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中的大幸,小芙蝶的身体已经渐渐在恢复当中了,她们仍旧回到雅淑租的房子那去住,只是现在,慕初一下了班,也会飞奔过去。赖着赖着,他就把小芙蝶挤到一个加塞的小床上去了,安安稳稳地晚上搂着雅淑睡觉了。
临近下班,慕初快速地收拾着桌面的东西,准备一下班立马走人,最近并不是流行疾病的高发期,儿科的工作稍稍比较清闲一点,他一想到雅淑做的菜,肚子就叽里咕噜的响了起来,就想赶快跑回去好吃饭。
一个男人慢慢地走到了儿科的医护站前面,用手中拐杖轻轻点着地面,脸上带着笑意:“请问,这里是儿科诊室吗?”
慕初刚好在登记交班记录,他抬眼打量了一下男人:“是的,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男人年纪不轻,目测至少也要60岁了,鬓间头发发白,却梳得一丝不乱。他的眼神矍铄,眼睛深邃,鼻梁高挺,皮肤看起来保养得也相当不错,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必然长得相当帅气。不过,脸色稍微有些差,略带病容,虽然穿着非常得体的外套,但也应该是医院里面的病人。
他也正打量着慕初,嘴角笑容慈祥:“我找一位杨慕初医生。”
“我就是。”慕初略歪头看他,“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是这样的,我听说,杨医生对小朋友的手足口病的治疗十分在行,还曾经代表一医去参加会议发言。我家的小孙女刚好最近一直发烧,医生说是手足口病,我很希望能转到这里来给你诊治,不知道可不可以?”
慕初笑了:“先生,你实在太抬举我了。既然确诊为手足口病,任何传染科、儿科的医生都能胜任治疗的,不需要特地转院的啊。”
男人似乎有些急了。他在怀里摸索着,居然摸出一个红色的纸包,直往慕初手里塞:“医生,拜托了……”
慕初一手挡住了他:“既然先生您在之前对我有所了解,就该也听说,我是从来不收这些的。很抱歉,如果您坚持要转院,您可以去相关医院办转院手续,这个不归我管。只要是我的病人,我绝对会尽力而为。您不要做这种事,这样是侮辱了我。”
男人笑着,好脾气地点头致歉着,一边收回了自己的红包:“杨医生真是高风亮节,肯定自小就受到家庭非常好的教育吧?尤其你的父亲,肯定自小就对你有很好的影响吧?”
这话说得有点怪。慕初眉头皱了起来,笑容也收了回去:“很抱歉,让您失望了,我没有父亲。”
男人意外了一下:“谁能没有父亲呢?难道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确实没有。好了,如果您需要转院,明天我会一直在。现在我要下班了。”慕初把交班记录本合上,钢笔别回自己的口袋。
男人点了点头:“不知道,能不能要一张杨医生的名片,等我小孙女明天转院过来能联系到你。”
慕初笑嘻嘻地把脸凑近了他:“不是大人物,抱歉,我没有名片可派。记住我这张脸吧。你说杨慕初,住院部的护士姐姐会替您转到我名下的。我明天要上一整天的班,包括晚上,随时找我都可以。”
男人点了点头,对着他的俏皮也会心一笑:“那就谢谢杨医生了。”
慕初脱下自己的白大褂:“不过,看起来,先生的身体也不是非常好,最好还是做个全面的检查吧。”
男人有些受宠若惊:“好的好的,谢谢杨医生了。”他还想再说什么,慕初已经朝他挥手告别,双手自在地放进了裤袋,快步地走向了楼层电梯,按下了向下键。
看着他步入电梯,电梯启动。男人的双手扶住拐杖,眼底神色复杂。他低头喃喃了一句:“你真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年少轻狂时候的事,你非得要记得那么清楚?”
只是,在他眼中,当时不过是夫妻感情的破裂,抚养关系的中断,可对于两个年幼的孩子而言,却是从此父亲的永久缺席,窘迫生活的正式开端。要说不怨,要说不恨,谈何容易?
门还没推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慕初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猛地推开门,却瞧见客厅的小芙蝶刚刚捞起一筷子西洋菜,被他这么一吓,“噗”的一声,菜都掉回小碗里了。
“哼,被我抓住偷吃了吧?”
