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范阳,范阳!
小哑巴将这名字默念三遍,抬头看着明亮单纯的月亮,四周朦胧的氛围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旧都破败的矮墙旁,做着不属于他的梦。
没有名字的时候,小哑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便。
旧都里为了生活每天都在逃。丛林跑出来的野兽,疯狂的人类,时常出没的妖族士兵,都是他们这些所谓边民要躲避的目标。
在那种地狱般的日子里不需要说话交流,也不需要名字,因为没人会喊你的名字,没人会在意你的名字,没人会记得你的名字。
现在有了名字,小哑巴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在意自己曾经没有名字。
仿佛不再是废墟里苟延残喘的小虫,小哑巴觉得自己真真正正成为了一个人,今晚就是他的重生。
从此,我名范阳!
范阳转头看向赐予他重生的人,那人微闭双眼,面容舒展,仿佛睡着一般,晚风习习,吹动他的衣领连同双鬓都在飘舞,他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很安详。
范阳明白,他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范阳闭上眼睛,他太困了,脸上的疼痛也阻止不了他沉睡。
清晨山上的寒风割在范阳的脸上,迫使他睁开眼睛,天空的月亮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灰蒙蒙的虚空,让范阳找不到视线的焦点。
摸摸脸,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范阳对自己这种奇异能力早已习惯。
转头,范离的尸体依旧是靠着树干的姿势,只是脸上已经开始浮肿,变得惨白。范阳蹲下在范离身上四处翻找,想要找点有用的东西,比如说钱。
这是在旧都日子里养成的习惯,每每遇到死了的人,范阳都会去摸尸体。
仔仔细细翻了半天,范阳只翻到一块金色的方牌,他随手揣在怀里,站起身要走,想了想,除下自己那件破烂不堪,布满灰土和血迹的外套盖在范离的身上,心里默默地说:“这里也没什么野兽,就算有也会怕我的血,这里全是石头也不好安葬你,你就将就下吧。”范阳又冲范离磕了磕头,这才离开。
范阳常在戚山上捡拾柴火,所以不难找到下山的路,走到半山腰,一股冲天的黑烟从火宗大殿升起,引得范阳停下脚步,看着黑烟出神。
在火宗的五年过的日子与之前的地狱经历简直是天壤之别,所以范阳很感激,才会在大敌来临的时候没有逃走,千思万想,决定在包子馅里加进自己的血。
他只想到这一个办法可以帮到火宗,他只有这个能力可以帮到火宗,尽管这个办法很蠢。
他在适当的时机将包子蒸熟,让包子的香味引诱疲惫饥饿的人,让他们自己吃下致命的血毒,但是这一切要是没有发生,这就是一个蠢主意。
好在奏效了,虽然还是没能救得了火宗。
现在火宗没了,难道自己还是要回到地狱般的日子么?
范阳一时间很迷茫,天下之大却无前往之处,更无容身之所。
范阳想走得慢些,却在不知不觉间来到山下。
要到哪里去?
范阳想起范离的嘱托,当下有了目标——“照顾小小”成了范阳活着的目标..
