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地说,知识分子、哲学家、科学家认为,“意义”的概念能使混乱的、繁杂的、无意义的许多东西联结起来,相互协同,分门别类,并且组织整合起来。它是一种格式塔般的、整体化的活动,是一个整体的创造。这一整体及其各个部分于是都具有意义那是各个部分至此所没有的。
把经验组织成富有意义的型式,也可以这样理解,经验本身不具有意义,是组织者创造、施加或赐予意义,这一意义的赐予是一个主动的活动过程而不是承受的,它是认识者赋予认识对象的礼物。
换句话说,这一“富有意义”的类型是属于分类和抽象那一领域,而不属于经验范畴。它是经济的、简单化倾向的知识和科学的一个方面,而不属于全盘描述和广泛综合的知识和科学。
我们常常也能意识到这里有这样的内涵:它是“人类的创造”,即如果人类灭亡,它的一大部分将会消失。这又引导我把“人为的富有意义”和一种潜伏的蕴含联系起来,现实、自然、宇宙本来没有内在的意义,但必须富有意义,如果人不能做到这一点,某位神必须这样做。
现在,要强调的是,与这种极度机械论对抗的世界观可能有两种方式。一种做法象许多当代艺术家、作曲家、电影编剧家、诗人、剧作家和小说家所做的,甚至有些哲学家也做过,那就是在让它弄得厌烦和沮丧以后,又过分狂热地拥抱这一看法,并开始谈论生活的荒唐透顶和毫无意义,随机地绘画、写作和谱曲,破除一切富有意义的概念,似乎那只能是陈腐之谈,开始谈论“任何人类决心的不确定性和武断性”,等等。
例如,当一位采访者向阿兰·罗贝·格里耶承认他并不完理解他写的电影剧本“去年在马里安巴德”时,作者笑着说:“我也一样。”这肯定不是一个不通常的反应,决非如此。
有时这时“内在”的事,甚至是值得骄傲的一点,即承认在自己的艺术作品中缺乏明确的意义,甚至认为这种提问本身也是老一套。放弃或破坏“意义”的这种深思熟虑之举有时表现为对于权力机构、权威、传统和习俗的象征化破坏。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它的企图是对仿善的抨击,是为自由、为真诚而发动的进击。那就好象是一个谎言正在被摧毁。
这一类型的明显二歧化活动在层次整合态度面前会很容易地让路。在他们头脑里,意义从根本上说是来自命令,是一种武断的决定,不是从什么原则、什么条件要求出发的,而是意志的一种不能预测的和偶然的动作。当生活变成一系列“偶然发生的事件”时,生活自身是无意义的,也没有什么内在的价值。这样一个人会很容易变成完全怀疑的、虚无的、相对主义的、冲动的,没有任何是非善恶观念。概括来讲,他变成了一个没有价值观的人。假如生命的浆汁不在他的血管里有力地流动,他将会不断地谈论失望、痛苦,直至自杀。
这好象是说:“OK!我必须接受它。生活没有什么意义可言。我必须完全依赖我自己的武断决定。除这些盲目的希望、任性的幻想和冲动以外(这一切只有它们自身感受到的驱动而不可能有任何正当理由的支持),不相信一切或不对任何事物抱有信念。”
很显然,这是我所看到的这种态度的最极端的形态,但它是这种态度合乎逻辑的结果。
但这一发展完全可以从时代精神的角度来看,作为世纪反叛的一个方面,反对宗教、经济学、哲学、政治,甚至反对科学的庞大抽象“体系”,它们已变得远离真正的人类需要和经验;因而看来很象,往往确实是,盲目伪善和文饰。它可以被看作是陀斯妥也夫斯基和尼采的名言的一种表现,他们说:“假如上帝死了,那么任何事都许可了。”
从另一个角度看,它又可以看作是一切传统的、非人的价值体系瓦解的结果,这只留下一个转弯的去处,即进入自身,回到经验中。这是我们需要意义的一种证明,当我们认为没有意义的时候,我们会彻底失去生活的勇气。
从积极的角度考虑,我们可以把这种绝望看成是回归纯粹的经验,经验是一切思想的开端。当抽象和体系使我们失望时,我们总要回顾经验。我们更充分地认识到,许多事实的最终含意不过是它们自身存在的纯粹的实现。
人类历史表明,许多被迫趋向怀疑的人都曾力图再次变得单纯,回到开端;在一个更坚固和更确定的基地上再一次想通一切,在一个骚乱的时代问一问是否有什么东西可使他们能真正毫无怀疑。这样的时刻在生活中时有出现,这时修补和改良似乎是无望之举,而更容易的是移平整个结构并从根基上重新构建。
除此之外,若我们在此基础上再加增一般人很难抗拒的二歧化的诱惑,即进行非此即彼的选择,因而不是选择经验的原样——拒绝一切抽象作为内在之敌,就是选择抽象、法则、一体化——拒绝原样作为法则之敌,那么,这两种极端的观点又可以看作是二歧化的病态结果。它们可以看作是愚蠢的和不必要的,甚至是孩子般幼稚无能的结果,不能成为综合的、包容的或成为协同的。
每个人都观察到,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同时接受并欣赏原样和抽象两者的优点。事实上,对于完美的理智和人性来说,做到对两者都称心如意甚至是必需的。因此,这两类不同的意义,是互相补充的而不是彼此排斥的。我称其一为抽象意义,另一为原样意义,并且指出前者属于分类和抽象的领域,后者属于经验的领域。我宁愿选择这样的说法而不采取同样可能的一种说法,说一朵玫瑰花的气味是无意义的或荒谬的。因为对于多数人而言,这些词仍然是惹人厌的和规范性的,因而会引起误解。
无论是在语言中,还是在电影中,或是在诗作中,这两类意义都不可避免地会引起两类交流及两类表达。它们甚至再一次向我们表明,科学有两项任务:一项是充分承认、接受并欣赏具体的、原始的经验;另一项是把这些经验结合起来,找出它们的相似和不同之处,发现它们的规律性和相互关系,构成一些系统,这些系统能用简单的方式表示出来,并能把许多经验浓缩在一个公式或定律中,使我们理解起来很容易。
不过,这两项任务或目标有相互的联系,分割开来会造成损害,我们不能只择一方面而排斥另一方面,那样我们就会出现一个糟糕的局面:一个“还原到具体”,另一个“还原到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