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是没有瞅见自家孩子身上的怒气,可是这个时候去顺毛,无异于引火烧身,反正他要说的总会说的,不如让他自己冷静下来再说。
“娘亲,可还记得那年舅舅给我行冠礼问过的话?”
二人不知对峙了多久,他终于出了声。
阿楠今年十九,虚岁二十。尹朝男子双十弱冠,只不过,这位天之骄子在十五岁时便已举行过隆重的冠礼,然而后来的路却并没有如他青葱时代那般意气风发,反而是臭名昭著,若不是京城里的百姓们看着他长大,便是当街行路有人扔臭鸡蛋,也不无可能。
“记得,你说你想像你的父亲一样,成为杀场上的大英雄,尹朝的未来的护国大将军!”
夫人沉默了许久,想到这个心里却是有些愧疚,若不是她的一句话,这孩子也绝不会是今日的光景,明明一身本事,瞧,连宫里最顶级的隐卫也拦不住他,可偏生只能仗着皇亲的体面挂一个宫廷侍卫的虚名。
“娘,你真的是我亲娘吗?”阿楠面色难过将头偏了过去,声音晦涩,闭着眼咬牙道。
这样的话他三年前没想过要说,即便现如今,也只有不面对她的时候才能毫无底气的说上这么一句。
却不想这样的质问对夫人来说是怎样的打击?
她闻言身躯一抖,一股寒冷从脚底蔓延到心口,是战栗的疼!
她的儿子,她最爱的儿子居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这些年她为他做的,好像都被这样一句话践踏的沦为一番白费心机。
可是很快,她冷静下来,这孩子刚从外面回来,又是几个月没着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来质问自己,除非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可还能发生什么呢?
她双眼微微一紧开始回忆,自三年前那件事后,她不再过问朝政,便是将军与她讨论,也是避开儿女,尽量让这些事与孩子们不要扯上半点关系。贤妻良母并不是她的天性,可她在很努力的做到最好,随着儿子女儿性格大变,这些年她已经鲜少对二人的决定进行干涉妨碍,那又是什么能让阿楠对自己发脾气呢?
若说有什么事情是她近期插手而可能引起儿子不快的,大概只有三月前,阿楠似乎因为小诺坠崖的事情跟自己发过脾气,可小诺坠崖也并非她所愿,事情已过去数月,再来算账,似乎也不对?
“楠儿,娘亲确实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生气,便是你要怪我,也需得让我知道缘由吧!”确信自己并无做过什么,夫人神色反而轻松起来。
阿楠忽地松了一口气,却又笑了出来,规矩的向前一步,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这不轻不重“咚”地一声吓得夫人慌忙站了起来:“楠儿,你这是……”
阿楠拖住夫人的手,沉声道:“娘,您听我说。”
他面色沉正,夫人不由得也有些紧张起来,扯了扯嘴想要摆出慈母的笑,却依然僵硬的弯不出弧度来,只得安慰道:“你说。”
“三年前,我出征西南,大捷在望,您却因为一道未作核实的密报将我从战场上骗了回来,自此逃兵这个骂名我永远背在了身后,但我不怪您,真的。”阿楠切切道。
在她那样的位置,向来考虑深远,举国上下提到她谁不是夸她巾帼不让须眉,名副其实的镇国担当,可她终究是一个母亲,母亲眼里能看到的便只有孩子,孩子的成长,孩子的安危……
夫人眼中满是心疼,那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可身为人母,那样的情况,又如何能够理智?
“我只是恨自己不够强大,不够让您相信,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让自己平安的回到您的面前。”他顿了顿,“数月前,我带回来一个姑娘,小诺,您知道的。”
他抬头看了看他的娘亲,后者点了点头,很认真的在听他的话,即使在听到小诺的名字时还是吃了一惊。
“那时孩儿只是欢喜她,觉得她有意思不想让她走,可孩儿必须出门一趟,所以想拜托您帮我留住她,您也答应了。”他再次停了停,“然而,当孩儿回来,您和娇娇说,她坠崖了,死了。母亲,也许我之前不知道自己那种欢喜是什么?却是那时候才知道,是喜欢,是想娶她的喜欢。”
他眼中带着笑,笑得有些孤冷凄凉,就那样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娘亲。
夫人听他这样的控诉不禁身颤,她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才选择让刘亭带走小诺,却阴差阳错促成了阿楠明了自己的心,真是!真是造孽啊!
阿楠的双眼通红,后槽牙咬得紧紧,隐隐嘴里已有了一股铁锈味:“您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他继续说着,却是几近咬牙切齿的咆哮:“第一次,您撒谎,我失去了最爱的战场;第二次,您又撒谎,我失去了最爱的女人!娘,您这是亲娘,亲娘啊!”
“那只是意外……”夫人看的实在心疼,想要扶他起来,却又被拦住。
“娘,我见到她了!”他一秒也不想错过的看着自己母亲的脸,却又笑出了声,“就在离京城不远的凌安山上。”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母亲的惊慌,她只是吃惊,随即终于放心似了的松了口气:“活着就好,小诺这孩子大难不死,以后说不定还有什么福气呢。既然这样,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你这样跪着,又是做什么?”
因着母亲的举动,不知怎的他也觉得心下一松,还好……还好,可他也知道,在这整件事里,他的母亲绝对不算无辜。
“小诺说,她是跟你道别之后才走的,可您和娇娇为什么会说她是掉下了山崖?”他的声音微微平静下来,眼色却更是幽深,不自觉带了一丝来自暗黑地狱的戾气。夫人莫名有些背后发寒,似乎有哪里不对。
从一开始,她就不曾动过害小诺的心思,甚至,小诺的说辞就是当初她让刘亭透露给小诺将来万一再见时候的说法,因为坠崖的事情,她甚至有些怜惜!
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错子,可是什么错呢?
陪小诺去潭业寺的,除了自己安排的刘亭,便是娇娇,刘亭想留在将军府自然不会违逆自己的意思,那……
“娇娇?”夫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