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的天气,亥时三刻左右的时辰,霖州城内少有的几条大马路上,忽地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是一位身材瘦弱的女子,身上披着件深色的裘衣,骑在高头大马上奔驰前行,目的十分明确。
那是一座还未打烊的青楼,里边的些许小姐还在招呼着几位客人,守在门外的一位老妇人往漆黑的街上看了好几眼,才见着了这位从黑夜深处飞奔而来的女子,面上浮现欣喜的表情。仔细看去,老妇人的妆容细腻,银白的发丝梳的一丝不苟,虽是半百的年纪,却也风韵犹存,无疑是这青楼里的老鸨子之一。眼看着那女子在她的门前停下,口里报上了暗号,她慌忙将这女子往边上的小门领去。
“哟,翠姑姑这是又来了新货?”
人没走几步,就被眼尖的客人给瞧上了,那被称作翠姑姑的老妇人脚下的步子顿了顿,忙将那女子往身后一藏,脸上堆起如花笑容,道:“哪里的话,要来了新的货色,哪能藏着掖着啊?公子出现在这儿,莫不是嫌弃我红袖楼的姑娘们不好?”
女子躲在翠姑姑的身后,冷眼往那门口处的黑影望了去,昏暗的灯光下,她明显可以判断出,这人还带着位帮手。但这帮手又躲在何处呢?
“这倒不是姑姑这儿的姑娘不好,却是太好了,任某我无福消受啊。”那男子笑笑,转了个身子,离开了小门,却又在下一秒折了回来,环胸靠在了门上。
老鸨子觉着眼前这任姓男子来路不明,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身后又是个大主儿,不由得紧张起来。她的心脏跳动得极其快,生怕什么事儿被撞破似的,又强装着镇定道:“请问任公子有何贵干?”
“也并未有何贵干,只是想同姑姑身后的这位姑娘说说话。任某保证,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那黑影说着,话语间夹杂了些许笑意。
老鸨子刚刚想拒绝,被身后的那位瘦弱姑娘扯了扯袖子。两人耳语了几句,便见那后边的姑娘绕到了前边来,道:“既然任公子想与小女子说几句话,那便随小女子进来吧。”
“小姐……”
“姑姑且去吩咐下人备好茶水,想这任公子定是贵人一位,怠慢了可不好。”言毕,那姑娘的手往老鸨子的手上拍了一拍,示意她放心。
但这姑姑毕竟不是寻常人,瞥了那黑影一眼,款款挪出了偏门。
任平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着那姑娘向他福了下身子,尔后往门内走去。他迟疑了一会儿,念着这姑娘答应得太爽快,怕是有甚阴谋。转而又一想,觉着这小姑娘的长相也不像是会对自己做出甚凶狠的事,便也硬着胆子跟了进去。
无音说,这女人便是平生的这一世,是南风迟将军推翻隆氏大御时在沙场上领回的孤女,取名为南风一。原本是身在武将家庭,这南风一却难得的有学识,少年时便声名远播,而今也二八芳龄,正是到了出嫁的年龄。此番她回霖州城,一来是因为回京过年,替驻守边疆的父亲大人向家里人报个平安,二来正是为了她的婚事。
其实,这一世的他们本非那样痛苦,比起纳兰兄弟一直在伦理道德上的徘徊犹豫,他们仅仅是无法正视这份感情,为了自己的事业,谁都不愿意向彼此妥协。
南风一将平生领进了她在这红袖楼里的专门的房间,房间里的茶水刚刚换过,倒入小巧的杯子时,还冒着些许热气。平生在入了座,手捧起了那杯茶,企图暖暖自己早已冻僵的双手。而那温热细腻的触感,使得他的手顿时有了几分麻意。
南风一在内室换了件衣裳,走出时,平生才看清了她的模样,也不如外界所传言的那样美貌,顶多算得上个清秀,可这清秀中却又带着几分……他无法描述的感觉。对面的南风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细手拈起了那小茶杯送往自己的嘴边,高傲地抬了抬下巴。
平生即刻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慌忙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尔后,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子:“南风小姐可相信所谓的命?”
“自然是不信的。”南风一答道,嘴角带上了丝嘲讽的笑,“想任公子也知道,这世间最不能信的,便是命了。”
话说着倒是没错,可却噎住了平生:“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这命啊……”
“难不成任公子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谈命,莫非任公子是算命先生?”这姑娘说着话,眼里更是不屑了,“而小女子的这模样可是和面相上的什么扯上了关系?”
“还真是被姑娘说中了,任某就是算命的。南风小姐可愿意让任某给算一算吗?”
“并不乐意。”南风一说着,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小女子看任公子不像甚寒酸之人,更不是那种会靠坑蒙拐骗为生的人,若公子有什么难处还可与小女子说来。”
平生的嘴角抽搐了下,想着当年在封玉府中之时,士昕道人来访,三言两语便唬住了纳兰青白,今他在南风一这儿,费了如此多的口舌,竟也说服不了,莫非还是气质上的问题?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嘿嘿笑道:“南风小姐想多了,任某也只是觉着小姐有些眼缘,便前来要跟你说些事。刚刚也擅自为你算了一算。不管南风小姐爱不爱听,任某还是要与你说。”
“你这公子哥儿,怎说话这般啰嗦,有话快说罢,我在这儿的时间并不多。”南风一不耐烦了。
平生在心底又说了无音几句,要是知道说服人这么难,他也不会自告奋勇前来干这活,想无音那厮如今还坐在客栈里休息,他心里就一个不爽。这样想着,面上的笑容僵了些许:“姑娘年幼双亲俱丧,后被南风将军领养,之后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拜在医鬼门下,如此造化实乃有福之人。如今小姐你二八年华,南风府中老少皆为小姐的亲事操心,怕是宫中之人也参与其中……”
宫中之人?这四字引起了南风一的注意,见她眉头微蹙,盯着平生,欲知后话。谁料得平生又小小地卖了个关子,对着这清秀的小姑娘使了个眼色,可南风一并不解其中含义。
“冷氏坐稳位置不足十年,隆氏势力根深蒂固。南风将军手握大量军权,宫中之人必定会从和亲下手,这般说来,南风小姐您入宫的机会可是甚多啊!”平生捂嘴笑笑,愈发佩服自己添油加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见那南风一迟疑了一会儿,喃喃道:“不会的,那宫中之人的岁数,都能做我的爷爷了。”
这会儿,平生才从她的面上见着了属于十六岁孩子的神情,一时间觉着煞是可爱,起了玩心,又道:“就算那宫中之人是你太爷爷的年龄,想要你进宫,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任公子,你怎的说话如此难听?”南风一双眉一竖,脸往边上一别,脸颊微微发红,“你定是觉着小女子好欺负,故在此戏弄小女子。”
平生的手扶了扶额:“别左一句小女子,右一句小女子的。其实在下想说的只有一句话,那便是凡事遵从本心,切勿强迫自己。人生苦短,当行乐时便行乐。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南风一愣了愣,一时间难以理解这任公子的话。呆愣愣地看着这任公子平生起了身,作揖告辞。却见门打开的那一刻,平生又道:
“如若姑娘以后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可来往生茶楼寻任平生,便是在下。”言毕,带上了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