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次拉开了自己的行李箱,安静地把里面的照片拿了出来。即使天天看着,此刻见到,他的心情仍旧无法平静,他用手摩挲了一下干净无尘的玻璃镜面,对着正替他整理衣服的慕初说:“阿初,什么时候回我那边一趟,帮我把简单的牌位请回来,我这段时间回不了,我怕她担心我……”他的语气比起往常,实在温柔太多了。
慕初的背影一僵,慢慢他应了一声:“唔。”
慕次叹息了一声:“要不,算了,我明天自己过去一趟。也收拾些东西过来……”他把照片抱在胸前,缓缓地摇着轮椅来到客厅,雅淑已经收拾好了桌面,把小芙蝶赶回房间里去画画,自己端了一盘白果,在一旁轻轻剥着壳。
慕次看着她那灵巧白皙的手指飞舞着,一颗颗嫩黄的果实便从她的指尖显露了出来,丢入了碗中。他的视线凝固在那上面,思绪却飞出了很远。
慕初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水:“吃药了。”
慕次眉一皱:“是你告诉她,我喜欢吃这个的?”
雅淑诧异地抬起了头,她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看着慕初。
慕初的声音低了下去:“不是。你喜欢吃这个,不过是因为……大嫂喜欢吃这个,我料到你会把她的灵位请过来的。既然这样,就索性让雅淑有空预备点吧。”
雅淑点了点头:“是。我本来明天弄比较好,不过明天有课,先预备着,什么时候得用上了,煮一下,很快的。”
慕次沉默了,他嘴角漾起了一丝苦笑:“她喜欢吃这个,你也知道啊……”
这话说得有点怪,雅淑不由拧了眉,不过她把头低得更低了,旁听八卦的最好方式,就是当壁花。她在心里默念:不要注意到我,不要注意到我……
慕初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当然知道。不要忘记了,我比你可是先认识她的……”
慕次看着照片中巧笑倩兮的女人,眼底泛上了泪光:“我没有忘记……她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淋得一身湿,傻乎乎的……”
什么女人居然能让这个冰山酷男露出这样的表情?雅淑不着痕迹地眯起了眼睛,瞟了一眼那照片。
她的手指掐了个空,指甲嵌进了肉里,她不敢喊出声,更多更大的惊讶堆积在她心里。那张照片里的人,是不是,是不是紫依?
慕初也看着那照片,眼里也弥漫上了回忆:“是的。她和我同班了三年……”她那时经常坐在他单车后面跟着他回家,他们两人就住在同一栋楼里。
“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慕次的眼泪流了下来,“阿初,每天每夜,当我在那个家里,睡在那个房间,躺在那张床上的时候,我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咬着我的心一样。阿初,如果不是我希望她能替我生个孩子,她不会偷偷瞒着我怀孕,那天早上,她还打电话给我,想告诉我她怀上了,刚刚测到有反应,我看见了她的短信,我想等忙完了,我就回她电话,可是……”他痛苦地把头埋在手间。
慕初的眼神里也有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哥,这不能怪你。”
谁能想到呢,早上刚刚才知道自己怀孕的新妈妈,还来不及跟大家分享她的喜悦,那天下午,她就在自己家中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昏迷。
慕初当时正在急诊科轮科。
当她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已经血压降得极低了。
当慕初颤抖着,用手术刀打开她的腹腔的时候,里面,满满的都是鲜血。
他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那种绝望的感觉,他想,一辈子他都不能忘记。
慕次就在门外,他苦苦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而他,就在急救室里,已经完全束手无策。
可怜的女人,怀孕了,可是,她是宫外孕。
内部大出血的疼痛并没有引起她的重视,她忍着,血慢慢地流进,全部流进了她的腹腔。
她一定想着,很快,丈夫便回家来了。到时候,再告诉他,自己觉得有点疼吧?
只是没想到,她已经等不到这一刻了。
想到这里,慕初不由别过了脸,掩饰自己泪湿的眼。
一个女人,只有26岁,却被她没有出生的无缘的孩子,夺去了她的性命。
慕次哭得像个孩子:“对不起,简单对不起……”他哭了一会,才擦掉了眼泪,抬眼看着慕初,眼眶仍旧红红的:“所以,阿初,简单只有紫依这个妹妹,我警告你,你一定要对她好,不许辜负她!”
