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在新年到来之前的除夕夜将答应织给顾易宸的羊毛衫织完。
当任肖颜第三次上楼来敲我的房门的时候，她说：“可可，半个小时以后就要吃年夜饭了，你怎么还不下楼？”任肖颜从小就和顾太太比较亲密，另外顾易宸性格冷淡，由于家庭原因更是鲜少回家陪爸妈过年，于是每年任肖颜都会留在N市陪伴顾氏夫妇直到大年初五。
我抱着最后的一小团毛线哭笑不得：“任肖颜，一个小时前你第一次来叫我的时候，说‘半个小时以后就要吃年夜饭了’；半个小时前你第二次来叫我的时候，也说‘半个小时以后要吃年夜饭了’；这都第三次了，你的时间到底是怎么过的？”
她笑眯眯地靠过来，手里摩挲着我正要收针的毛线，漫不经心地说：“我在楼下无聊得很，姑妈在忙着招呼人准备饭菜，姑父和表哥居然在下围棋，全家就我们两个青春少女，你还在这儿扮演‘贤妻良母’，我只能上来闹你。”
说话间，我已经收了最后一针，任肖颜替我将线头剪去，“啧啧”感叹道：“我表哥那么挑剔的一个人，居然愿意穿你粗制滥造的毛衣，可可你真有本事。”
我羞涩地笑了笑：“谢谢夸奖。”
这时顾易宸推门进来，闲闲问道：“在做什么？”
我捧着新出炉的毛衣给他看：“刚刚收针，新鲜的，快趁热穿上试试吧。”
任肖颜捂着嘴笑：“表哥，你心爱的老婆给你织了一张烧饼，快趁热吃吧。”
顾易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任肖颜，你现在胆子大得很，不但敢随意出入我的卧室，还敢在我的床上蹦跶了。”
任肖颜连忙求饶：“表哥我错了，但……我进你们卧室是嫂子同意的，是不是，嫂子？”她拿胳膊撞了撞我。我只好仰起头看向顾易宸：“你的卧室里又没有什么宝贝，还怕被人看了？”
他说：“既然任肖颜说我挑剔，我也不能白白被她污蔑，自然是要挑剔一下给她看看。”
任肖颜二话不说跳下床找拖鞋，边跑边说：“可可赶快下来吃饭，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吃饭了哟。”
顾易宸从善如流地坐在床上，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我连忙奉上毛衣，谄笑道：“陛下，上朝的时辰到了，让臣妾伺候您更衣吧。”
我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剥顾易宸的衬衫时，脸忽然开始火辣辣地红，有一种顾易宸正在遭受我的非礼的感觉。我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顾易宸坏笑着道：“爱妃的脸为何红的这样？可是身子不适？”
我心一横，将毛衣丢给他：“你自己穿吧，本宫不伺候了！”说完，我就趴在床边找拖鞋，找了足足有三秒竟然找不到，顾易宸的声音响在头顶：“爱妃这半途而废的习惯可不太好。”
我一抬头，看见顾易宸那被我剥了一半的衬衫还套在身上，扣子解了两颗，露出一点点锁骨，性感而优美。
我的眼珠子转了转，索性不逃了，将右手中指伸到他面前，可怜兮兮道：“你看我的手，织毛衣都织成这样了，有些僵硬了都。”
顾易宸握住我的手指，皱眉道：“手指头怎么这样凉？指尖发白，像是有些供血不足，疼不疼？”
我眨了眨眼睛：“疼。”
其实也不是很疼，只是这两天我的右手中指指尖常常泛白，偶尔还会隐隐作痛，冰冷冷的，这是供血不足的征兆。我故意给顾易宸看，就是要他知道我是多么的辛苦。看见他眉头深锁抓着我的手指头研究，我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缩回手：“没事没事，就是这两天天天窝在床上，手指保持同一个动作久了不免有些僵硬。年夜饭不是做好了么？我们下楼吧？”
他揽着我一同倒在被子里，声音有些懒洋洋：“不急，年夜饭繁琐，还需要好久，任肖颜骗你呢。”
我挣扎着要起身：“那我一直躲在楼上也不好，我得下去帮妈准备准备。”
顾易宸长臂一捞便将我捉住：“你的脚还没好，过去了妈还要分心照顾你，别去添乱。”
“哦……”我忽然又想起一事，“顾易宸，最近你和爸爸关系好像很不错嘛，都开始下棋了。”
他颇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伸手将我的头发揉得乱糟糟，镇定地说：“是有一些缓和。”
我翻过身支着下巴盯着他，笑眯眯道：“你看，我是不是你的幸运星，自从认识了我，你的一切都变好了。”
我以为他肯定又要捏着我的脸说我脸皮厚，没想到他却无比温柔地凝视着我：“没错，你说得对。所以刚才你说卧室里又没什么宝贝，不怕被人看了，怎么没有宝贝？你就是我的宝贝，我自然怕有人惦记。”