圣都,原本是中土十二郡之一的燕都,十余年前旧都上京被妖族大军攻破,前朝的勾帝灵后和他们还在襁褓中的小公主被妖族绑走,一时间人类处于混乱之中。勾帝的弟弟临危受命继承大统,称周帝。就在五年前,周帝不顾反对将燕都改称圣都,而上京永远地成为了旧都。
圣都在短短的五年已经繁花似锦,在这里人类完全感觉不到被妖族侵略的凝重气氛。
位于圣都西南的朝圣楼是圣都最大的客栈,这里是为接待从十一郡赶来朝圣的各个宗门的地方。
人类与妖族争斗千年,也曾有将妖族逼入绝境的时刻,近百年来人类处处受制,十余年前更是遭受奇耻大辱,所以周帝下令,每年各郡宗派派出年轻弟子前来圣都考核,通过者可进入新设的四大学院修习,百姓称之为”圣考“。
今日离圣考不过三天,朝圣楼上已经爆满,进进出出的全是年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之前的几天不好放肆,现在趁着掌门宗主们外出,全都活跃了起来。
朝圣楼外的街道人潮涌动,本就不便行走,这时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朝圣楼前聚集了一大圈人,街道这头的人走不到那头去,那头的人也休想挪动半步,不耐烦的人已经破口大骂起来。
好事者挤进去一看,原来是一个衣着破烂的白须老者坐卧着,一手抠着从破鞋中露出的脚趾,一手摸着腰间的酒壶,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
老者面前站着的是朝圣楼的杂役,杂役平日里面对的都是年轻有礼的各宗门精英,现在显然是被这个耍酒疯的老头气得不轻。
”再在这里闹,小心我不客气!“杂役怒喝。
朝圣楼,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官办客栈,这杂役大小也算是个官了,被人这么不放在眼里,还被这么多人围观,心里很气恼。
再看老者,头发凌乱脸上污迹斑斑,就算不是酒醉也会被认成疯子,此时全然不理会杂役的喝骂。摇摇晃晃站起来要往朝圣楼进,被杂役用力一推,又坐倒在地。
老者哇哇大叫:”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也是大宗大派的掌门,你凭什么不让我进?“
杂役怒极反笑:”好,你说说你是哪个大宗哪个大派?“杂役显然是不信这么个得性的人怎么会是宗派掌门,必定是骗吃骗喝的无赖。
老者用抠过脚的手捋了捋乱绉绉的鬓发,一本正经地说:“老夫是破衣门的掌门!怎么样也是个大宗大派吧!”
杂役啐了一口:“我在这也干了三年了,每年都见过不少名门大派,从没听过什么破衣门,你这疯子再口出狂言小心我手里的棍子不留情!”杂役举起从门后摸来的大棍子作势要打。
老者下意识地躲了下,见杂役并未真的打,这才呵呵一笑,道:“虽然这门派现在才成立,但是天下破衣烂衫的人这么多,收弟子很快的,大宗大派不是梦啊!”说着老者指着旁边的一个看热闹的少年,“看他不就是?”
众人顺着老者看去,果真是一个穿着破烂单薄衣服的少年。
这少年就是范阳。
范阳说话不利索,打听宁王府在哪,可是费了好大的劲。起先是满脸血迹吓跑了人,他就找个水源洗了洗,虽然脸上有伤不怎么体面,但也不至于吓到人。终于再遇到了一个人,又是比划又是张嘴,终究还是知道了宁王府就在圣都。
到了圣都找人询问,却发现圣都的人都不愿多做停留,等他吱吱呀呀地比划到一半,人就不耐烦地走掉了。无奈范阳只好自己慢慢转,往人多的地方找。
转着转着就到了这里。
范阳见大家都看自己,下意识地缩了缩。
杂役看看范阳,觉得自己被这老头完完全全不放在眼里,提棍就打,老头一仰头避过了一击,杂役再打,老头狼狈地打滚,每次都是险险躲过杂役的棍棒。
老头起身飞奔,杂役追打,小小的圈子里两个人如同老鼠戏猫好不欢乐,四周传来哄笑声。
杂役脸都气歪了,大喝一声,一棍落下,这时候老头不知怎么脚下一滑栽倒在地,杂役的棍就要下来,众人都看得出这一棍的力道不轻,要是打在这老头身上,怕是毙命都有可能。
眼看老头似要命丧黄泉,众人中竟然有人在叫好。
范阳在旧都见惯了死亡,但是见惯并不代表他已经麻木。范阳内心还是怕看到死亡的,因为他觉得那些死亡的人,仿佛是自己未见面的父母亲人。眼见一个生灵消亡,范阳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自己又孤独了一分。
杂役的棍子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背上,杂役满意地抬棍,发现这个背是一个年轻的背。
范阳趴在老者身上,喘着粗气,老者看看范阳貌似很不满意道:“你这小娃,压死我了,快起来。”
四周的人都骂老头无理的紧,要不是少年你哪里还有命在。
老头不为所动,推搡着将范阳推开,站起来冲杂役道:“有本事你再来!”
