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大军刚刚出城。一个穿着胡服,身形精壮消瘦的汉子,便自邺都近郊一处树林茂密的小山丘上策马南下。这精壮汉子,一路换马不换人,堪堪在傍晚时分抵达都城汴梁。进入汴梁亦是马不停蹄,直驱皇宫大内。
此时的汴梁皇宫似乎比平常多了些许欢声笑语。自昨日早上刘承祐在广政殿诛杀三大顾命大臣后,这个大汉的年轻天子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的信心满满。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可以大权独揽,乾纲独断,终于成了大汉真正的主人,心情极是畅快。当即便将自己身边亲近之人提拔重用。其中,就包括任命自己的大舅李洪建,担任侍卫同事。小舅舅杨业为宣徽南院使。任命本已是宰相的苏逢吉权知枢密院事。又拜赋闲在家的阎晋卿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同时又诏征天平军节度使高行周、平卢节度使符彦卿、永兴节度使郭从义、匡国节度使薛怀让、郑州防御使吴虔裕、陈州刺史李谷入朝伴驾。其中,也包括刚到大梁,便与苏逢吉闹了个黑脸的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
而今日一大早在文德殿,听说昨夜被劫持的小舅舅杨业找到了,只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高兴之下又让原青州节度使刘诛暂代开封尹一职,对于参与政变的身边近侍,如枢密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后匡赞、翰林茶酒使郭允明等人,赏赐金银财帛更是不计其数。
与后宫佳丽嬉闹一阵,刘承祐突然想起自昨日以来还未像皇太后请安。便叫来一旁侍立的郭允明,随手解下披着的貂裘长袍递给他道:“窦十(郭允明小名),随朕去往临福宫拜见太后,至昨日诛杀奸贼以来,朕一直忙于朝中事务。如今一切安排妥当,该去向太后报个平安了。”
“诺!”身材中等,相貌清秀,肤色白皙得如同女子的郭允明,恭恭敬敬的跟在刘承祐的身后。要不是他那双因常年习武,布满老茧的双手,很难有人将他与武人联系在一起。
筹措满志的刘承祐,步伐轻快的往临福宫走去。在他看来,如今的大汉已然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中,远在邺都的郭威只不过是一叶孤舟,覆灭只是迟早问题。只要郭威一除,这大汉江山就任其挥毫,指不定哪天还能一统天下建立不世之功。想着想着,刘承祐那略显病态,有些尖细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裹在宽大龙袍里的瘦弱身躯也因过度兴奋而有些颤抖。
“皇帝驾到!”刘承祐刚刚踏进临福宫,身后的一个太监便高声喊道。也不顾两旁行礼的太监宫女。刘承祐快步朝着太后的寝宫而去,他想在第一时间将心中的伟大抱负说与太后听,也希望能得到太后的支持。
端坐在胡踏上的李太后抚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静静的闭着眼睛显得高贵典雅。白皙的脸上依旧风韵犹存。
要说这李太后那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虽出身农家,年轻的时候也是名动四里八村的美人,唤作李三娘。却硬是看上了当时还是马奴的刘知远。刘知远去李家提亲,李父嫌弃刘知远穷,当场便拒绝了,还把刘知远给轰出了家门。两情相悦的二人,又岂能忍受离别之苦。商量之后刘知远邀了几个好友,当晚便去李家抢亲。婚后的李三娘默默的跟随自己的夫君南征北战,后来刘知远以军功升河东节度使、封北平王、李氏也被封为魏国夫人。再后来刘知远在太原起兵,却发现军饷不足,遂准备向百姓征重税。李三娘得知后劝道:“我们现在刚刚起事,称作义军,是为了给天下百姓一条活路。如今百姓们还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还没有得到义军带来的好处,我们却还要向他们要钱要粮,这可不是我们义军应该做的。现在王府中还有些余钱,可以全部拿出来,虽然不够,我相信将士们不会有怨言的。”刘知远听后,采纳了李三娘的意见,果然军士们听了感动不已。后来刘知远当了皇帝,李三娘也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当了皇后的李三娘,虽不问朝政,也时常帮着刘知远出谋划策。是以刘知远及是疼爱李三娘。而朝中大臣,对于李皇后也是尊敬有加。
“母后,儿来给您请安了!”刘承祐缓缓走到李太后身边轻声说道。
“嗯!”李太后缓缓睁开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望着眼前自己这个刚满二十一,正志得意满的儿子,那明净的目光中满是慈爱。挥了挥手,殿中的宫女与太监静静的退出了大殿。
“母后,如今儿已经掌控了朝政,可以施展胸中的才华了!”刘承祐请了安便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兴奋的说道,也没有注意到李太后慈爱的眼眸中闪过的那一丝担忧。
听着刘承祐兴奋的言表,李太后的脸色微变,眼中的担忧越来越浓。正在兴高采烈讲诉自己如何诛杀三贼,如何安抚朝臣的刘承祐,突然止住了话语。有些不解的看向李太后道:“母亲,您不为儿能执掌朝政感到高兴吗?”
“哎!”李太后站起身,轻启莲步幽幽地问道:“二郎啊,你真的觉得已经高枕无忧了吗?”