我怔了怔，伸手在顾易宸的胳膊上捏了一把：“我是不是在做梦？顾易宸，这么肉麻的情话居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天呐……”
他说：“我觉得你若是要判断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应该捏你自己的胳膊。”
我笑呵呵地把脑袋伸到他面前：“我捏我自己……你舍得么？我可是你的宝贝。”
他不动声色，很快地说：“我把刚才说的话收回去，还来得及么？”
窗外有噼里啪啦爆竹声不停地传来，广袤而深沉的夜空被接踵而至的焰火照的亮如白昼，此时此刻，天涯咫尺，咫尺天涯，所有的人都能够共享这一刻新年的到来。这个时候，如果下一场雪就好了，因为瑞雪兆丰年，对于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些谚语我深信不疑。
繁之又繁的年夜饭终于布置齐全，家里五个人并上管家老林，六个人围坐一桌吃饭，气氛竟然温暖到不行，所有我之前预料的尴尬全都消失不见。
顾太太举起一杯红酒，笑眯眯地说：“这是我们家头一次这么多人吃年夜饭，竟然一下子比往年多了两个人，我们家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来，让我们举杯庆祝新年的新气象！”
我犹豫了一下，举起了一杯橙汁。
顾太太说：“可可，新年自然是喝酒更有气氛呀。我们家能够福来运转全是你的功劳，你更不能拿橙汁来敷衍我们哦。”
顾易宸幽幽道：“妈，明年过年的时候想不想家里再添一个人？”
顾太太眼睛一亮：“当然想了，我盼着抱孙子盼了好多年了，可可难道是……”她毫不掩饰地看向我的肚子。
顾易宸说：“还没有。但是你想抱孙子的话最好不要让宁可喝酒，她一点酒不能沾的。”
顾太太立刻说：“啊可可你不能喝酒啊，那我们大家也不要喝酒了，来来来都换成橙汁，万一可可闻了酒气伤了身体就不好了，酒哪里有我的孙子重要。”
我简直哭笑不得。
顾先生皱眉对顾太太道：“你歇歇吧。”随即他又轻咳一声：“我们家过年也没那么多规矩，随意尽兴就好。”
也许是上帝听到了我的愿望，饭间窗外真的开始飘雪，大朵的雪花如同鹅毛一般懒懒幽幽地飘下来，偶尔落在树梢，偶尔停在窗棂。其实我也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温暖的新年气氛，我爸妈近几年都待在国外，新年的时候家里便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围着火炉吃年夜饭，不冷清也不热闹，如今爸爸妈妈回来了，奶奶却不在了，而我也已经嫁人。
饭后任肖颜非要拉我出去堆雪人，许久不曾做这样的事，我也有些跃跃欲试，但顾易宸凉悠悠地看了我的脚一眼，于是我心里刚刚燃起的一点小火苗“啪”地一声熄灭了。
——良辰美景，为什么我不具备赏心悦事的身体条件？
我幽怨地看向顾易宸：“你去给我堆雪人儿，我坐着看。”眼看他要拒绝，我连忙补充：“你要不去堆那我只好自己去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去。”
他似笑非笑：“你这是威胁？”
我鼓起勇气：“没错就是威胁，你想怎样？”
他三两步便走到我面前，我以为他要挥拳头揍我的时候他突然将我打横一抱，门外的走廊里摆着一架欧式软椅，他把我好好地搁在椅子里，随手罩上一件天鹅绒的毯子。
任肖颜像小尾巴一样跟在顾易宸身后，忽然捂住半边脸，眯着眼睛笑道：“被你们俩酸到了，突然不想和你们玩了怎么办？”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能够看到穿着整齐、面容英俊冷毅的顾易宸蹲在地上滚雪球，大约他这辈子都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我心间一动，对任劳任怨的顾易宸喊道：“顾易宸，帮我拿一只相机过来！”
他抬起头，灯光投射到他脸上的时候，我能看清他额头上沁出的细汗。他说：“要相机做什么？”
我说：“我要把你拍下来，以后拿照片让你的员工们看看他们不近人情、喜怒无常的老板也有这样平易近人的一面。”
顾易宸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雪，道：“其实我还可以更加平易近人一点。”
