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公元前258年的一个夜晚,一匹汗血宝马从赵国都城邯郸飞过,其后千军万马犹如洪水般将赵国国都邯郸围得水泄不通。这时,赵孝成王派人向魏国求救,魏王命大将晋鄙帅兵十万救赵。秦王派人告诉魏王:“谁敢派兵救赵,秦军将移兵先攻打谁。”魏王害怕了,就命令晋鄙暂勿去邯郸,先屯兵于赵魏边境的荡阴(今河南汤阴)观望形势。秦军加紧攻赵,邯郸危在旦夕;赵王再次派人到魏国、请求魏军火速来救。
魏王召集群臣商议此事。客卿辛垣衍献计说:“秦王之所以加紧进攻赵国,是有原因的:从前秦昭王和齐闵王互相争雄,约定共同称帝,秦称西帝,齐称东帝。后来齐闵王撤消了东帝称号,秦昭王只好也撤消西帝称号。现在齐国日益衰弱,只有秦国能够称雄于天下。这次秦王率领大军攻赵,不一定是贪图赵国的土地,据我看,其用意是想称帝。所以,如果我们能够说服赵国派出使者去拥戴秦昭王称帝,秦军就会撤离邯郸,大王您也就不必派兵救赵了。”
魏王一听,正中下怀,就命辛垣衍从小路潜入邯郸去说服赵国君臣。
辛垣衍到邯郸后。先去拜见赵国的相国平原君赵胜,然后由平原君引见赵王。辛垣衍把他的意见,对赵王和平原君复述了一遍。赵王问平原君:可否采纳辛垣衍所提的尊秦王为帝的意见?平原君心中不愿意尊秦王为帝,但是秦国大军压境,自己身为相国,又拿不出良策来解围,因此难作决定,只好闭口无言,不置可否。
这时候,齐国人鲁仲连游历赵国,恰巧被秦军围困于邯郸城中,鲁仲连少年时候就能言善辩,长大后不愿意做官,爱好远游,并喜替人排优解难。他听说魏国使巨建议尊秦王为帝,就见平原君说:“事情怎么样了?”平原君说:“胜怎么敢说呢?百万之众死于外,今又围困邯郸不退兵,魏王派将军辛垣衍令赵国承认秦国称帝,现在人在这里,我怎敢定这件事呢?”鲁仲连说:“原先我以为你是天下的贤公子,我从今天看你不是天下的贤公子。梁国客人辛垣衍在哪?让我为你责备他回去。”平原君说:“让我召他来见先生。”平原君于是见辛垣衍说:“东国鲁连先生在这里,让胜介绍给将军见个面。”辛垣衍说:“我听说鲁连先生是齐国的高士,衍,身为人臣,因事出使,职务在身,我不想见鲁连先生。”平原君说:“我已经把你在这儿的消息泄露给他了。”于是辛垣衍答应见鲁仲连。
鲁仲连见了辛垣衍没开口。辛垣衍说:“我看留在这围城之中的人,都是有事求平原君的。如今看先生的貌相,不是有事找平原君的,为什么长时间留在围城中不离开呢?”鲁连说:“世人以为鲍焦死的没有作为,并不对。现在一般人也不理解鲍焦,以为他仅是为个人而死。那秦国是抛弃礼仪而崇尚杀敌国的人头论功的国家。用权诈之术使用卿士,象奴隶一样使用人民。让他肆无忌惮的称了帝王,进一步统治了天下,那么,仲连只能是投东海死掉了,我不甘心做他们的臣民。所以要见将军您,想帮助赵国啊。”辛垣衍说:“先生如何帮助呢?”鲁连说:“我会使梁国和燕国帮助赵国,齐国、楚国也一定会帮助的。”辛垣衍说:“燕国已听从梁国的约请,尊秦为帝,至于梁国,那我就是梁国人,先生怎么使梁国帮助赵国呢?”鲁连说:“原因是梁国没有看到秦国称帝的危害,如果使梁国看到秦国称帝的危害,就必然帮助赵国了。”辛垣衍说:“秦称帝会带来什么害处?”鲁仲连说:“从前,齐威王够仁义了,率领天下的诸侯朝拜周王朝。周贫穷弱小,诸侯们都不愿朝拜周王朝,只有齐国独自朝拜周王朝。过了一年,周烈王驾崩。诸侯们都去吊丧,齐国最后才去。周国大怒,讣告齐国说:“天崩地裂,天子下席祭奠,东蕃的使臣田婴齐迟到,则斩首。”威王勃然大怒,说:“哼,呸,婢女养的。”最终被天下人笑话,那周王生时齐王朝拜他,死以后齐王叱责他,确实是难以忍受周王朝苛刻的要求。那天子本来就是那样,这也不足为怪。
辛垣衍曰:“先生难道没有看见那仆人吗?十人伺奉一人,岂是力量不过人,智慧不如人呢?害怕啊。”鲁仲连曰:“那对于秦国来说,梁国如同仆人吗?”辛垣衍曰:“是的。”鲁仲连曰:“那我就使秦王把梁王剁成肉酱烹煮!”辛垣衍骤然很不高兴,说:“亨!太过分了,先生的话!先生又怎么能使秦王把梁王剁成肉酱烹煮呢?”鲁仲连说:“本来嘛,等我慢慢说来。从前,鬼侯以及鄂侯、文王是纣的三个诸侯,鬼侯有个女儿,很美,于是进献给纣王,纣王认为丑恶,就把鬼侯剁成肉酱烹煮。鄂侯见此急忙为鬼侯争辩,辩词激烈。以此纣王烹煮鄂侯,文王听了喟然长叹,因此被囚禁在牖里的监牢一百天,想令他死掉。为什么与人都称帝王,最终却落到被剁成肉酱烹煮的地步呢?