杂役说“好”提棍要打,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什么事?”
众人一看,从朝圣楼缓缓走出来一位绝美少女,长发绿装,黑色的眸子仿佛会说话,小巧的口鼻更显调皮,但是此时她却是一脸严肃,浑身上下仿若寒冰。少女身旁站着几个少年,都是隔着几步远,而且都是毕恭毕敬,看起来是唯少女马首是瞻。
杂役见了少女,哪里会不认识,小跑过去低头道:“宁小姐,他们是来捣乱的。您知道朝圣楼是何等的地方..”
少女皱眉,道:“离我远些!”
杂役马上闭口,退开一步。
少女走到老头近前,离有五步远站住,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子扔在地上,道:“老先生别在这闹了。”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金子可够一家四****上几年了。
老者嘿嘿一笑,弯腰捡起金子,却并不离开,抬脚又要往里走。
少女见老头往自己这边走,退了一步道:“你再这般休怪我不客气!”
老头道:“先前你们觉得我骗吃骗喝,现下我有钱了,凭什么不让我进?“
少女深吸口气,道:“那钱是我给你的。”
“对,我现在有钱了!”
少女很生气,平日在绝剑山庄都是师兄弟们让着她,对她敬若神明,哪里受过这等气。
少女伸手,身后的一个少年递上一把剑,那把剑就如同少女一般清丽,抽出剑锋,寒气逼人,少女体内的水素真元暴涨。
四周的年轻修行者都不住赞叹少女的境界如此之高,大家都猜测她是否离入灵境不远了。
老头见少女要动手,立马往后撤,躲在爬起身的范阳身后,道:“你这小女娃性子真烈。我老头可不想欺负你女娃娃,倒是我这第一个破衣门的弟子能跟你玩玩!”说完将范阳往前一推。
范阳感觉一股劲风将自己往前带,莫名其妙地避开了长剑撞到了少女的怀中,好死不死一只手还摸在了少女的胸口。
少女身后的少年都惊呆了,随即暴怒,想要上前教训范阳,却不想少女更快,一脚踢在范阳身上,范阳直接又飞回了老头面前。
范阳现在十分的郁闷,趴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气。
“痛吗?”老头低头问范阳,范阳心里埋怨老头蛮不讲理,却是胸口气闷发不出声,不过就算能发声,范阳也说不利索。
老头冲少女一乐:“看看你小女娃这么烈,怎么嫁人?不然考虑嫁给我这个弟子怎么样?打不还手疼不开口,多好!”
少女被袭胸,现在又被老头取笑,再也忍不住了,挥剑刺出,剑上有水纹波动,看来剑法是极为精纯。
老头这下避无可避,因为那剑太快,大家都认为老头终将为自己的无赖行为付出代价,却发现还有一个人更快。
范阳又替老头受了这一剑,肩头的血渗出了破衣,流在了剑上。
少女还没出剑的时候,范阳就想到了,老头一再口出狂言,这一剑已经预定。
老头似乎也没料到范阳的这一举动,好奇地看着范阳,似乎想说为什么,却始终没说。
似乎是玩够了,老头说道:”小姑娘,方才是我不对,不让进我不进了,你就收了剑吧。“
杂役没想到方才这么无赖的老头竟然服软,本想劝劝少女,圣考期间不好将事情闹大,现在已经见血,也该了结了。
谁知少女玉手一转,长剑在范阳伤口转了一个圈,血更多了,冷冷道:”我宁雨柔活这么大还没这么被侮辱过!“
”什么?“老头不明所以。
”你说让我嫁给他,就是对我最大的侮辱!“宁雨柔冷冷道。
老头拍拍范阳凑上去小声说:”小子,你解释解释,说点好听的,不然你的肩膀可就遭殃了!“
范阳摇摇头。
在哪里都有自觉高人一等的人,说再多在他们看来也无用,所以不如不辩。
宁雨柔盯着范阳,眼神中充满厌恶,范阳也看着宁雨柔,似乎在等她的下一步动作,不管是什么,范阳似乎都不会皱眉,就像现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