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薄暮,金鸡婉啼。
禾嫣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之中的佳丽,轻涂脂粉,淡扫蛾眉。这是禾嫣多年的习惯,即使今日不见客,也会描眉打鬓一番。况且,禾嫣这般打扮并非是给其他客人垂涎。
四年来,除了姬凌烟和姬凌云,禾嫣不会再多见其他男子。徐阿婆也并不反对,因为单单此二人在临芳苑所撒下的金银珠宝,便足以让徐阿婆另寻一处去开酒楼了。
有时候,连禾嫣自己也突然忘记了站在面前的是姬凌烟还是姬凌云,这兄弟两人长得实在太像,若不是眼神中透漏出的迥异,单凭几眼是无法将其分辨的。事有凑巧,四年前姬凌烟和姬凌云同样来到这家青楼,同样是一眼便相中了禾嫣。却谁也不知道对方的秘密。直到有一日,姬凌云无意间发现了自己的哥哥也在这里寻欢作乐,竟然是和自己心爱的禾嫣在一起。
自那日起,姬凌云从心眼里便怀恨上了哥哥,只为了一名出身卑贱的女子。此后,姬凌云便找寻机会在父皇面前进其兄之谗言,晋灵帝起初并不相信,知道姬凌云也是为了争夺太子之位。自古以来便是嫡子承正统的规矩,晋灵帝自然容不得姬凌云这样乱来。
然而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同样动摇了晋灵帝的内心。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禾嫣忙回头看去,只见徐阿婆拖着一只木盘推门进来,木盘中的小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米粥。
徐阿婆将碗放在梳妆盒旁侧,对着铜镜打量着禾嫣。
“啧啧,多秀气的闺女。”
禾嫣抿嘴一乐,将玉簪插在高高的发髻之上,转过身冲徐阿婆吐了吐舌头,言道:“徐妈妈有多久没这样夸过了?”
徐阿婆也笑了,坐在禾嫣身边的椅子上,捧过禾嫣的纤纤玉手攥在自己略有些枯黄干涩的手掌心里,问道:“闺女,昨日那姬公子……”
禾嫣猜到了徐阿婆的心思,她定是看到了姬凌烟的那身打扮,有些怀疑地要打探他的身份。
“我若说他是帝台做大官的,徐妈妈可相信?”禾嫣故意装的一本正经地说道。
“信,自然信。”徐阿婆倒有些安心了。自己结识的客商中,大部分都是高官显赫,看来姬凌烟果真有些来头。心想已经过了三天,姬凌烟自打禾嫣回来之后也并未曾提到过将她接走之事,那四百两银子却也未曾带走,看起来是真打算白白送给自己了。
“那,你那天到底是去了哪里?”徐阿婆问的是禾嫣失踪的那一日。
“我若说就是被凌烟带走的,徐妈妈可相信?”禾嫣故技重施。
徐阿婆愣住了,表情变得僵硬起来,头脑中突然混乱不堪。姬凌烟自己带走了禾嫣,又前来临芳苑要人,又无故扔下那么多财宝,这葫芦中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禾嫣看到徐阿婆表情十分滑稽,忍不住咯咯地乐了出来。徐阿婆见禾嫣笑了,恍然大悟,叹了一口气,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禾嫣的脑门,故嗔道,“好啊死闺女,倒学会拿妈妈我耍笑了。”
虽然这样埋怨着,可徐阿婆心中仍是欢喜万千,禾嫣未被接走自不必说,那些银子说不准也落在自己的腰包了。这些钱到顶得上临芳苑半年的进账了。
几丝清凉的海风拂过,姬凌烟觉得面颊上有些痒痛。强挣扎翻了个身,双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脑袋似炸裂般疼痛,努力使自己双眼睁开,眼前模糊一片,就好像被层层浓雾迷住了双眼。
静静地做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慢慢放缓了下来,眼前的景致才变得清晰起来。
第一眼看到四周时,姬凌烟吓了一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早已远离了人世间。努力地回忆着,好像自己掉进了自己府中的地洞里,在一睁开眼,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象。
姬凌烟摇晃着站起身来,看了看四周,自己站在一坐高耸的山顶之上,看不清山脚,滚滚云海在半山腰处聚拢着。还未到盛夏时节,身边的草木开的那样茂盛。看不到日月星辰,可光芒耀眼,苍穹澄清如洗,尽头之处与脚下的云海相接,天地连成一片。
姬凌烟伸出右手,对着指头使劲咬了下去,钻心般的疼痛,鲜血马上顺着指缝滴落在草丛中,不见踪影。
这究竟是何处?虽说景色如画,却提不起姬凌烟半点兴致。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回到自己的拱极殿中,后悔自己没有在禾嫣面前问个详细,谁知道禾嫣又是怎么从这个地方回到皇城中的。姬凌烟想沿着山路下山瞧瞧,可山体庞大,却找不到半条下山的去路,似乎自己置身在一处悬崖陡壁之上,与尘世断绝之往来。自己真的有些怕了,活了二十多年,姬凌烟第一次心中如此恐慌。看周围这气势,定然不足以和帝台城周围那些矮山相比,似乎自己早已不在帝台,甚至远离了大晋国。
若是有人相伴,此刻倒也不足以十分恐慌了。然而如此广阔的天地,除了自己的心跳与呼吸之声,剩下的就只有清风扫动树叶的声音,再无旁人,连飞禽走兽也似乎隔绝于世。
头顶没有日月,连南北都无法分辨。姬凌烟后悔不已,早知道就该多唤几个家丁前来帮手,或许自己也就不会跌入洞中。即使真的挣脱不得,至少现在还有些人在自己身边,也避免了这万千分寂寞。不知此刻,竹心会不会发现自己已经消失了。想到这里,姬凌烟恍惚打了个冷颤,自己下来的时候,好像还没有来得及将青砖放好,那么大一个洞口,若是被旁人看到,通报到父皇那里,父皇会不会认为是自己私通地道且畏罪潜逃?
