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厅里一时静谧无声,翠萍本想说两个笑话来助兴,见大家都只顾着埋头吃饭,也只得作罢。吃过晚饭,眉芝被孙晋程邀去逛马路消食。楚辰与翠萍一道收拾了碗筷。翠萍道:“这里就交给我吧,你们也出去散散步。楚辰姐才来这里,多出去走走也好,免得哪天迷了路。”说罢朝冯章传递了个眼神。
冯章传借机对楚辰道:“不如就先去附近走一走,我也正好要同你说点事。”
楚辰点了点头,披了一件大衣跟着他走在街上。此时正是饭点,街上人烟十分稀少,宽阔的大街上只零星数人在走动。她们并肩走在路上,却是没有任何的话语。冯章传觉得,即便不言不语,只这样已是十分难得了。此刻的楚辰,仿佛是自己多年的恋人,就这样相携着走下去,便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他显得有些不安,只怕是被楚辰窥见了心事。他将两只手放在口袋里,手心微微有些汗湿。
楚辰道:“冯仕荣那里什么时候会有消息?”
他张了张嘴,语气略微紧张:“恭喜你进入冯军营。”说着伸出手来要与她相握。
她十分坦然地与他握手,却发现他的手心十分潮腻,不由问:“你哪里不舒服?”见他笑着摇了摇头,又问,“你已经问过冯世荣了?”
冯章传点点头,望着脚下的路沉吟了一阵子,过了很久才道:“楚辰,对不起。”
楚辰玩笑道:“我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三个字,总觉得太矫情。”
冯章传道:“不管你听不听得,我都是这样的态度。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背井离乡,被迫与你父亲断绝关系。所以,总是我对不起你。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保证你在冯军营里平顺无忧。”
类似的话,另一个人仿佛也说过,然而这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她问道:“那么,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冯世荣?”
冯章传道:“明天上午,我过来接你。”
第二日上午他果真亲自开车过来接人,他进门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件女式的军装。翠萍才刚吃过早点,见冯章传手里捧着一件簇新的军装,不由道:“这件军装真好看。”
冯章传客气地笑了笑,对楚辰道:“去把衣服换下吧,我这就接你过去。”
楚辰换上了军装,只觉这身衣服像是为自己定做的一般,无论袖长、肩宽都是恰到好处。她只当是凑巧,提着行李箱出来,冯章传连忙接过来,笑道:“竟是刚好,我只怕你不合身。我原本让裁缝做了两身,估量了许久,才带了这一身来。既然合身,改天我再让他做两身来。”
楚辰这才明白,这一身军装竟然是冯章传找裁缝定做的。她说道:“若是大一分,到也无妨。毕竟不是旗袍,不必如此讲究的。”
冯章传道:“这是要跟着我们上战场的,马虎不得。”
她点了点头,随他去了冯世荣的住处。临进门前,冯章传安慰道:“冯帅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你不必畏惧。”她坦然笑道:“并没什么可畏惧的,进不得冯军营,总还有别的去处。”
冯章传见她如此平静,反倒自己过于紧张了,不由笑了笑。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就听到冯仕荣的声音:“既然钟小姐这么早就过来了,那么早上的会议就由你代我主持了。”冯章传有些不安地看了楚辰一眼,迟疑着点了点头。
初见冯仕荣,楚辰对他的印象极好。他并不似外界传言的那般老奸巨猾,虽然面上的笑容略有些作假,但眼睛里并无任何奸猾之色。冯仕荣道:“昨天就听说钟小姐已经来厦门了,在外头住一夜总是不便的,章传也不知道提前将你安排妥当。”
楚辰道:“冯参谋长早些时候就已经安排妥当了。”
冯仕荣道:“看来章传做事还是十分仔细的。”他喝了一口茶,又道,“钟小姐是作何打算?”
她心知冯仕荣的意思,也不打算怪外抹角,直言道:“我原本在萧军营是做营长副官的,冯帅如果不介意,倒是可以让我试一试。”
冯仕荣笑容愈深,笑道:“区区营长副官如何能够体现钟小姐的才能,既然你是章传带过来的,我便交由章传来安排。”
冯章传开会回来,冯仕荣已经回了军营,只有楚辰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她手里握着一枚小巧的玉骰子,只低着头一瞬不瞬地将它看住。冯章传怕她骇一跳,进门的时候特地弄出些响声来。她十分警觉,听得声响飞快地把玉骰子塞进了衣袋里。冯章传双手各提着一只行李箱,笑道:“我刚才碰巧在路上看到一则租赁广告,本想着带你先去看一看房子,但是摇了电话过去竟发现是晋程在出租,就擅自替你租下了。”
楚辰道:“这样再好不过了,我原本还打算去附近找找。”
他又道:“不如我现在带你过去。”他不由分说将两只行李箱放到进了车子后座。
楚辰坐进了副驾驶室,问道:“你要出远门?”