我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顾易宸已经大步走过来，黑影骤然将我笼罩住，顾易宸从衣袖里伸出手，按着我的脖子便要将一只小雪球塞进我的脖子里，我惊慌地挣扎，却如何能够阻挡住顾易宸突如其来的袭击？这时冰天雪地里“咔嚓”一声，任肖颜笑眯眯地捧着相机，说：“表哥表嫂，我已经把你们拍下来了，以后一定要拿照片给我的小侄子看看。”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录像呢？”任肖颜恍然大悟，懊恼地拍着额头。
雪越下越大，新年的焰火还在不停地上升、旋转、绽放然后坠落，不等一朵熄灭另一朵就急迫地升腾而起，不给黑暗任何时间和空间可以插足。这样很好。连雪花都在焰火的照耀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这样好的氛围，有一点像安徒生笔下卖火柴的小女孩，她终于点亮最美的火柴，看见了最美的梦境。还好还好，我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全都不是梦，我一伸手便能抱住顾易宸，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的时候，能够听清楚他的心跳。
但梦终究是梦，眼睛一睁一闭之间便能忘却；这个世上有比梦更加残酷的，是甜蜜后的别离，是相聚后的永别，是幸福后的幻灭。因曾经如此真实地品尝过幸福滋味，不得不分离的时候才会加倍痛苦。这样一想，如果不能永恒的话，是不是幸福还是不要得到的好？
新年过后，回C市的路上，我跟顾易宸说：“哎顾易宸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就会一辈子这样平淡而温暖地过下去？以后家里可能会多一只猫一只狗，我们会有一个或者两个孩子，最好是一下子怀一个龙凤胎，这样子我只需要受一次罪我们便儿子女儿都有了，那么真是太好了。”
他敲了敲方向盘，质疑道：“什么时候又说好养猫了？”
我淡定道：“现在，这不正在商量嘛。”
他说：“……”
我托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有时候我觉得平平淡淡我就很满足，有时候又非常想要那种轰轰烈烈的生活，那歌是怎么唱的来着？啊对，‘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我要是活在古代，一定是一个和还珠格格一样传奇的女子。”
他居然有闲情逸致回应我的胡说八道，他说：“不大可能。你要是活在古代，极大的可能会在五六岁的时候开始裹脚，十二三岁的时候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不曾谋面的男子，说不定还有一脸麻子，然后在十七八岁的时候生个孩子，当然，生龙凤胎这个心愿也是有可能会实现的，但古代医疗技术不发达，妇女在生孩子的时候极容易发生难产。”
我抖了抖。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就这样偶尔和顾易宸斗斗嘴谈谈人生，平平淡淡和和美美，想要旅行的话背起背包说走就走，还结了一个说结就结的婚，人生一场已不虚此行。
我一向怕冷，于是往年的冬季都过得比较艰难，但身边有了顾易宸以后，我的手指刚刚有一些冰冷，他便拿厚重的大衣将我兜头罩住，我被裹成一只北极熊，所以竟然没有那么想要春天赶紧来到。
但是二月的新年过去，三月也很快过去，C市的行道树都开始冒出新芽，偶尔驱车行至野外的时候是一片草长莺飞的景象，河水又开始潺潺。
春天真正来到，这一天终于来到。
三月三十号下午，顾易宸早早从公司回家，他递给我一只礼盒：“今天晚上有一个宴会，你要作为家属和我一同出席。”
我打开礼盒，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条折叠整齐的礼裙和一套水晶首饰，淡蓝色的长裙低调而奢华，搭着一件白色小西服。我怔了怔，说：“我一定要去么？但今天……”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他瞥我一眼：“受邀嘉宾一向都是要带女伴的，不然你希望我带别的女人过去？”
我哼了一声：“那我们结婚之前有这样的场合你都是带谁去的？”
他扶着下巴状似认真地想了想，说：“唔，公司里合适的单身女性其实不少……”
我转身就要走，他笑着拉住我：“我还没说完，单身男性也不少，比如说程助理，我都是带他去的。你知道，许多场合免不了要喝酒，我不能开车的时候需要一个司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