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旧时情缘难再续

太平南路，圣保罗教堂。

白色的基督教堂矗立在太平南路与白下路的交叉路口，远远望去，显得庄严且肃穆。树木苍翠，在午后的阳光照射下，掩映着圣保罗教堂独有的色调，整个教堂的环境，极为清雅幽静。

教堂的小道上，两旁绿草如茵，一张长长的木椅搁在路边。一个中年的男子，身穿一袭牧师的黑衣，躬身坐在那张椅子上。

任斯杰。

他的胸前挂着一个闪着银光的十字架，剪着寸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现在虽然是佝偻着身子，但他的目光却是注视着教堂尖尖的塔顶的。

他已经在木椅上坐了许久了。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只手杵在大腿上，托着下巴，像是在等一个人。

而且，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莫非，是那个人失约了吗？

应该不会的，那人说过要来，就一定会来的吧。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又过去半个小时了。

那个人，还是没有来。

任斯杰将目光转向教堂大门的方向，在心底重重地叹着气。

十几分钟过去，“笃笃”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地传了来，传入了任斯杰的耳朵，他的眼神也随着那声音的走近而渐渐亮了起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红色的高跟鞋在任斯杰的跟前停住了脚步。

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印花的蓝色丝绸长旗袍，脖子上戴着一条白色珍珠项链，卷发盘在头上，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手袋站到了任斯杰的面前。脸上带着愧疚，她不好意思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没什么，你能来就好了。”任斯杰直起了身，“我知道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做，身不由己嘛。”

“谢谢你能够这样体谅我，”女人说着打开了手里提着的手袋，从手袋里拿出一个钱包，用戴着金手镯和金戒指的纤纤素手打开了钱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叠整齐的银票。

她将银票递给了任斯杰：“斯杰，我这个月进账不是很好，只有这些了。你先拿着，给读书的孩子们印几本新书吧！不够的，我下个月再给你送来！”

任斯杰将女人递过来钱的手推了回去，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梅琳，算了。你上次给的钱，我这里还有剩下。你也有那么大的家业要养活，这些钱，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你是嫌我赚的少吗？”叫做“梅琳”的中年女人轻轻叹着气，“我也无可奈何啊，爰仪那丫头，病了一段时间，自病好回来到现在，她还没有开门待过客呢！你也知道，那丫头是我秦淮公馆的台柱子，多少男人，可都是冲着她去的呀！可她不乐意待客，我总不能强逼她吧……”

没错，站在任斯杰面前这个皱着眉、望上去满腹心事的女人，就是“秦淮公馆”的当家老板梅姨娘。

自打她求爰仪救了那几个“革命党”以后，她便总是感觉自己像是欠了林爰仪些什么似的。爰仪不想见客，她便也由着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总在爰仪面前唠叨了。

何况，爰仪和她谈过一次心，她便是早已将自己的底细告知林爰仪了。林爰仪自小跟在梅姨娘身边，梅姨娘自问除了这件事，没有什么事情是隐瞒过爰仪的。梅姨娘待爰仪有如亲生，若非几年前爰仪让张允大帅看中并做了张允大帅埋在“秦淮公馆”的细作，想来梅姨娘亦会将帮助圣保罗教堂这些事告诉爰仪的。然而，毕竟是身份不同，道义不同，于是梅姨娘才刻意瞒着爰仪。

如今倒是好了，梅姨娘知道了爰仪并非是胆小懦弱之辈，虽为张大帅所用，却并不是完全听命于张大帅，而是有自己的想法。于是梅姨娘清楚地知道，以后她不必再处处小心提防着林爰仪了。相反地，她甚至觉察的到，爰仪这样的人，一定是会帮助她的！这些年，她实在是小看爰仪了。

“我怎么会嫌少呢？”任斯杰无奈着沉沉叹口气，“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只是不想老给你添麻烦！”

“是因为白苏吧？”梅姨娘看穿了任斯杰的心事，“白苏一向不喜欢我和你来往……”梅姨娘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这也难怪，她始终是怕你负了她母亲……”

“素心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我们就不要再提她了。”提到故去已久的亡妻，任斯杰的心里也多了些难过之情。

当初若不是他心系梅琳，没有怎么会关心过妻子，如何会连妻子患病沉重也不知道呢？

虽然他一手将素心和他的女儿任白苏抚养长大，但这么些年过去，他仍是觉得无法弥补对素心的愧疚。

“其实，白苏那孩子挺好的。”梅姨娘由衷称赞着。

如果可以的话，她是真的希望把任白苏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只可惜，任白苏一向就不喜欢她，梅姨娘纵使有心，也无法让任白苏释怀。

