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叫做左美伊的女人傲然挺立在水流凶猛的江头岸堤,面上已经被刮开了好些个轻重不一的伤口,但是这女人浑不在意,如脱困的猛虎,对着已经黄昏已经初升起来的月亮散发着浓浓冷冷的笑意。
好老天,既然没有让我死,那么好歹惹要你们这帮子家伙烦一烦!
她身上长衣在战斗中已经被割得零散,在江水中冲击,更是所剩无多,但就是这一副落魄的样子,别人也能从她面容中感受到她独特的气质和生命力。这情景怪异之极,但她就是能够给别人这样凌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感觉。
江风依然猛烈,但她浑然不觉,凝立在堤坝之上,远远观望那座看起来不逊长安的巨城。
此时正是隋末,江边两岸已隔三差五用石头垒起了观潮的堤坝,是平原之上不多的高处,她视力极好,隔着很远的距离依然能够看清巍峨的城门上书写的‘扬州城’三个小字。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嗨,娘希匹,口袋一毛钱都没,来什么扬州?”她颇为光棍地对着茫茫的水流愤声说道,浑然没有身为美丽女子的温柔和该有的贤淑。
“嗨,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原来女子也有这样的豪情啊,了不得,了不得!”这人声音远远传来,连续说了两声了不得,第一声说出时仿佛还在远处,第二声却仿佛便从触手可及的地方传来。
左美伊在这个世界上历经风雨,此时虽然落魄、受伤,却也没有对来人落出半分的惧怕,这份气度在女人身上体现尤其难得。来人是一方豪杰,对左美伊此时的表现也暗暗赞赏。
“哪里来的蟊贼敢扰本姑娘的清净!”左美伊此刻衣衫褴褛,各处肌肤都有裸露,来人虽然是个样貌颇有些剽悍的中年汉子,但她也如丝毫未觉一般,这样的表现尤其使来人心折。
“嘿嘿,在下江淮大总管杜伏威是也!”来人正是称雄一方的袖里乾坤杜伏威。
“大总管不去教训手下的小喽啰,跑到这荒郊野外干什么?”左美伊听到杜伏威自己介绍也没有感觉到意外,经过一番风雨,这天下能让她感觉到意外的几乎没有几个,因此,眼神淡淡看完一遍后便拉开了,对杜伏威有着说不出的轻视。
杜伏威果然有种被小觑的感觉,若是平常,被一个女人轻视也就算了,他手握数十万大军,一方霸主的人物岂能没有这点心胸?可此时,不知为何,就升起一股忍不下的脾气来。
“妈的,臭婆娘,不就是漂亮了点吗!我杜伏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杜伏威将这种怒气归结于美女不喜欢他。
杜伏威此时早已过了年少慕艾的年纪,但此时不知不觉竟然升起了这样的心思,想来颇为有趣,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嗨!大总管莫非受不了手下的一群脓包,来这里钓鱼清净清净么?”左美伊继续不咸不淡得说道。
说来也挺奇怪,左美伊从江中险里逃生,对这方世界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凡事尽皆不放在心上,哪怕自己的小命,也毫不在乎。但她也绝非浪掷生命之徒,此时偶遇杜伏威,不知为何就妄自尊大,口舌上非得占上点便宜,即使牵动对方恶感,大打一场也无所谓。
“哈哈,原来是慈航静斋的逆徒,难怪桀骜不驯,嘿,你这胆量我老杜也佩服非常啊!”左美伊落魄的形容原本就很难让人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慈航静斋的叛徒勾连起来。但杜伏威是什么人,身为江淮军的统帅,自然要时刻关注着执天下白道之首的慈航静斋的消息,此刻只是稍稍考虑,自然就能将两人联系起来。
左美伊眼望翻腾的江水,一股天下之大,无处不能去的慷慨豪气。沉浸在这种气氛之下,自然没有理杜伏威,这种桀骜的姿态尤其使杜伏威怒火烧心。
杜伏威也惊诧于左美伊的状态,他精神明明已经牢牢锁定这个女人,可是一瞬之间,这种锁定便如同沉入了江中,虽然杀意勃发,但这个时候,他无法动手。
“杜大总管若是杀了我,想必静斋一定会承您一个人情!到时候遴选天子,静斋说不得会多看总管两眼呢!”
