,可就哑心啦,心说每回有事,金头虎总扯着我,这回他必然又叫我去。反正跟着他,无论干什么去,也是栽筋斗。杨香五遂蹲在黄三太背后,暗中躲着去啦。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一看杨香五暗暗藏起来啦,叫道:“杨香五,藏着也跑不了你!我要是活不了,决不能叫你活着。”遂叫道:“三大伯,叫杨香五跟我去吧。”胜爷闻听,叫道:“香五哪里去啦?跟贾明探莲花湖,你去不去呀?”杨香五哪敢说不去!站起身躯道:“弟子愿往。”金头虎道:“胜三大伯,我跟杨香五探莲花湖,好有一比,好比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胜爷怒道:“未曾上阵,先说不利之言。快去!”金头虎又说道:“胜三大伯,我跟杨香五到莲花湖,及至出太阳时,我们要是不回来,你老人家就打发人给我们家送信去,叫我们家里给请和尚念经超度超度。”胜爷闻听,遂说道:“孺子快走吧,不要胡说了。”金头虎说道:“杨香五跟着我走哇。错非是你,我谁也不拉着去。咱们俩人生则同室,死则同穴,这都是人缘呀。”杨香五说道:“谁要愿意跟你去,骂他不是人。咱们俩人去可是去,莲花湖能人甚多,到里面时,千万你可不要大呼小叫。”

这二人才施展夜行术,踩陡壁,跃山崖,直奔正东而去。来到后寨子墙,举目观看,高耸耸,黑压压,四顾无人,杨香五打开两页火折,一看大墙高有丈余,墙根俱都是石头砌成,上面是磨砖对缝,青水砖。杨香五遂说道:“傻兄弟,你上去吧。”贾明说道:“我有时候傻,有时候不傻。上去,要是有消息呢?我们家里木头鸡会打鸣,木头马会拉车,木头驴会拉磨。上去要是有消息,不遭飞弩即落陷坑。飞弩打在眼上,金钟罩就干啦;落在陷坑里,就叫人家拿着啦。我要作伴的是干什么的?你在头前走,我在后头跟着。”杨香五一拧腰,施展童子功,跳上墙去,左胳膊挎住墙头,右手取出问路石,问了问没有消息埋伏。金头虎看杨香五纵上墙去,随后跟着也纵上墙去。杨香五说道:“贾明你下去吧。”金头虎说道:“我下去要是落在陷坑里出不来?你先下去,没有毛病,我才下去呢。”杨香五说道:“我跟着你啦,我算认了命啦。”杨香五这才纵身到内墙,金头虎跟着跳下来啦。金头虎说道:“你就在前头走吧,你要是中了埋伏,我就往来路跑。”杨香五叫道:“贤弟,不要玩笑,你要处处留神。”杨香五与金头虎二人这才拧身上房,站在房上一看,大厦千间,黑暗暗房宇交错,接连不断。杨香五心中暗想,看这座莲花湖的势派,不亚如大镇店一般,黑压压哪里去找中央大寨呀?杨香五这才与金头虎低声说道:“你看房宇相连,哪里是中央大寨呢?”金头虎说道:“你还是不成,咱们跟老和尚学的心眼儿多。大凡阔人物住的房子必阔,咱们奔阔地方去,哪儿房子高大,咱们就奔哪儿去。”杨香五与金头虎二人这才奔正北而去,蹿房越脊,滚脊爬坡,来到了一座高房。只见高搭天棚,北上房五间,天棚下挂着一对红纱灯,天棚下四角方的放着头号大瓷缸一个,缸里栽着醉仙桃一株,一尺余粗,有七八尺高,醉薰薰香气袭人。东西厢房前设摆古瓷花盆,红油漆架子,栽种奇花异草,香风扑鼻,南配房前山石影壁,活水流通,水声潺潺。金头虎道:“咱俩人上影壁墙吧,你看上房有灯柱。二英雄一摸影壁墙,冰凉。那影壁墙乃是天然长成,由影壁墙中往外流水,泉眼通达莲花湖,满墙绿苔,野草奇花,好似花山一般。二英雄爬在影壁墙上,看那东西厢房,那纱灯蜡花,全部结彩啦,不甚明亮。二人看着东西厢房黑暗无光,惟有北上房灯光闪灼,条案上设摆明晃晃的东西,不知何物。又看东墙壁上挂着一口宝刀,紫鲨鱼皮鞘,黄橙橙赤金饰件,赤金吞口,刀出鞘尺半,冷森森耀人眼。西壁上挂着一口宝剑,米色鲨鱼皮鞘,银饰件雪花剑离匣半尺,明晃晃透胆寒。傻英雄说道:那刀是赤金饰件吗?”杨香五说道:你看光色夺目,是赤金的。“贾明一听是赤金的,可就犯了财迷啦。又问道:宝剑是银饰件吗?”杨香五说道:是银的。你问这个干吗?“金头虎说道:你偷那口宝剑,我偷那口刀,怎样?”杨香五说道:睹物思人。你看看这刀剑的主人,岂是软弱之辈?并且我之恩师临来时嘱咐你我不要爱人家的东西,你又犯了财迷啦?说着话,杨香五往东面一看,还有一人在那里坐着呢。金漆八仙桌子,太师椅子,那人左手捋髯,右手端着一碗香茶。那人头上戴古铜色鸭尾巾,蓝如意飘带,赤红脸面,半尺长的墨髯。

二英雄正在观看之际,只见此人已经站起身形,杨香五用手一指,叫道:“贾贤弟,你看屋中还有人呢。”金头虎一看,说道:“莲花湖的贼,还戴我胜三大伯那样的帽子呢。”只听那老者说道:“大姑娘,二姑娘,我诚心不答理你们。”金头虎在影壁上说道:“杨香五,他叫咱俩呢。”杨香五说道:“你别骂人啦,咱俩是姑娘吗?你照照镜子,别不知羞耻啦。”又听那老头说道:“你们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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