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响动了，像是等了好久好久一样。来了两个女护士，把她的左手贴在左大腿边放好，还绑上了什么东西，右手放到一个支开的架子上，向右伸着，然后问她这样舒不舒服，她说不。那护士又调了调，韩柳点点头，她便不再调了。韩柳又说还有些别扭，用小拇指点了点架子，那护士拿过一块布垫在下面，这下舒服多了。她们把韩柳的右手绑住，打上了吊针。这时又进来两个男的，对了姓名之后，一个男的问她紧不紧张，她努力点点头。他又问：“你是护士？”她嗯了一声。“你是个漂亮的护士。”他亲切地说，一边往吊针瓶里注射了什么，韩柳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原来他是麻醉师。
韩柳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等在外面的冯子明，还有赶来的韩冬生、柳敏芝却如坐针毡，备受煎熬。终于有位医生出来喊韩柳家属，他们马上围过去。医生说她胆囊有结石，问要不要切除，大家互相看了一眼，韩冬生说切除，然后签了字。
原先就已商量好的，如果可以就切除，免得以后胆结石发作，又要做一次手术。过了半天那医生又出来喊韩柳家属，他们又马上围过去。医生将胆囊和结石用托盘托着给他们看，那颗蚕豆大的结石给了冯子明保管。等那个医生再出来喊韩柳家属时，已经快中午了，托盘里是切除的三分之二的胃，血肉模糊的一小团。“这么小的胃，我从没见过这么小的胃！”那个医生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比划着。终于等到病人出来了，韩柳仍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嘴唇不停地轻轻抖动，冯子明俯耳仔细听她说什么，她口中不停吐出“疼，疼”，断断续续，那样子让人看了不能不心疼。因失血过多，韩柳输了两袋血浆，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管子，送回病房后，护士立即又给她安上了一台生命迹象检测仪。柳敏芝正泪流满面地护理着女儿，又来了一群护士，要家属都出去，她们在韩柳的手臂上安了一个注射用的PICC。
冯子明、韩冬生、柳敏芝提心吊胆地守着韩柳，整整一晚谁也无法合眼。
手术后第二天，韩柳的意识逐渐恢复，像是从一个很沉很沉的梦境中醒来，她慢慢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吊着吊针，打了镇痛棒，身上插了三根管子，胃管、尿管和肚子右侧安着的一个腹腔废液输出管。见她醒过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冯子明坚持要岳父岳母回家，说在医院什么都不方便，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等假满了，再请岳母来陪韩柳。韩冬生、柳敏芝想想也是，都耗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大家都累，于是他们便回家了。晚上冯子明的一个同学过来看韩柳，她又已经昏睡了。
手术后第三天，来了一群医生，围着韩柳问了些她的情况后就走了。接着又来了一群护士，嘀咕了一阵，似乎还做了些什么之后走了，韩柳一直迷迷糊糊地。冯子明把床摇起来，让韩柳坐着，要她自己洗口洗脸，这是护士交代的。韩柳只觉得好烦不想动。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群人，都是冯子明的同学，他们还带来个大大的漂亮的花篮。韩柳想笑，想说谢谢他们，但如梦游一般，飘飘忽忽，似醒非醒，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们。
这个下午很安静，她又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手术的痛真正开始了，她只要稍微动一下，哪怕是抬抬手，咳嗽一声，或是动动脚指头，伤口就会剧烈地要命地痛，可怕地痛啊痛。胃管使鼻腔、咽喉特别难受，呼吸不过来似的。人有了知觉真的不好，怪不得人们常说人不能太清醒，糊涂人命大福大。
整整一晚，韩柳没有片刻舒服，又总想吐痰，不吐就憋得喘不过气来似的。冯子明弄了一个纸杯给她专门吐痰，毛巾搭在她手边随用随取，但他还是几乎一夜未眠，韩柳一有动静，他就立即紧张地爬起来望着她。同病房的大姐已出院，另外一个小姑娘做的是阑尾手术，叫唤了一个晚上也就好了，看见韩柳那惨样，吓得回家睡去了。如今的病房里只有韩柳一个病人，不然，韩柳恐怕要害更多的人一晚上不得安宁。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手术后第四天，医生们来查房，说韩柳恢复得很好，到底是年轻，恢复快。可韩柳却觉得一点没好，还是一动就痛，也没力气动，难受得要命。医生走了，护士来了，给她拔了尿管，换了废水袋子。冯子明又把韩柳摇起来，要她自己洗口洗脸，并看着她笑，说她像个木头人。唉！如果是木头人多好，就没感觉，不知道疼了。不光是疼，浑身都不舒服，躺着不舒服，坐着不舒服，起来也不舒服。因术后肠道未通气，灌肠一次。
