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初始,万物都是处于在混沌之中的。没有一丝光,诸神就像是静默在世界胚胎中的羊水里。于是,一束光从那个胚胎的外面透了进来,无声无息,却又如春风沐雨。
世界诞生之时,神明如同刚刚诞生的婴孩。他们并不是如同那些史诗中唱诵的那样毁天灭地。所以,他们是孤独的、柔弱的,在寂静的莽原、幽深的矿井、无垠的大海中探索着这个孕育他们的世界。他们就像是乖稚的雏鸟,但又像是被流放的囚徒。在最到不了尽头的夜中,神再也忍受不了孤独,哭泣了。
因为在她面前,并不是曾经从未遗忘过的梦境中的那个充满着阳光、雨露、星辰、蔷薇花香的伊甸园。那是一个深远的世界,一片死寂,就连大声地怒吼一声都不会听到回音。
“为什么?这就是吾等苦苦守候的世界?”一位神明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把它们宣泄了出来。钻石之泪溅在焦黑的土地上,缓缓地渗入到大地的坚毅的皮肤中。
“多少年了,我们从降生于此、从饮下破晓光辉的伊始,就站在这冷漠的大地上。可是,为什么它还是那样沉寂?难道是在怨恨我们的诞生吗?还是怨恨着我们对它的冒犯?”
“不,澧月。这不是我们的错!”另一位神明站了起来,轻轻地绾好澧月神的云鬓、拍了拍她的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世界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因我们的到来而改变。所以,我们既不必感到荣光,也不必心存埋怨。”
那个名叫澧月的神明望着混沌的上空,次元无间中刮来的风掀起了她华美的头饰:那是一朵粉色的牡丹。牡丹很鲜艳,仿佛是这世间唯一的自然之物。澧月最初并不知道这世界一开始是没有生命的,就像是一场梦幻一样,她在世界的胚胎中就幻想着世界的山川草木、碧海潮生。可当她发现这世间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样美妙时,她便开始哭泣、开始感慨孤独。她在世间漫无目的地走着,四周没有碧海蓝天、花鸟虫鱼,只是一片漆黑。大地是干涸的,就像垂死的老人一样乞求着获得新生;天空是暗淡的,就像是曲终的悲剧一样掩盖着绝望幕布。
神明不会忘记的,不仅是那蛮远的梦境,还有的,是那伊始的光。
澧月始终无法回忆起那束光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它为何会出现。她知道自己是神——这是她冥冥之中就被某种奇异力量告知了的。然而她始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诞生的,又为何要诞生。于是,她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于是,她遇见了他。
他也是一身华服。不同的是,那身及地的华服就像一束光一样纯白,不加一点杂质。澧月索性与他聊一聊,因为他给了她一种无所不晓的感觉,还有一种在这混沌中难以言发的安全感。当然,更多的是为了打发这场没有终点的跋涉,路途上的寂寥。
“你好,我叫澧月……”澧月刚打算以自我介绍来与这位“新朋友”亲近一下,就被他迷茫的眼光打断了。他像是在喃喃一样,澧月只能从其中分辨出几个读音,连起来的意思大概是“你……有名字?”
澧月显示有些惊讶。原本她认为自己的服饰已经很精美了,每一针每一线都闪动着细碎的微光,如同寥落的星辰。但当她遇见这个有些“痴呆”的男子时,她的自信便被撼动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她都觉得男子的服饰很华丽,但却并不像她的服饰那样绣刻着奇花异草,而是一片光亮的白,白得有一丝神明所独有的灵气。所以,澧月更是无语了:穿的这么好看的神明,难道没有自己的名字?
“噢,你可能是不记得了吧!”澧月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子怪异地与自己对视,心里倒是冒出了几丝寒意。她一时半会儿竟忘了要说什么,因为那男子的眼眸就像是绽放的矢车菊,像海一样湛蓝、深邃。那一刻,澧月仿佛觉得自己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过了一段时间,她才终于感到气氛有些怪异了:自己为什么和一个陌生的神明就这样一直对视呢?
她抢先收回了目光,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她真不知道自己会给眼前这位高贵的神明留下怎样的不好的印象!不过貌似眼前的神明并没有太在意澧月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整理着自己有些散乱的银灰色长发,在汰白的长袍上流光溢彩。
“也许我应该和他说说其他事吧!比如我们从哪里而来,抑或着为何而来。兴许他都知道呢!”澧月心里暗暗地说。她对朋友还没有任何的概念,所以只是觉得顺眼,她愿意与他分享自己的那些小秘密。
他把凌乱的湖蓝色衣襟重新整理好,很考究地欣赏了一下自己整理的成果,就像第一次帮妈妈干活的孩子神奇十足地看着被自己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一样,他那冷峻的瞳孔闪过几丝欣喜。只是几毫秒的时间,他的眼神中再一次遍布着迷茫:“澧月……对吗?很好听的名字呀!”