杜伏威如何不明白左美伊话中话?左美伊虽然看似怂恿他杀了她获取静斋的好感乃至面子,但这种面子也没有达到支持他成为皇帝人选的地步,说是多看两眼,但实际上,也在说明静斋根本看不上他。
以杜伏威的骄傲,即使静斋看不上又如何?他这上半生的成就全靠他自己的打拼与袖里乾坤的赫赫威名,与静斋可没有半毛钱关系!
杜伏威心知这只是左美伊的话计,好使他放弃与之争斗的想法,或是即使战斗也无法狠下心来决死一搏,他明白这点哪能让左美伊如愿?
“嘿嘿,静斋的面子人人想求,我杜伏威哪能例外?何况左姑娘相貌虽然差点,做我杜伏威的小妾也勉强,但是静斋的小娘可不是人人都能吃得的!”
杜伏威不愧是江湖老手,一番话下来,顿时将左美伊吃得死死的。若是左美伊贸然怒起动手,那么他杜伏威胜算更大。
“杜大总管要不是太丑太老,本姑娘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左美伊虽然形容落魄,但一股精神气质如出鞘的宝剑,极容易让人忽略这情状。
杜伏威听后赫然大笑道:“左姑娘果然有意思,我杜伏威好久没有今天这么开心了!听说左姑娘从慈航剑典中悟出三味剑法,名传天下,我杜伏威不才,正想请教?”
杜伏威枭雄一般的人物,看到左美伊受伤,而且名震天下的三味剑也不在身边,岂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原来杜大总管真以为吃定我了!”
左美伊气机飘渺,杜伏威很难把握出手机会,因此只是不断语言试探。左美伊若不是怕牵动身体伤势,哪想跟他废话!
“呵呵,莫非?”
早已有传闻左美伊受梵清惠和了空大师的联手追杀,如今落魄形状自然说明她有伤在身且受伤未久,此时放过这个机会,哪能还有下次?何况,若是左美伊温颜好语一番,他江淮大总管放之一马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左美伊太过小觑他,他一世枭雄焉能咽下这个近恨?
“这个世上聪明人很多,杜大总管却很难算是一个!”
左美伊依然冷言冷语,即使身处危险之境,但没有丝毫逃避之心!
“哦?”杜伏威心中恼怒,但依然没有出手能得的把握。
“这么久杜大总管都没能出手,道理自然心知肚明,可即使如此,还以为能够制服本姑娘,岂不是不智?既然不智,又哪能算作聪明?”左美伊依然侃侃而谈,江风吹拂,她发丝早已干透,随风而动。完美的脸庞因外伤的存在尤其使人产生一种与之动手会产生罪恶的感觉。
也正因为这种感觉,杜伏威才心中本能地不想下手,至于气机无法把握,他杜伏威何时这么小心拘谨了?
“缺了三味剑,左姑娘还能如此淡定,杜某人当真佩服得紧!”
“此话正说明杜大总管色厉内荏,若是认为本姑娘缺了三味剑便能战而胜之,为何直到现在仍不出手呢?”
杜伏威再次放声朗笑道:“自然是姑娘国色天香,我见犹怜,不忍动手吧!”
“刚刚杜大总管不是说我容貌有差的么?”左美伊道。
“嗨!那样的鬼话姑娘也能信?”杜伏威话一说完,随即出手,如闪电一般跃近左美伊,用出了成名的袖里乾坤。
长袖纷飞,内处护臂如刀如剑,若是常人自然被其狠辣刁钻的出手震慑,可此刻他面临的是剑道高手左美伊。
左美伊以手为剑,手指连连指向杜伏威破绽处,逼得杜伏威反复变招,但杜伏威变招之下左美伊也随即变招。两人如此相交数十招,一应刁钻狠毒处都无法粘的左美伊半分衣角,他杜伏威不知凭借这一身功夫制服多少成名高手,此刻,所有招数路数却均被眼前的小姑娘看破,杜伏威不禁对这个叛出静斋的姑娘又高看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