冯章传道:“这些是冯帅命我替你准备的,无非是一些洗漱用具和日用品罢了。”他说着又从衣袋里取出一只小盒子,盒子上印着“凡士林”三个字。他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到她手上:“冯军营里比萧军营恐怕要更辛苦些,练枪的时间也长些,这瓶雪花膏在冬天用来护手是再好不过了。”
楚辰含笑着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冯章传又道:“晋程说那房子的灶台间有些漏水,现在也找不着地方,等哪日下雨了我替你来补一补。”才过了一刻钟,便已经到了冯章传说的住处。他把行李箱从车上拿下来,朝屋子里喊了一声:“晋程。”
孙晋程正在除蜘蛛网,鼻子上沾着一点灰。他从梯子上跳下来,对楚辰道:“眉芝和翠萍正在卧室里铺床。”
楚辰点点头进了卧室,就听眉芝对翠萍道:“只怕楚辰不爱粉色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介意。”
翠萍道:“不如我重新去买。”正说着,忽然觉得身侧一暗,不知什么时候楚辰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正低头装枕头。楚辰道:“粉色看着干净,我很喜欢。”
翠萍笑吟吟道:“喜欢就好,我已经挑选了一上午了。”
楚辰忽然笑容一凝,不由看了一眼冯章传,只见他局促地别开脸去。原来这间屋子当真是他费心为自己找的,她只当没听明白,对翠萍道:“虽然算不得乔迁,但好歹来了新地方,今天我亲自下厨,大家一道热闹热闹。”又对孙晋程道,“孙医生也一道留下来。”
冯章传忙说道:“需要些什么食材,我命人去准备。”
眉芝道:“我倒是想吃鱼丸,如果你们不拘什么,不如就让我和翠萍去集市转转吧。”
冯章传从身上摸出一叠钞票:“顺便去一趟洋行买两瓶葡萄酒来。”
孙晋程道:“我开车送你们去吧。”
三人上了车,楚辰把剩下的被褥收拾好,正准备去煮茶,却发现并没有器皿。冯章传忙打开行李箱道:“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都在这里。这一箱装的是台灯、手电筒、果盘,还有一些日常用品。”
行李箱被装得满满当当,除了一些日常的用品,还有一只急救箱。楚辰道:“竟然让你费心这些。”
冯章传脱口道:“为你做这些,都是我甘愿的。”
楚辰正在套枕头,不由手指一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借着套枕头的间隙沉吟了一阵子,然后才平静道:“冯参谋长实在是体恤底下人。”
冯章传心想着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没什么可畏惧了。他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地将她望住,颇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凛然气势:“你是聪明人,想必我对你的心思你早已经明白。你是否还记得,我之前说过袁亮是我的小字?”楚辰微微点头,只觉气氛尴尬,一时无言。冯章传又道:“其实我并无小字,袁亮原谅,其实不过是希望求得你原谅罢了。我一早接近你,就是受了冯帅的命令,想办法把你带进冯军营。后来……”
“后来的事我清楚。”楚辰放下枕头,打断道,“我很荣幸能够遇上你这样一个朋友,虽然之前的接触都是掺杂着别的目的,但是这些日子你对我如何,我都记在心里。这一辈子我都会把你当做我钟楚辰最好的朋友。”
冯章传只觉心猛地一沉,这样的话无疑是在告诉他,这一辈子他都不可能胜过吕东明。他到底不喜欢为难人,心里虽沉痛,面上却依旧笑得坦然:“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是我的福气。”
楚辰点点头,笑道:“能否去煮一壶茶来?”
冯章传道:“你只管吩咐,我只管照做。”说着便提着铜壶去院子里打了水,正准备放到灶台上去煮,却听院子外传来孙晋城的声音:“你们冯参谋长就在里面,快进去吧。”紧接着就有两名身穿戎装的男人快步走进来,见到冯章传,其中一位稍稍年长些的不由张了张口,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孙晋程正准备避嫌,冯章传已说道:“都是自己人,不必遮遮掩掩。”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吕东明派人来传话,冯军如果不肯出兵,他明天就要带兵强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