刘承祐一听,一时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好一阵才哈哈一笑道:“母亲,难道您是担心郭威和王殷那两个老儿会造反吗?母亲放心,儿刚不是给您说了吗,我已经派孟业前去传旨二舅,让他将年前因为契丹寇边而一直屯兵于澶州的王殷杀掉,又让孟业传旨给郭威身边的邺都行营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让他将郭威除掉。”说完扶着李太后的肩膀,让李太后坐在胡踏上。刘承祐笑了笑,安慰道:“母亲放心吧,儿已经算计好了的!”
“二郎啊!”李太后深深的叹了口气,黛眉微皱,担忧的提醒道:“你诛杀史弘肇三人,母后支持。这三个人飞扬跋扈,没有将我们母子俩放在眼里,也看不起朝中文臣。在外领军的节度使们他们也得罪了不少,杀之并无大碍。朝中大臣恐拍手称快者不在少数。可是,你不该让李业,刘诛去屠戮郭威的家人。”
话落,李太后看了眼还未明白过来的刘承祐,悲从心起。自己的几个儿子当中,唯有长子承训在德才上面可堪大任,可却早早离开了世间。这个二子虽做了皇帝,却没有其哥哥的才干,才会让身边的小人有机可乘。
李太后心中微微一叹道:“郭威在我大汉文武大臣中功劳最大,却是最谦虚谨慎的一个。朝中大臣,在外的节度使与他交好的如过江之鲫。他的麾下诸将,对他忠心耿耿的也不在少数。你让孟业传旨你二舅李洪威杀掉王殷,这是最大的错误。你那二舅虽有些功劳镇守澶州,可是从小就胆小多疑。加之王殷手下兵将无数,他是没有那个胆子去杀他的,说不定还会将密旨交给王殷。那么王殷必会将密旨交予郭威。一旦郭威知道了朝中之事,这大汉天下恐怕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母亲,儿是皇帝,他一个臣子,还真敢造反不成?”刘承祐心里对太后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浑不在意的说道。
“皇帝!”李太后依然苦口婆心的说道:“自唐末以来,天下纷争,称王称霸者还少吗?先帝就是从一方节度开创的这大汉江山。郭威这人,先帝在世时满朝文武中最欣赏的就是他。足智多谋,为人谨慎,就是先帝对郭威的评价。”李太后说完再次起身,轻轻的说道:“二郎,你如今是皇帝,既要懂得亲君子而远小人,也要看清这天下之事。唐末以来这天下最缺的就是忠义,那些在外领兵的节度使们,忠心的不是皇帝也不是朝廷,而是金银珠宝和他们手中的权利。”
刘承祐沉默了,唐末以来的梁,唐,晋,再到自家建立起的大汉天下,开国的君王都是从佣兵一方的节度使成为的帝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鲁莽了。
“邺都急报!”一个小太监拿着一个木盒子匆匆忙忙的跑进了临福宫,也打断了刘承祐的思绪。从近侍郭允明手中接过密折,匆匆看了几眼,刘承祐突然感觉眼前一花,险些站立不稳。
“窦十,即刻传旨文武大臣们,文德殿议事!”刘承祐捏了捏有些僵硬的额头,对着郭允明摆了摆手。然后转过头对着李太后,有些惊慌的说道:“郭威真的率兵南下了!”
李太后闻言,娇躯微微一震,心中一阵凄苦,心道:如今的大汉朝堂,有几人能够挡住郭威的?微微闭了闭眼,转过身对着刘承祐摆了摆手,道:“皇帝,你速去文德殿与朝臣们商量!记住,派大军尽可能将郭威大军压制于澶州一线!”说完便自顾自的走到胡榻前,闭着双眼不再说话。
刘承祐心中焦急,也没有注意到李太后说话时的异样,匆匆行了个礼,便急急忙忙在几个太监的陪护下去往文德殿。听着自己的儿子出了临福宫,李太后那明净的眼眸中涌出两行清泪。望着空荡荡的大殿,这个自打跟着刘知远以来,还没有流过泪的女人,此时的心中真的感到很无助。她很想念那个牧马的青年汉子,是那样的精明与睿智。
匆匆前往文德殿的刘承祐,心中思虑万千。他很想知道,郭威带出来的军队,是不是真如传言那样所向披靡。如果真是那样,接下来要如何做,还真得有个完全的谋划。
“鸗脱。”走在前头的刘承祐突然止住了脚步,对着身后的一个年轻太监招了招手。
“陛下!”那叫做鸗脱的年轻太监恭恭敬敬的走到刘承祐跟前。
刘承祐摸了摸下巴,想了想道:“你一直跟着窦十练武,与朕身边那几个亲卫也不遑多让。你挑两个机灵点的侍卫,即刻去往澶州一线,探查郭威军队的配置和行军速度。探查清楚后即刻像朕禀报!”
“诺!”鸗脱躬身弯腰行了个礼便匆匆退下。
刘承祐随意撇了眼天边那抹淡淡的晚霞,想起这两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突然觉得豪情万丈。心道:“朕到要看看一个臣子,如何能胜得了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