第五天是周末。病房里来了一群人，是韩柳所在医院的院长及工会的几个人，程序式的慰问和关心，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他们一走，邱丽来了，她同韩柳说了几句话后就说曹院长在等她，然后就要走，韩柳想起来院里关于他俩的耳语传说。邱丽一走，同科室的医生又来了一群人，韩柳彻底没了精神，好在他们坐了一会儿也都走了。韩柳看着大家漂漂亮亮、精精神神的，想着自己头发几天没梳，身上插那么多管子，衣服也穿不整齐，太狼狈了，巴不得大家都快点走。人都走了之后，韩柳又被灌肠两次，害得她不得不老是爬上爬下去上厕所，把她折磨得够呛，冯子明也累得要趴下了。韩柳上完厕所回床时，由于两人都没注意，腹部废水管被挂到床边猛扯了一下，“哎呀！
妈呀！”韩柳痛得大叫，狠狠骂冯子明。冯子明笑她骂人力气倒挺足，又赶紧叫来了医生。医生仔细看了看，说没事。怎么会没事呢？韩柳觉得自己痛得魂都要丢掉了。
晚上，胃管让喉咙特难受，痰堵得韩柳怎么也睡不着，头又晕又痛，心口也总感觉慌慌的。值班护士查房时发现了韩柳的难受，她教冯子明怎么轻轻拍她的背，帮她把痰吐出来。在护士责备的眼神里，自以为聪明绝顶的冯子明大为愧疚。韩柳轻轻地咳，咳十几声才吐一口痰出来。这痰必须要吐出来，以防感染。艰难地吐了好几口，果然舒服多了，可以睡会儿觉。
听到韩柳平静的呼吸声，冯子明终于可以安心地躺下来了。
又挨过了一个漫漫长夜。第六天，白天终于来临。只是对韩柳来说，这依然是一个有气无力疼痛难受的日子。医生查房时，她强烈要求拔掉胃管。医生耐心地劝诫，说再多带一天，不然会影响体内胃部伤口的愈合，并说只要她听话就没事的，说×××不听话，结果出了问题，胃管带了一个多月呢！医生的话吓得韩柳不再坚持，只得安静下来“享受”这要命的胃管。
所以说，事不经过不知难，原来韩柳总觉得病人咋就那么不听在到了自己头上也一样。
医生、护士的话，总喜欢自作主张，结果又总是自作自受，现虽不舒坦，但韩柳仍能感觉到体力在逐渐恢复，伤口的疼痛感在慢慢减轻。每天打止血针、护胃针、消炎针，还有一大袋乳白色能量液，天天打到半夜，幸亏安了PICC，没有打钢针的痛苦，不然手又要被戳成蜂窝。
第七天．一早医生说胃管可以拔了，韩柳的心中升起了太阳，好高兴！“有点难受，一下便好，深呼吸，不要紧张。”护士长亲自给她拔胃管。胃管一拔，韩柳像卸下千斤重担一般。
如果说经历就是本钱，痛苦就是财富，韩柳觉得自己现在是太富有了。想起这几天的折磨，韩柳觉得现在真是天大的解放，真舒服。她用力咳嗽，也不觉得痛了，其实没什么痰，是胃管堵在里面老觉得有。她任意动，伤口也不那么痛了，看来医生说的没错，恢复得很好。这几天，她粒米滴水未进，不能吃喝，她也根本不想吃喝，就光顾着疼痛和难受。她也明白了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度日如年，这几天每天只盼着太阳快快下山，下山后又盼它快快升起，然后感叹又挨过漫长而痛苦的一天。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韩柳现在的心情好到了极点。
邻床又进来一个女孩，白白净净、瘦瘦的，穿了件白色纱质连衣短裙，系着宽的大红腰带，头发拉直了染成黄色，护理得很好，又光又滑，用皮筋扎了一缕垂在右侧，瘦削的小脸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她明天要做手术了，紧张得什么似的，爸爸妈妈耐心地护着她哄着她。女孩的父母都是那种膏脂人，满身有的是肉，可是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瘦丁丁的孩子？真让人怀疑是不是后爹后妈养的。一会儿又来了一位男的，送饭来的，女孩子兴奋起来，与这个男的嗲声嗲气地撒娇，原来这个爸爸才是正牌货，也是瘦削的脸、瘦瘦的身板。他们叽叽咕咕地商量着谁留下照顾孩子，最后还是妈妈留下来，两个爸爸撤离。
“姐姐，手术可不可怕？我从小就怕疼，怎么办呢？说是小手术，我还是怕怕的。”女孩天真地问韩柳。
“别怕，你真是一个小手术，和我比起来，小巫见大巫。你只疼一晚上就好了，我疼了六七天，还带个胃管，难受死了，我天天吵要拔掉它，医生吓我，说我不听话要带一个月，哈哈！
真像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又像死了一回似的。你看我还不是好好的，这儿的医生护士都特别好，技术高，又负责任，你就放心吧，一定没事的！”说完后韩柳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像个大英雄似的，原来痛苦时很难很难，经历过之后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韩柳好多天没说什么话，现在获得解放，自由了，见有人问自己，十分兴奋。她很热心地安慰鼓励着小女孩，又怕吓着她，心想自己虽然挺过来了，还是心有余悸，噩梦如昨，很恐怖的感觉。这段可怕的日子在韩柳的心上烙下了永久的印迹，但有这许多亲人朋友鼓励她，她自己也是拼命给自己加油，现在总算熬过来了，天总算亮了。是的，天总是会亮的。人们啊，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好好注意自己的健康，好好享受阳光下健康的分分秒秒吧！
韩柳的第一个噩梦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