小芙蝶拍了拍胸口:“吓到我了,舅舅!”她赶紧再去捞那嫩嫩的西洋菜,雅淑在厨房听到声响,已经探出了身子:
“阿初,先来碗西洋菜好不好?我马上烫给你吃。”
慕初刚洗完手出来,桌面上已经摆了一碗热腾腾的菜汤。
别小看这碗菜汤,汤头是熬了许久的骨头汤,味道鲜香浓郁,西洋菜是最新鲜上市的,掐的嫩芽,滚烫的汤汁一烫过,就捞了起来,嫩得绿滋滋的,咬一口,脆、嫩、鲜,再喝口汤,从身到心,都在这个初冬的傍晚,让人暖洋洋的。
小芙蝶看着慕初把碗捧起来,稀里哗啦地就往嘴里倒,小大人地叹了口气:“妈咪,看来,舅舅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你就别赶他走了吧?”
慕初斜瞟了她一眼,弹了弹她脑门:“算了,看在你说中我心声的份上,我就不罚你了,都不尊重长辈的。”
小芙蝶搓了搓自己的脑门:“才怪,我只是没有尊老。”
慕初皱起了鼻子:“老?小屁孩,我哪里老?”
雅淑端着蒸好的鱼走了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好了,一大一小,赶紧的,给我去拿碗筷,准备吃饭咯。”
小芙蝶跳了起来:“我来!”她朝慕初扮了个鬼脸,“舅舅,你再不承认你老,今晚我就不去小床睡觉!”
“这丫头!”慕初恨得直磨牙。雅淑“噗嗤”一声笑了:
“瞧你,还说不过一个5岁丫头啊。”
慕初懒懒地去添饭:“话说,明天我要值全班,后天有一个午的假,你看看能不能跟人换下课,我们去公证处把手续办一办。”
“什么手续?”雅淑满脸问号。
“不是说了嘛,把房子改成我们两个的名字啊。你不去,手续办不了。”
雅淑勺汤的动作停顿了:“我不要。”
“为什么?”
“我不想我们之间涉及到这些东西。”她闷闷地说道,“我不是为了钱跟你一块的!”
慕初揽住了她的腰肢:“傻瓜!我这不是为了让你能安心回去住嘛。”
小芙蝶拿了筷子出来,一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大叫:“少儿不宜啦!”
慕初回头瞪了她一眼,雅淑已经拿开他不老实的手:“吃饭吧!话多!再说,我明天有课,不想去换。”
慕初端起饭碗,疑惑地看着她,她才解释道:“现在我懒得去跟人家打交道,换个课,等会背后又不知道人家说什么了。”
慕初一阵心疼。他凝望着她:“你这人,就是这样。遇到这样的不公平对待,你就是不去反抗,你反而用自己的清高去亏待自己。你那么清高,不是正中人家下怀?”就像对他一样,怕人家说她小三,怕人家说闲话,她情愿斩断情丝退得老远。其实,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幸福和权利是自己的,自己都不争取,都拱手相让了,别人何须对你客气?
她嘟起唇,不说话。慕初没她辙,只好闷闷地吃饭。扒了几口,没话找话说:“我今天快下班的时候,遇到一个挺奇怪的老头。”
他自己不由笑了出来。说人家老头,似乎不太恰当。虽然年纪应该不小,但是胜在保养得不错,有些中年男人未必有他保持得那么好。他边笑边说:“他特别奇怪,居然去儿科那里打听我,还知道我曾经专攻过的科目,甚至还打听我的家庭状况。”
雅淑咬了一口茄子:“估计,人家想给你介绍女朋友吧?”
慕初愣了一下,很快笑得更贼:“哎呦,这种事怎么不早说?别的我不敢担保,女朋友可大大的缺啊!不过……”他的笑意微收,“他似乎对我父亲的兴趣更浓厚一点。”
小芙蝶手中的调羹叮的一声敲在了碗里,其他两人循声看去,她才赶紧拿起调羹,妆模作样地扒饭。
慕初想说话,雅淑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脚,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她想,慕初刚才提到了父亲……可能,这个熟悉的称谓,引起了小芙蝶的一些回忆,或者,勾起她一些不应该的感伤了。
孩子那么小,被遗弃的经历肯定很惨痛。
她赶紧夹了块自己做的豆瓣鸡到小家伙碗里:“快吃。这鸡肉很入味的。”
孩子闷闷地点了点头。慕初和雅淑对视了一眼,心情都有些沉重了起来。
慕初走过导诊台,挥手和护士美眉打了声招呼,忽然心血来潮又折了回去:“对了,今天有一个手足口病人来挂我的诊吗?”
护士瞄了一眼电脑:“没有呢。怎么了?”
慕初扬眉一笑:“没事。”昨天那个男人,只是循例问句吧?自己何必太放在心上?
