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南不是伪男,他老来得子的老父亲告诉他,韦是祖姓,南则代表南州。韦南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从南州逃难来到中州,并在凌云山脉中的小山村里落了户。
韦南的名字是父亲乡愁的凭寄。然而韦南多次问询祖地,老父亲却一直没有告诉他,直说不用去找,也不用回去。韦南慢慢长大也就慢慢放下了疑惑,他自己一家幸福就好,若父亲想回去,长大了再陪父亲回去就好了。
十三岁的韦南身形修长,个子都快赶上平常人家十五六岁的孩子。稚嫩的脸庞上时常洋溢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性格开朗,待人接物谦逊有礼的韦南总是能和周围的相处的很融洽。
这得益于他年迈的老父亲。韦南的父亲是村里的私塾教习先生,四里八村有名的文化人。花甲得子老人并未对韦南百般宠溺,也不像寻常乡野村夫般动辄打骂。对韦南这个天赐儿,呵护备至的同时,用心教导他为人处世的道理,诗书礼仪的规范。有时年幼的韦南调皮胡闹,父亲会温颜劝诫,耐心地引导韦南以成熟的思维思考自己的言行。对于韦南偶尔撒娇的要求,父亲也会尽量满足。
韦南的母亲是个很慈蔼的老妇人。身体不佳产下韦南便卧床难起。母亲只能温柔慈爱的注视着韦南长大。
但时间并没有因为母爱的伟大而停留。韦南六岁时母亲离开了他。
尽管父亲很早就给韦南灌输了生死的概念,韦南也理解了生离死别的意思,但母亲的离世还是让这个阳光般的孩子沉默了很久。
在韦南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亲这一次并没有为阴影下的韦南拨云见日。
他站在韦南面前,平静地再次诉说了生死的意义。而且无情地宣布了自己也终将永远离开的事实。六岁的韦南用父亲培养的成熟的思维方式,想通了这个难以接受的事情。也对生死看得更透彻了一些。
走出阴影的韦南不再沉默,阳光又回到他身旁,笑容也慢慢回到他脸上。只是那笑容中多了一份沉淀,那是对生死的领悟,对生命的理解。
生命终将逝去,对生命多一分理解便是对活着的人多一分宽容。这样的宽容注定会载着离开之人的爱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永远的印记。
母亲的离开使韦南迅速地成熟起来。他会在父亲去私塾的时候早起做家务,六七岁的孩子就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他开始主动去学习所有他觉得有用的知识,也许只是一个煮饭时的小窍门,也许只是打理花圃的注意事项,也可能是一个不认识的文字、一首没听过的诗词。
就这样,在邻居夸赞的话语中,在老父亲欣慰的眼神里,在对生命的理解和对生死的领悟的渐渐深入中。韦南渐渐长大。
渐渐长大的韦南发现,父亲出门的次数渐渐少了,对母亲的怀念渐渐多了。对自己叮嘱的事项也多了起来。
韦南意识到,父亲和他一起的日子过完一天便少了一天。韦南表现出超过他年龄的成熟。他和父亲探讨父亲年轻是走过的地方的那些风土人情,谈论人情世故,谈论父亲的身体,他在父亲面前获益良多,总是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然后每晚听着隔壁父亲虚弱的咳嗽声和呓语流着泪辗转难眠。
这天是韦南十三岁的生辰,平时鸡鸣三遍才醒的韦南却在远处山脚传来第一声鸡鸣就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也没想再睡,起身穿好衣服便来到厨房生火烧上了一锅水。昨夜睡前父亲对他说今日生辰,早上早起些将家里的花公鸡杀了煮上,吃完早饭去母亲坟上拜一下。韦南动作轻快地完成了准备工作,又想着太早杀鸡会否吵到父亲睡眠。人老了睡眠不好,早晨基本就是浅睡眠,一点声音就吵醒,醒了就难睡着。
韦南在灶前发起了呆。入神地想起了儿时一家三口幸福的许片段,想起父亲背着高烧的自己艰难地在坎坷崎岖的山路跋涉,每一步都踏进韦南心里……
火光摇曳,照在韦南天真烂漫的笑脸上,厨房里仿佛变得明亮起来。
突然地,没来由地,韦南感觉一股剧烈到无以复加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原本还昏沉的脑袋一瞬间无比清醒。
心中不停地呐喊着“不要……”,瘦小的身子以极限的速度冲向父亲的房间。
粗暴地冲开房门,冲进房间的韦南噗通跪在父亲床前,想大声呼唤,却一个字也发不出。这时,父亲苍老得枯槁的手却颤颤巍巍地伸出被褥,轻轻覆在韦南扣住床沿太过用力而发白的手背上,轻轻拍打,就像小时候给别人介绍自己儿子时轻拍他头顶。只是,此时却显得那样虚弱,无力。
忍住心中的大惊之后的大喜。韦南抬头看向床头父亲的脸庞。大喜的心却又坠入谷底。
带着一脸反常的红润脸色,父亲虚弱地责备声响起:“我说过的……我说过我也要离开的……,痴儿……”留恋地注视着韦南悲痛而且焦急惶恐甚至有些惊慌失措的稚嫩脸庞,在韦南张口欲言时,抬手轻摆。韦南张了张口,复又闭上,双手轻轻握住父亲手掌,抬了抬眼望着父亲的眼睛,等待着下文。
“本来,今日你生辰,应给你念庆生词,不该……不该如此……”父亲有些自责地说着,歉意地注视着韦南,稍稍停顿便又开口,似解释般轻声说道:“你母亲,在那边,也等了我很久……生死有命,你已经能理解了吧。对了,寿衣在壁柜底,稍后你为我换上吧……
韦南忍住的泪水终于决堤。本来性格早熟的韦南对生死也看得开,但心中的悲伤依然摧垮心防。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自己的父亲,就要永远的离开自己。这对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即使再如何成熟,也是不可承受之痛。
紧紧抓住父亲苍老的手掌,满脸泪水的韦南闹钟一片空白,平时能说会道的他就像喉咙被堵住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父亲断断续续的声音愈发低落,渐渐几不可闻,“……不要……难……过……”用尽气力说完最后一句话,老父亲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韦南放声痛哭,凄凉的哭声飘荡在村庄上空,打破了黎明的寂静,随着夜幕的褪去,愈发显得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