在任白苏的心里，一直都认为她母亲的死，与梅姨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认为，是梅姨娘抢走了她父亲对母亲的心！于是，她再也不待见梅姨娘，甚至讨厌梅姨娘与她的父亲来往！

任白苏虽然是受过西方先进教育的新时代女性，思想并不陈旧，但她就是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和一个在风尘里打滚多年的女人在一起！换句话说就是，任白苏不会看不起风尘女，而是没办法忍受身边的人和风尘女在一起。当然了，所谓“身边人”自然是不止他父亲一个的，这其中还包括了陆子轩。任白苏也不希望陆子轩选择林爰仪。

然而，事实上，分明是梅琳和任斯杰相识在先、相恋在前，可如今这样的境地，任斯杰和梅琳又如何能向女儿任白苏解释清楚呢？

任斯杰已经伤害了自己的妻子一次，他不能够让他的女儿也受到伤害！

“白苏好是好，就是……”任斯杰指指木椅，示意梅姨娘和他一起坐下，他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但话才出口，就无法再接下去了。

“我明白，你也是为了我好。”梅琳笑了笑，坐到了木椅上任斯杰的旁边，“你能用这份心来对我，我梅琳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这样的身份，也实在是不敢高攀你！”

任斯杰闻言，轻轻按住了梅姨娘的手，深沉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怜爱之情：“梅琳，你别这样说，我任斯杰就是看不起谁，也不会看不起你的！这些年，要不是你，只怕我们这教堂的办学事业也没法进行下去……”

梅琳微微含着笑，低下了头，脸上多了丝潮红之色。她略微将头抬起一点，羞怯地看了看任斯杰。

任斯杰看着如此女儿情态的梅琳，心下一动，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梅琳，我任斯杰真的是负了你啊！如果可以重新再选择一次的话，我一定不会放掉你！”

“别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也罢！”梅姨娘轻轻捂了捂任斯杰的嘴巴，浅浅一笑，满足地靠在任斯杰的怀里，幸福地享受着这一刻相拥的甜蜜。

“你们在做什么？！”任白苏怒气冲冲地从教堂门外走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她急急走到了木椅旁边，杏眼圆睁，瞪视着她的父亲和靠在父亲怀里的梅琳。

任斯杰和梅琳一时尴尬万分。梅琳从任斯杰怀里起了身，将头别到一边。

任斯杰则怔怔看着对面的女儿，诧异地说道：“白苏，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子轩呢？”

“子轩，子轩，你还知道子轩啊！”任白苏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指指向梅琳，“你成天和这个老妖精混在一起，子轩也快被她调教出来的小妖精给勾走了！看来奎东说的没有错，‘秦淮公馆’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出什么事了？”任斯杰一脸不解。任白苏喜欢陆子轩，他这个做父亲的，是早已就看出来了的。

“出什么事儿了？你还问我出什么事了？！”现在的任白苏真是恼火得很。

早上在报社看见陆子轩拉着一个女人跑了，还听张奎东很确切地说了那个女人就是林爰仪！下午回到教堂她又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和秦淮公馆的梅姨娘的这番情形。今天遇到的事情，怎么都不顺心，叫她如何能够不生气？

任斯杰看见女儿的神态，心下亦是无可奈何，只听他语气里带着嗔责之味说道：“你怎么一回来就发火呀？有点受过教育的女儿家的样子没有？梅琳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

“对，对，我是没有一点受过教育的女儿家的样子！”长这么大以来，任白苏还是头一回被自己的父亲如此说过，此时她几乎是快要哭出了声，但见她仍然指着梅姨娘，嘲讽地笑了笑，“这个女人调教出来的妖精，就有女儿家形象了是不是？！爹，你要是真疼女儿，就该问问这个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药！就连她带出来的那个林爰仪，也那么厉害！”

“爰儿？”梅姨娘一听到任白苏说了爰仪的名字，立时诧异了开，“你见过爰儿了？”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刚才她从“秦淮公馆”出来的时候，爰仪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呢！

那……任白苏又是在哪里看见的爰仪呢？

“对，我是见了她！”任白苏跺了跺脚，脸上仍然盈满怒意，“她呀，本事大着呢，才认识子轩没几天，这会儿就快要把子轩的魂儿都勾了去了！”

爰仪和陆子轩？

梅姨娘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她虽然不认识陆子轩，也没有见过陆子轩长什么样子，但却也知道陆子轩是圣保罗教堂任斯杰教出来的学生。她曾听任斯杰说过陆子轩的家境不是很好。

怎么爰仪会和陆子轩扯到了一起去呢？

梅姨娘心里的疑惑，渐渐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