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过后，我还是我，只是夜宵摊的生意开始冷清。看来，少了一个能说会道、能言善侃的妹子当waitress，那些半夜里游魂出来的中青年们并不打算买我的帐。
而我亦不知道，现在的小黄，是否还是曾经那个小黄。
通过百度的检索，我到底算是知道了讹兽是什么样的存在，这让我有些苦涩。我顾念不忘的是画卷那一声叹息，以及它所说，“世间再无怪诞谈”的说法。
传统的神话志怪中，人和妖怪都是誓不两立的存在。那么作为一个人，我所决定的人活，妖死，并未有错。
是的，我没有做错什么，又特么不是我收了那所谓的讹兽，我有什么好惋惜的？
“我只是器。”
电子钟滴答着叫响，上午九时，我照例被从梦中惊醒。半个月前，我在生意伙伴小黄家里，经历了一场超自然事件。自那天开始，每次入睡，我脑中噩梦便翻滚不断。而叫醒我的，似乎永恒不变的都是这四个毫无情感可言的低吟小字。
“器器器，器你爸爸个王八盖子的，老子管你是机器还是便器嘞。”我嘟囔着翻身起床，四下翻找不知道扔到哪里的衣裤。
同样的，自那天以后，那一闪而现的画卷自此消失。任凭我如何呼唤就是不肯再现身了。我甚有些火大，却也不想为了这事再追问我家老爷子。一些东西隐隐在我心头埋下了种，我想，我先祖所留下的这件画卷，也许真的不那么简单。
眼下，这个“器”似乎把我的身体当成了免费的便宜旅馆，进进出出全凭自己的心意，我徒呼奈何之余只好放之任之，毕竟生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我总不至于改行当捉妖师或者驱魔特工队去，谁知道这东西是不是和段誉的六脉神剑一样坑爹呢。
忙碌的日子开始逐渐充实，身边嘻嘻哈哈的好友们一个接着一个开始了工作。最现实的莫过于肚子饿的时候一碗充饥的泡面，有人要吃饱，有人要吃好，而我，明显是希望吃好的那一类人。
两个月后。
宵夜的旺季开始来到，冷清的摊子也被大批的夜游神们挤的红火起来。我甚至要雇上两个打零工的学生才能忙的过来。虽说还未赚到数钱数到手抽筋，但毕竟超出了很多刚刚踏出校园的毕业生许多，我亦觉得满足的很。
小黄还是离开了S市，准备去大城市闯一闯世界，临别前我们彼此寒暄了许久，说了一通毫无营养的废话，相敬如宾的像两个从汉朝坟墓里挖出来的道学夫子。
那一夜的事，我们没再提起。我不想，她，或许是真的不记得了吧。
空闲的时候，我看了许多鬼怪志异，借以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同时，我有些盼望和卜露露见面，那一抹黑色，在我心中留下了太多的疑问和莫名的，柔情。
又一个凌晨三点钟，结束了经营，安置好坛坛罐罐，匆匆的和两个小服务员道了别，此时我只想冲回家站在淋浴喷头下，S市的夏天，酷热的简直要不分昼夜。
“当心啊。”
“夜路漫漫。”
“孤身一人。”
“无常在嗤笑呢。”
“死神也在挥舞着镰刀啊！我的爱人！”
“紧握我的手，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我啊。”
“无论如何，请快找到我啊。”
我有些后悔，为毛赚了些钱以后不搬去一个像样点的小区。凌晨三点三十五分，我骑行在连个路灯都没有的街道上，耳畔传来了这阵阵鬼叫。
倒不是说我把自己定位成招鬼的体质。这个时候这个点儿，要我相信这是个活人在吟诵某些神异的东西，我只能想到那是神经有问题的，活人。我可不觉得我有本事对付一个半夜歌声的女神经。
画卷怎么说来着，方大少的灵魂受它庇护。这孤魂女鬼不聊骚老子便也罢了，不然非一家伙收了丫挺的不可。
那歌声渐渐弱了下来，街道上好似飘起了一团团黑色的迷雾，又有些斑斓的光线在遥遥的对着我照射。
我迷茫了，一瞬间脑子里竟然想不起任何其他的东西，就这样直直的朝着那彩色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
顶楼，天台。
“小小姐，这就是方家当代的继承者么？”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语气中带着惊愕。
“图在他识海，你看不到么？”熟悉的声调，熟悉的一袭黑衣，卜露露的两条腿耷在天台上，看着天空悠然说道。
夜风吹着，长长的头发和裙摆随风飞舞，在这漆黑如墨的凌晨。
“可是，可是他看上去什么都不懂？一个，一个魇鬼就把他勾走了，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男子的眼角不停地抽搐着。
“所以说，晓要很难过了。争不过，何必争。”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方家那一摊子事，谁碰谁沾包，我们？”男子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询问。
“神物有灵，既已择主，就谁都改变不了。晓得不到，她就该认输，不是么，晓。”
天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个修长的人影。
这是一个忧伤的女子。
任谁第一眼望去，都会心生无限的怜惜。她是柔弱的，即使再冷漠的人，不小心遇上她的目光，也会打破心底的坚硬。
她似乎秉承着人世间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情感而生，让人无法产生邪念。
男子迅速消失在天台的阴影中，好似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露露，我从未输过，为何这次要认输呢？你，不是我的朋友吗？”晓低吟着。
卜露露依旧望着天空，两只白嫩的小手左右挥舞着，面前赫然是她那标志性的画架，她在凌空绘画着什么。
黑色的画纸铺满了天台，鲜红的笔触如血液般抛撒着。
晓慢慢的退后，渐渐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抽着眉毛看着画纸上的内容，竟然一时间握紧了拳头。
“这废物，竟然破了十鬼绝杀阵？”
“这废物，竟然收了我的血魂旗？”
“这废物，竟然，竟然敢辱骂神图？混账，混账！”
随着卜露露一张又一张的绘画，晓嘴里的一口银牙居然咬的嘎吱作响，两缕鲜血划过她净白的面庞，滴滴答答的落在天台上。
“何必呢，他到底是你的弟弟。你真正杀了他，就一定能得到凌云祖师的青睐？”
画纸一溜烟的排成一沓，晃晃悠悠的飞回卜露露的画架。
“从方老头把我送给乾元宫主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是什么方家的人！呵呵，桀桀，天下人皆可杀，为何我至亲血脉不可杀？你，到底向着哪边？”晓怪笑着，举头仰视站在天台之上的卜露露，狠声喝道。
“我只追着凌云图，这是我族人的使命。破晓，我，不是你。我认命。而你，还要害了那女孩子的命呢。”卜露露淡然一笑，闪过了晓射出的三枚符纸。
“紫符很珍贵的，不过想杀我，还是很难。你这孩子脾气，也该改改，今天遭了反噬，下次可还要出手？手掌凌云者，即为吾主，再见面时，我们却是对手了。”
躲过一击的卜露露从天台上飘然而下，隐于夜色之中。
“破晓，呵呵，破晓！你也知道我是破晓，不是方嚣云了？桀桀，这孩子的灵魂，沉睡吧，一直沉睡吧！方家欠你的，我都会替你讨还回来！睡吧，一直睡着吧，这花花世界的血肉，才是我的最爱啊！”
“桀桀，桀桀！”
一抔血花闪过，两个目睹了这场对话，吓的浑身瘫软的流浪汉，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径直被扯掉了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