“谢谢!”澧月的脸上绽放出同她头上的牡丹一样灿烂的笑容,“如果你能回忆起你的名字,肯定比我的好听!”虽然有些不服气,但单是看这一袭华服,澧月就觉得这位神明与自己不同。
“是吗……
很遗憾,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也不能回答你心中的疑惑。”
澧月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原点,仿佛从来没有出发过一样,然后,可笑的周而复始的徘徊。当她看见自己眼前的这个男子时,她好像觉得自己与答案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可当这一切都沦为泡影时,她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我们总是信仰着神,却从来没有思考过神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既然相信神明创造了我们,那么,又是谁来创造神明?
澧月低声地抽噎着,泪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沾湿了淡粉色的长裙,留下了一块有些丑陋的斑痕。
“哎,别哭呀!”他看着澧月的青丝有些散乱了,便也替她整理了起来。那一刻,澧月就像是觉得他是这洪荒之世上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了!不,应该是神!可是,他就像关怀得无微不至的兄长一样,只是指尖轻轻的触碰,便能传递出一股暖流。
“你可以和我说说你心中想的呀!兴许等我想好了自己的名字,也顺便可以帮你解决。”他笑了,笑得很有雅致,一点也不张扬,也不拘束。他的眼神传递给澧月一种亲和感,也让她再一次觉得这位陌生的神明是值得信任的。再加上他那种很感兴趣的神情,更让澧月感到一丝希望。
其实,她一直忘记了,自己根本就没有与他提起过自己的那些疑惑……
“嗯”澧月欣喜地点了点头,“我梦到了自己被包裹在一个充满了水的‘黑袋子‘,不能睁眼,也无法交流。”
“无法交流?那么你是指还有很多其他的神明?可你无法看到他们呀!”
“可是我能感觉到。”澧月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种非凡的能力,是其他神明所不具备的。于是更加自信地说:
“在我无法在梦到那个梦境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里我的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这个‘黑袋子‘。”
“所以,你一直以为那个梦境就是这个世界,被它的漆黑吓哭了?”他好像突然嘴角微微上扬,有些无语她的泪点。
“不,不是那个‘黑袋子‘,是另一个梦境。那里很美很迷人,到处开满了彩色的散发着香味的植物。然后是绕着它们流淌的河流,肥沃的土地。一点也不像现在这样!”
“你说的植物应该是花吧!我其实很喜欢薰衣草的香味!就像古罗马的角斗士与最美的少女,热烈与纯净的结合。”他会心地笑了笑,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你知道那些是什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澧月感觉自己在他身上发现新大陆了,兴奋与好奇顿时浮现在她的脸颊。虽然她并不知道古罗马和角斗士是什么,但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薰衣草也的确曾出现在她的梦境中。
四周是黢黑的坚实的土地,他们就那样席地而坐。在这一片混沌之中,他们渺小得仿佛不是神明。
“我当然知道!”他顿时神气了起来,得意地打量着澧月。可是我那一刻,他的眼神中又闪过一丝哀伤,“可是我已经记不起来它们在哪了。也不知道它们是真的存在……还是和你一样只是幻想出来的梦境。”
“不可能!一定只有我一个能看见那些梦境!”当她听到他已经忘记时,她几乎要再一次哭出来了。可是,她知道并不是只有她有那些美好的梦境,抑或是她觉得他应该也会有。就像是在自欺欺人一样,她的辩驳一瞬间就显得干瘪。
“为什么?这就是吾等苦苦守候的世界?”澧月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把它们宣泄了出来。钻石之泪溅在焦黑的土地上,缓缓地渗入到大地的坚毅的皮肤中。
“多少年了,我们从降生于此、从饮下破晓光辉的伊始,就站在这冷漠的大地上。可是,为什么它还是那样沉寂?难道是在怨恨我们的诞生吗?还是怨恨着我们对它的冒犯?”
“不,澧月。这不是我们的错!”他站了起来,轻轻地绾好澧月神的云鬓、拍了拍她的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世界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因我们的到来而改变。所以,我们既不必感到荣光,也不必心存埋怨。”
“为什么……会这样?”她抬起梨花带雨的俊颜,淡淡的一抹苦笑。
“因为我们是神明,”他就像是这蛮荒中的丰碑,渗透着无限的哀思,
“而神明……注定是孤独的。”那一字“孤独”,就像是神明对宿命的绝望。
轰!
