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德元
我母亲不知道中国有多大,她没有读过书,看不懂挂在墙上的雄鸡地图。母亲所知道的,是母亲和儿子的间隔距离有六十里山水之程,这六十里,是一个星子县的南北距离。我对母亲说,中国之大,可以这么说吧,星子是江西省的一个小县,江西有九十来个县;江西是中国一个小省,江西放在北方的大沙漠里只能算一块绿洲,中国有近三十个省。母亲听了,第一次”读“懂了中国,她点了点头,最后问:那鄱阳湖在中国有多大?我思考了一下幽默地回答:就像屋场上掉了一粒白扣子。母亲笑了,为儿子知道中国有多大感到欣慰。
我二十岁之前没有走出过两个乡,后二十年走了小半个中国。我在一张中国地图上沿着自己的行程标了一条条红线:向北,北京、天津;向南,广东、海南;向东,江苏、浙江;向西,广西、云南。有的是沿着红色的铁道线,有的是沿着蓝色的江河线,有的是沿着弯弯曲曲的公路线,只有一条笔直的线是航空线,从九江到海南岛的一个半小时空中旅行。我相信我的行程还在延伸,离老废之年还远,离花甲之年也远,乘着车,乘着船,乘着飞机,乘着恒心,向着北国,向着西南,向着沙漠,向着海疆,终究有一天,我要走完整个中国,在墙上挂着的中国地图上,像脉管一样标遍一条条红线。到那时,我将捋着白胡须对外孙外孙女们夸耀说:看你外公,曾经在陆地上走过,曾经在海洋上漂过;曾经在沙漠里拼搏过,曾经在蓝天上飞翔过;曾经在高山上攀登过,曾经在江河里漂流过;曾经在城市里闯荡过,曾经在乡村里耕种过。外公看遍了中国的山山水水,写足了中国的美丽风光。中国有我,我有中国世界上有许多国家,有的有冷的地方却没有热的地方,一年四季坚冰一块;有的有热的地方却没有冷的地方,一年四季夹袄也穿不上。中国,什么样的地方都有,有酷热的南国,有温和的江南,有飘雪的中原,有寒冷的北国,报中国主要城市的天气情况,播音员要朗诵老半天,阴晴雨雪巨浪台风全念到。江南的人感叹说,夏天了塞外今天还下雪;北方的人感叹说,冬天了三亚还在割稻子;出远差的人一张车票要增减许多件衣服,横跨两个季节,所以中国人制作的旅行包比外国的都要大。我是长江中游庐山脚下的土著,穿着夹衣走上飞机时有冷风侵身,一个半小时飞到海南岛后,才懊悔衣服带得太多,于是南海薄如蝉翼的衣服买几件,穿在身上让海风赐我凉意;我县许多人开办羽绒服装厂,缝制的加厚中长羽绒大衣,据说到了千里冰封的北方只能当成一件风衣,单薄得挡不住人体与气温相差七十多度的变化。由于温差之大,才形成了一个丰满、多情的中国;又因为温差之大,才养育了五十六个民族、万千条河流、十多亿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