他说完,就珍而重之地把照片贴在胸前,慢慢摇着轮椅,回到自己的房间。
门被关上了。
雅淑的手动作也停了。
原来,紫依和杨家两兄弟居然还有这段渊源!怪不得,她看到简单的照片,就觉得特别像紫依了。
她偷瞄了一眼慕初,他的脸色有说不出的沉重,坐在她身边,就像一团低气压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看来,你哥很爱你嫂子……”
慕初抹了一把眼睛,苦笑了一下:“爱,怎么能不爱……”
她咬了咬唇,只听得他叹气说道:“她那天的手术,是我做的。”他的眼泪,也慢慢在眼底集聚,“我看着她,停止了呼吸,我亲手,送她进的太平间。她没有儿女,她的后事,三跪九叩的人,是我。”他一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雅淑,你明白,有多么残忍吗?”
雅淑的心狂跳着。“残忍,很残忍……”她的声音有点抖。
他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如果说残忍,不是那个早上刚得知了妻子怀孕,下午便接到母子一尸两命去世消息的杨慕次觉得残忍吗?
为什么,杨慕初也会觉得残忍?
那不过是他的……他的嫂子……
简单,紫依,紫依,简单,在她的脑海里不断盘旋着。
相似的面容,但是在接触和描述中似乎毫无共同点的性格……
她的头好像有点痛。
她的心,也有点痛。
为什么,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和雅淑,你是一个旁观者,看好你的热闹,就可以了!
可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哎呀,没有事,这么些年,我哥都过来了,我不用替他太担心的。”
他嘴角的笑容太过苦涩,隐藏的秘密情绪实在太多,她抽出了纸巾,轻轻按在他眼上:“好。你说什么,都好。”
她手心的那张纸巾,迅速湿润了起来。
慕初快速地眨动着自己的眼睛,可是声音还是颤抖着的:“雅淑,你……”
此情此景,迅速一种奇异的感觉席卷了他的心,就像一种莫名的共振,忽如其来地,就碰撞在了这两人的中间。
雅淑收回了自己的手,伸了个懒腰:“我做点水果沙拉,都吃点?我把补品放在里面炖了,明早你出门,记得让你哥喝下啊。”她收拾了桌面的东西,飞快地跑到厨房,她跑得太快,满盘的白果仁,还掉了一路。
她的心就快跳出自己的胸口了。振作点,她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告诉自己,只是杨慕初太帅了而已。女人对帅哥,总是比较容易心软的……是的,就是这样的!
“等会我自己搭车回去。你去上班。”慕次下了逐客令。
“你……”慕初为他的固执抓狂。“你要拿什么,我给你拿就是了,你至于嘛。”一个行动不便的人,还爱到处乱跑!
“我和简单,在这里的每一点回忆,你能拿得走吗?”慕次冷冷道,“再啰嗦,我就不回去了。我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上面居然还有传言说要调他去做文职,妈的,他现在是真的瘸了吗?
慕初被他堵得一阵语塞,哼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慕次才慢慢地摇着轮椅来到案前,轻轻地摘下了简单的牌位。
“一周没来,有没有担心过我?”他对着照片上的人轻笑道。
那人还在笑着,嘴角弧度美好,只是,再也回应不了他的任何话语。
他慢慢地来到房间,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尘味飘了出来。
他的手,抚过了床沿,打开了抽屉,里面,满满的都是他和简单出外旅行拍的照片。
他选择去Z市,离开这个有着她最后生命痕迹的地方,但是,简单却是在Z市上的大学。
她读书,他已经毕业。
两人分隔两地。
每一次休假,他都买上她最爱吃的点心,带上她挚爱的白果,在她的宿舍里,给她做上一碗白果糖水。
慕初也在Z市读书。
每次他们在一起,就会拉上慕初。
慕初吃完饭,就默默地一个人搭公车回自己的学校。
等后来,他就推辞说不来了。
不来,也逃不开。
简单长得太漂亮了。即使不同校,每次打电话给弟弟,慕次最常说的话还是:“替我照顾简单,多去她学校看她,把她身边的苍蝇给我赶跑。”
就这样,三年,四年,直到,简单做了他的新娘……
他揉了揉眼睛,把相册也拿了出来。既然要呆在慕初那里几个月,就把这些也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