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为始终低垂头凝视着两人拉长的影子,所以并未看到他重眸里那像是星星一样闪闪的亮光。
听他这样问,她条件反射的以为他是担心,毕竟之前那一胎时他的反应和态度。
钝了下,她艰涩地说,“不会。”
“不会?可万一……”路邵恒上前一步,不死心的说,好像抓到了某个希望一样。
“没有万一。”路惜珺打断他,违心的继续说,“我每次都有吃避孕药,绝对不会有差错。”
路邵恒怔住,眼底闪过了一抹郁卒。
喉结滚动,他似乎是要说什么,可没有声音发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身朝着楼梯往下走了,路惜珺看着他的身影快要走到拐角台阶,还是忍不住出了声,“路邵恒,你……你还是不喜欢孩子吧?”
闻言,路邵恒没有回身,只是脚步顿了顿,疑似有声莫名的冷笑传出。
很快他便恢复了脚步,足音渐渐的消失。
路惜珺也回身进了屋,将门关上,她没有开灯,可是光线黑暗当中,她眼前还是不停的闪现过很多人的脸,他的、徐景岚的、路震的、男友的……
重重叠叠。
又是夜,看不见一颗星。
深深的夜色总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安定剂。
路惜珺稍稍将窗户打开个缝,外面的夜风便争先恐后的钻进来,她适应了会儿,才将窗户全部打开,踮脚朝着某个方向张望,她也只是想看一眼。
空空荡荡的小区内,那个小女孩又还是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孤零零的没人陪。
她望了会儿,将窗户给关上了。
坐到书桌边的椅子上,她低头双手都交叠的贴在尚还平坦的小腹上。
这些天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要怎么办,其实在医生告诉她怀孕的那一瞬,她真的是欣喜又伤心。别人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有一个生命在自己肚子里的感觉,那是她的孩子。
哪个做妈妈的,能杀掉自己的孩子?
经历过一次流产的路惜珺,她做不到。
可是做不到,又该怎么办……
她现在马上就要和男友结婚了,难道要将一切告诉男友,怎么保证他就能爱她爱到能接受自己的未婚妻和别人的孩子?若是不告诉,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阴差阳错的去骗男友是他的孩子,可别说她根本不是那样心机深沉的人,这样根本就对男友过分且不公平。
若是不舍得,路震挑明了点她的话还在耳,难道她要偷偷的将孩子生下来?
可以那样又公平吗,以后孩子长大了就会是私生子,再如果是个女孩儿,跟她一样的话,那岂不是要和她有着一样的命运……
哪怕她绝对可以保证给孩子所有的母爱,可仍旧还是私生子,有着被人嫌弃的出身,见不得光的背景。最重要的是日后遇到了想要嫁的人,都没有资本为自己争取,无法达成所愿……要像是她自己一样经历痛苦无望的爱。
路惜珺拼命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好友秦苏说的没错,她不能不知道怎么办,必须要知道。
闭眼了好半天,等她再睁开眼睛目光无焦点的看着某一处时,她贴着小腹的双手紧了力道。
圆圆脸上的神色,渐渐有了一种形容不出的温柔与……决绝。
嘴唇蠕动间,有无声的三个字吐出。
对不起。
一条鲜活的小生命。
又不仅仅是,因为它还是自己生命的延续。
路惜珺在最终做出打掉的抉择时,她很痛苦,因为如果生下它,就会像她自己一样不完整的长大,可是如果不生下它,就主动要自己亲手扼杀。
她前面没有未来,后面没有退路,怎样都是巨疼一场。
“路小姐,一切准备就绪,把腿叉开我们要开始手术了!”
“放心,手术过程里我们会打麻药,是无痛人流,醒来之后孩子就会没了。”
路惜珺在一室晨光里倏地睁开眼睛,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上铺着的一层木雕兰花。
垂在被子里的手,全部都摸向尚还平坦的小腹,手指在慢慢的收紧。
想起在麻药即将全部推进去的前一秒,忽然闯进来的男人,将她带离出了手术室,一路直奔回了路家。
他阻止了她……
在她经过千万次的踌躇和纠结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选择不声不响的处理掉时,他却从天而降的将这一切给阻止了。
路惜珺不知他这么做是为何,是恼,是气,还是怨?