齐闵王将要到鲁国去,夷维子策马跟从。对鲁人说:“你们怎么接待我们的国君呢?”鲁人说:“十太牢接待你们的国君。”维子又说:“你们用什么礼仪接待呢?我们的国君是天子,天子巡视狩猎,诸侯要离开宫殿,交出钥匙,提起衣襟,搬设几案,堂下伺侯,待天子用膳完毕,方可退出听朝。”鲁人闭门下锁,拒绝接纳,齐王不得进入鲁国。齐闵王要去薛国,借道邹国。那时,邹君死,闵王要前去吊丧,夷维子对邹国新即位的君主说:“天子吊丧,主人必须把棺柩背转过来,居南朝北,使天子朝南吊丧。”邹国的群臣说:“如果必须这样做,我们就伏剑而死。”所以齐闵王不敢进入邹国。邹、鲁的臣子,对于国君生不能尽伺奉供养的职责,死不能行饭含之礼的仪式,然而,齐王对邹鲁之臣要行天子之礼,不被接纳。如今秦万乘之国,梁也万乘之国,都是万乘之国,互相有称王的名分,只是看到对方打了一次胜仗,就服从称帝,这样做就使三晋大臣连邹、鲁的仆人和姬妾也不如了。况且如不加以制止而终于使秦称帝,那秦就会任意变换各国诸侯的大臣。他将要剥夺他们以为所谓的不肖的权利,给予他们所谓的贤良。剥夺所憎恨的人的利益,给予他们所亲近的人。他们还要把他们的子女和善于进谗的姬妾派来做诸侯的妃子,居住在梁的宫殿里,梁王能安然的过度吗?将军又如何能得到原有的宠信呢?”于是辛垣衍站起身,拜了俩拜,感谢说:“以前以为先生是平庸之人,我通过今日才知先生是天下的贤士,我现在请求离开,不敢再说称秦为帝的话了。”秦国听了这件事,退军五十里。这时正好魏国公子无忌夺得晋鄙的军权,出兵营救赵国,攻击秦军,秦军退去。
一千多年后,明代一位诗僧曾作《鲁连台》一诗赞扬番仲连:
一笑无秦帝,
飘然向海东;
谁能排大难,
不屑计奇功。
古戍三秋雁,
高台万木风;
从来天下士,
只在布衣中。
评议:
辛垣衍也算得上是一位辩士,他针对魏王害怕秦国的心理,不费多大力气就说服魏王派自己出使赵国,去劝说赵王尊秦王为帝。赵国的相国平原君虽然不愿尊秦王为帝,但对辛垣衍的帝秦之策,无法驳斥。眼看辛垣衍的主张就要实现,半路上却杀出了一个鲁仲连。
在鲁仲连这位雄辩家的面前,辛垣衍的辩才不禁黯然失色。
鲁仲连和辛垣衍较量的第一招很奇特:一言不发。为什么要让辛垣衍先开口尼?看来,鲁仲连是想蓄势以待、后发制人,同时想从对方的发言中观察和了解其心理,以便找出一个最佳的进攻角度。
果然,辛垣衍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卑法心理。他想以“孤城被围”来恐吓鲁仲连,希望他迅速离开邯郸这个翻围城”。辛垣衍以为鲁仲连也像自己一样害怕秦军,故以“围城”来吓唬他;不料,这倒把自己害怕秦军的卑祛心理暴露在鲁仲连眼前。同时,辛垣衍还暴露了另一个卑怯心理:”害怕鲁仲连破坏自己的帝秦之策。
针对对方的心理,鲁仲连展现了他的雄辩奇才。他的辩论集中干说明尊秦王为帝的危害,辩辞层次分明,层层深入:
第一层,揭露秦国一向不讲礼义。横行霸道,恃强凌弱,侵掠别国。
第二层,强调指出,当秦国与其他各国并列为诸侯时,尚且如此强横无理;一旦称帝,岂不要变本加厉地欺侮乃至消灭各国。
第三层,以商朝的纷王杀戮和迫害三公的史实,来说明天子可以随意处罚诸侯,因此,秦王称帝后,也可随心所欲地处罚魏王和其他诸侯。
第四层,进一步指出,秦王称帝后,不仅将把各国降为臣属,并将进而控制各国的内政,撤换各国的大臣;特别指出,像辛垣衍那样的大臣。将保不住官位和恩宠。
通过这四层意思的递进阐述。鲁仲连锐利的辞锋直触辛垣衍的两大要害:立论的要害和内心的要害。
辛垣衍立论的中心是:尊秦王为帝,博得秦王欢心,就可使赵、魏各国免遭秦军的侵猿,各国就可获得安宁。这是基千害怕秦军的卑怯心理而产生的投降理论。
针对这种心理和理论,鲁仲连指出:帝秦之策,不仅不能使各国得到安宁,反而会招来更大的祸患。这就击中了辛垣衍的第一个要害—立论的要害。
辛垣衍内心的私念是:如果尊秦王为帝这一计策获得成功,自己将得到国君的赏识而加官进爵。
针对他心灵深处的这一私心杂念,鲁仲连指出:秦王称帝以后,辛垣衍之流不仅不能加官晋爵,连目前的地位也将保不住。这就击中了辛垣衍的第二个要害—内心私利的要害。
层次分明,可以使论述透彻深人,具有说服力;而抓住对方要害,尤其是心灵深处的要害,就可以有的放矢,使辩辞具有进攻力。
总之,有层次,抓要害,正是鲁仲连这一辩论成功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