姬凌烟不敢再细想,要趁着天还没亮找到出口回去。可这个地方日月星辰皆不复存在,哪里能辨认得出时辰?现在看来,姬凌烟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父皇的话习武练功,若是有那么些功夫,定不会在这山崖之上徘徊着。那时候觉得,打打杀杀未免太过凶残,倒不如孤身一人灯下闲读,做些文章雅致些。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发现已经快到了山体边缘。顺着那道崖壁走着,想找到一个不太陡峭的地方下山。偶然间发现悬崖上生长着一排果树,枝叶繁茂,结着硕大的果实。姬凌烟才觉得腹中有些饥渴,于是小心地来到山崖边上,身子向前一探,一把抓到了离自己最近的果子,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从枝头摘下来。
这颗果子有拳头般大小,通体鲜红晶莹,像是李子,可比李子大许多。姬凌烟不敢轻易将它放在嘴里,只用牙尖轻轻刺破果皮,一小股汁液顺着舌尖流入口中,又苦又涩,还有点腥气,姬凌烟一口吐了出来。
“什么破东西。”姬凌烟本身心情烦躁,这下更有些恼火,一赌气将果子狠狠抛下山去。果子掉进云海中,扑通一声,溅起水花,泛着几层涟漪。
姬凌烟一惊,暗叫不妙,云海里怎么能泛着水花?他又伸手摘了一颗果实,扔下山崖,水面又是一层碧波荡漾。
这哪里是云海,分明就是海水。姬凌烟心情沉入深涧,自己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么个怪地方,本打算下山寻路,现在可好,自己好像被困在东洲大洋中的一眼孤岛之上,想要离开这里是比登天还难。
一抹清晨的朝霞洒在拱极殿石阶之上。
几名宫娥站成一排等候在寝室门口,拱极殿总管隔着门屋子里轻声喊着,“殿下,该更衣上朝了。”
竹心侧卧在床上,半梦半醒之中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翻了个身,猛地一回头,发现自己身边早已空空荡荡。
“殿下,该更衣了。”门外又传来总管的声音。
“凌烟?”竹心轻唤着,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睡眼,披上衣服,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姬凌烟的影子。
竹心忙换了衣服,简单地打理了一下头发,走到门前打开了房门。总管一看是竹心,慌忙退后一步低垂下眼角,道,“太子妃……老奴该死。”
“无妨。”竹心轻声言道,“太子殿下呢?”
总管有些疑惑地问道:“殿下他……不在寝室中么?”
竹心没有说话,秀眉微锁,迈步走出了房门。总管与那些宫娥不知竹心的意图,只管跟在她身后。竹心走到厅堂内,发现没有人影,又走到后厅,看到一盏点尽的油灯放在地面上,旁边还有一柄铁铲。竹心走了几步,俯身拾起了那柄铁铲,转身问总管:“是谁落在这儿的?”
总管双手伸过头顶,从竹心手中接过铁铲,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恭敬地答道:“这是府上植花种草用的铲子。”
竹心点点头,总管心领神会,悄声告诉身边一个丫鬟,速将府上的花匠寻来。不出多时,那名丫鬟便带着一名鬓发苍白的老者走了过来。那老者见到太子妃,忙下拜请安。
竹心向总管使了个眼色,总管将铁铲递给花匠,问道:“这东西怎么胡乱摆放在殿中?”
花匠看到太子妃表情严肃,不知出了何事,忙解释道:“小的不敢,这是太子殿下昨日从我那里寻走的。小的不敢多问。”
“太子?”竹心有些奇怪了,看这地面光滑整洁,又不需要归置,那着铁铲来到后厅做什么?随口问道:“殿下人呢?”
花匠不言语了,总管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竹心看着一堂人都沉默无语,知道他们也不清楚姬凌烟的下落,这说明太子根本没有出殿,就在拱极殿中。
“去,把整个拱极殿都找一遍,殿下说不定在其他的屋子里。”竹心吩咐道,心中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昨夜同姬凌烟共寝之时,就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