天空从中间撕裂了一道缝隙,就像是一把利刃穿刺了漆黑的腐肉。那一刀,划得异常的准,直击混沌的要害。然后是一股巨大的外力将裂缝张开,撕扯着,就像贪婪的鬣狗死咬着腐肉不放。那道裂缝比周围更黑、更加深不见底。然后,映入澧月眼帘的,是那一束光、那一抹灿烂的金色。
“快看,就是那道光!”澧月指着天空,死命地拽着他的衣角,生怕这一奇观会稍纵即逝。
“哪……一道?”他顺着澧月的方向望去,望向天空。
“就是最上面的,金闪闪的。我以前在梦里见过!”澧月开心地笑了,因为至少有一样曾在她梦境中出现过的东西又一次出现了。这样,她就有绝对的资本向他炫耀了。
“是啊……我看到了。”他喃喃地说道,就像他与她第一次碰见的时候一样。像是失了魂一样,又像是在惧怕什么。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澧月看到那道裂缝产生了巨大的吸力,几乎要把整个黑色的天空都要吸进去。而那道象征着伊始的光,也仿佛被那道裂缝吸了进去。她害怕极了,仿佛下一刻她与他也会成为那裂缝的盘中餐。
“快走!”突然间,她被一股巨力推开。推后了好几步,身躯才被她稳定了下来。
是他!
在那一刻,金色的光辉再一次出现,就在她的眼前,触手可及。可是她却不敢上前,连手都不敢伸出——周围是强劲的烈风,她就像是站在风眼中一样,进退两难。
她看见他沐浴着金色的光芒,就像是黎明前降临的天使,一身素白,却流光溢彩。
“这束光……为什么会这样!”
奇怪,这女孩怎么这么喜欢问为什么?她还究竟是不是神明呀!
罢了,也许只有她可以做到了。
与其等候千年,
还不如孤注一掷。
不过这一次用那招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倒是很有趣呀!
他缓缓的合上眼睛,就像是接受那圣光的洗礼。然后,当他再一次睁开眼时,周围的风,一下子都静止了。整个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天空中的那道裂缝也停止了吞噬。整个世界都成了上演着繁华的舞台,那束光就是最耀眼的聚光灯,他与她成了仅剩的演员。
澧月看着他一个人的独奏,异常的绝美,却闪动着无尽哀伤。就像是死前的天鹅,唯美地舞动,安静地死亡。
“你会帮我吧!”他呆滞地看着澧月,瞳孔中闪烁着期待,“那一首歌颂神明的绝唱……已经失序了!”
“嗯嗯,我会!”澧月拼命地上前,想把他从那铧柱中拉出来。不管怎样,她觉得那抹光已经不再是她梦境中的了。
然而,他的帅气俊秀的脸庞,就像是从拼好的拼图上一块块地取下一样,一块块刺眼的碎片从他脸上、身躯上飘出,然后消失在空气中、风化,成了灰尘。
“傻瓜,你也不问问……怎么做。就知道……一个劲地点头。”他无声的笑了笑,“神,是不会死的。”
对于澧月来说,死亡是一个陌生的名词。可是那一刻,她好像为他不会死去而感到欣慰。
可是,他会离开呀!
“那是一首什么曲子?我在梦境中听过吗?”澧月不在前进了。她冷静了下来,但还是忍不住急切地询问他。不是因为她喜欢问为什么,而是因为她知道只要他还能回答她,那么他就还没有离开。
“你会知道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你这样一个傻女孩。不过,那一首曲子,要是有你演奏出来……应该会很美吧!”
澧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赞美给愣住了。然而,当她还想再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她发现他就要消失在光辉中了。于是,她想起了那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这一次,他应该能回答了吧!
“你想起自己的名字了吗?”澧月看着只剩下上半身还未完全消逝的他,心里默默的流下了泪。
这就是神明吧!即使洞悉一切,也总有无奈的时候;即使永恒不死,也总有离开的时候;即使呼风唤雨,也总有卑微的时候。然而,他们从来都不可能忘记自己的高贵,为的就是下一次的归来!
“我……想起来了……”他挤出了最后一个笑容,“月夜见尊……和你一样,都有一个‘月‘字。”
“很好听的名字。”澧月知道他是故意说这种无味的笑话,就是不想看到她哭。所以,她强忍着泪水,看着他消失的轮廓。然后,周围地飓风再一次出现,她正好被吸了进去,巨大的风力像要把她切碎了一样。她眼前一黑,如同回到了无尽的夜中。
这一次,那绝美的神明终将还会从梦中醒来。她会带着神的韵脚,向世人演奏神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