他走进医护站,穿上了自己的白大褂,梁启超已经打了个呵欠:“你才来啊?”
“你等我是度秒如年?”慕初戏谑地问道。
“那是。”梁启超把交班记录甩到他手里,“一个晚上不得安生,这个哭完那个闹的。”
慕初接过翻了起来,两人例行办起了交班手续。
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慕初一边翻着记录,一边漫不经心地接通了电话:“喂,你好,我是杨慕初。”
“阿初!”二姨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快点来!外婆……”
“我没事。”那边的老人虚弱的声音传了过来,“孩子在上班呢。”
慕初顿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怎么了?二姨?”
“今天早上外婆上厕所,站起来就昏倒了,我看到厕所里面好多血!她刚醒来,就一直吐,喝口水都吐,怎么办呀!”
慕初深吸了口气:“现在我马上过去,带外婆过来做检查!”
他跟梁启超告了声罪,连外套都没穿上,披着白大褂就跑了出去。
梁启超傻眼了:“不是啊。我已经值了一整天了!你不会要我又再替你值一天吧?!我需要休息的!”
白晓沫笑出了声:“你就认命吧!没女朋友的人就是这么惨的。”
梁启超捂紧了胸口:“啊!”他痛呼了一声,“白美人,你伤到我了!深深的!”
这边慕初已经快速地发动了车子,心急如焚。
他之前看过外婆的检验报告,她一直排便不畅,紫依已经初步诊断为直肠肌瘤,没有经过活检,谁也没办法确定到底是良性还是恶性,而老人的糖尿病史和年纪,都不再适合做开腹手术。
拖到现在,难道,老人的病开始发作了吗?
他三步并做一步跑上了楼梯,喘着气,推开了门,屋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二姨眼睛红红的:“阿初,你来了?快劝劝外婆,她……”
老人倔强地扭过了头:“去医院干嘛?我又还没死。”
慕初叹了口气,走近了她:“外婆,说什么死不死?医院每天那么多病人,去医院干嘛?不就是为了想医生治好自己啊。如果明知治不好,干嘛还去?”
老人不应声。
慕次已经站了起来,轻了轻喉咙:“外婆,你不用担心了,阿初本来就是医生啊。更重要的是,紫依会给您看啊。”
老人仍旧顽固地摇着头:“我不去。去了,我就出不来了!”
慕初环住了她的肩:“外婆,你这是瞧不起我的呢。再说小朋友都敢打针,难道外婆不敢?”慕次不慌不忙地帮腔道:“就是啊。不过外婆就是担心阿初和紫依的婚事吧?”老人赶紧点头,他趁势说道,“不用担心的,这两天,让他们的事给订下来,您不就安心了?”
慕初一惊,抬眼看着慕次,后者却很坦然地道:“你放心,我刚才也打电话给紫依了,她在医院呢,我们过去就去找她。”
老人这才松口:“真的能把我治好?”
“当然能。”慕初脸色不太好,他点着头,率先扶起了老人,一大拨人哗啦啦全跟在后面,慢慢走下了楼。
扶住老人,慕初鼻端有些酸。
这段时间,他还是有过来探望外婆,只是每每担心外婆问到紫依,每次来了一会就赶紧告辞。现在,把外婆扶在手里,才知道,老人无形中已经消瘦了不少。
她肯定苦苦隐瞒着自己的病情,不愿意让子孙担心自己的身体,更不愿意他们奔波医院受累。
慕初眨掉了眼底的泪眼,努力笑着问道:“外婆,你到底多久没有好好吃饭了?怎么这么瘦?”
二姨插了嘴:“要不是早上让我发现,她还不让我知道她已经一个礼拜没有上过厕所了呢!”
一个礼拜!
慕初心一惊。
这样说来,病情已经相当严重了!
可想而知,排泄不通,肯定胃口不佳,估计,腹部也积着水……
他眉头皱了起来,一旁的慕次已经给他使了个眼色:“等会,我有话跟你说。”
老人走到楼下了,忽然才说道:“糟糕,我忘记把我的金饰带出来了!”
慕初受不了了:“外婆,你是去住院,好了就回来,带那东西干嘛?”
“去给我拿!”老人很坚持,从兜里摸出一支旧钥匙,“在我床头柜里,去拿。马上去!”
慕初认命地接过,快步再跑上楼。等他下楼来,已经把一个布包交到老人手里了。
老人宝贝地把包抱在怀里,才在他的搀扶下上了车子。
老人马上被送进了紫依所在的外科诊室。
紫依看见了他们,微微点头打了招呼,就马上动手给老人做起了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