“咯吱――”
很轻慢的开门声响,进来人的脚步和动作也都是刻意的放轻。
路惜珺眼珠微转,朝着门口方向看过去,便撞到那双狭长的重眸里。
他好像休息的并不好,瞳仁里挂着细长的红血丝,眼睑下面也有着黑眼圈,下巴周围还有长出来没有刮的青青胡茬。
路邵恒见她已经醒来了,便没再那么小心翼翼,回腿的将门给踢关上,端着手里的托盘朝她走过去。
像是服务员一样,将托盘里的碗碗碟碟一样样的拿出来摆在桌上,末了手指一收,“起来去洗漱,然后过来吃早饭,我特意吩咐下人弄的,都是有营养的。”
路惜珺坐起来,视线望向那些碗碗碟碟,在晨光里腾腾着冒着热气。
她杵在那个姿势不动,他就干脆走过来,扶着她起来,在送进浴室里。等着出来时,就在被他拉着走到桌边坐下,将筷子递到她手里,用那种压迫性的目光看着她。
路惜珺甚至都没太分清楚,这么多样的早餐都有什么,默默的吃了几口,就感觉堵在了胃上方。
见她放下筷子,路邵恒便立即出声,“再多吃点。”
闻言,她并没有动,只是抬眼看向他,像是想要看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路惜珺深呼气的说。
这路家的一切都像是逃不开的梦,她好不容易才能搬出去,每一次回来,都让她不得不再次陷进去,挣扎着喘不上来气的感觉,太不好过了。
见他没有出声,她便再度强调了遍,“我要回去。”
“嗯。”路邵恒倒是没强求,反而是点头同意,唇角扯着继续说道:“你现在也确实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不过,不是回你那里。”
路惜珺在听到他前面一句时,眼神便瞬时一暗。
知道他话里所指的原因,是因为此时她的身体状态,让她感觉小腹都在有感应的抽紧。所以一心也只在这个上面,根本没有留意他后面的话,更没追问。
“真的不再多吃点了?”路邵恒示意着碗碗碟碟问。
她没吭声,眼睫毛垂着偶尔轻颤一两下,手在攥成拳。
路邵恒似乎是叹了口气,没有招呼下人,亲自动手的将碗碟都收拾起来,然后再端着托盘的出去,嘱咐着说再去给她泡杯牛奶回来。
等他关上门,路惜珺起身走回床边,将枕头下面的手机摸出来,先是给好友秦苏打了个电话,但那边早就是升在太平洋的高空中,哪里能打得通。
之后她找到个号码拨了过去,是昨天准备为她做人流的主任医生,毕竟是好友特意给介绍的,当时手术室发生那么混乱的一切,她总归是要解释下。
“没关系的路小姐,有缘为母子,本身就是该慎重的,和孩子父亲商量清楚再做决定就好。”那边已经被人硬闯手术室的惊吓中镇定的主任医生,很是温和的说。
路惜珺闭了闭眼,对着手机道,“手术还是要做的。”
“哦呵呵,这都是需要你们自己来做决定,路小姐是秦小姐的朋友,若是有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会为你做准备的。”
“谢谢,等着我安排时间找您做手术……”
路惜珺还未等和主任医生礼貌告别,手机就被人忽然抢走了。
她回头,看着一手端着牛奶杯,一手握着手机的男人,正冷着张俊脸的瞪她。
“还是想瞒着我,偷偷的将孩子拿掉?”路邵恒一张镌刻的俊脸,像是戴上了铁皮面具一样,坚硬又冷的不像话。
本来昨天就想要跟她好好说吧说吧这个问题,可见她脸色太苍白,身体状况也太过虚弱,想着怕会刺激到她的情绪,等着她好些的时候再说。
面对他的质问,路惜珺沉默以对。
“什么时候怀孕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路邵恒凝睨着她,自问自答的在自说自话起来,“你一直躲着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怪不得。”
将牛奶杯放下,重眸低下的看另一只手握着的手机,想到她刚刚的打的电话,直接将手机给关了,收拢掌心的揣在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路邵恒重新凝向她,一句句慢慢的低沉问,“你忘了三年前怀孕的时候,你不是说想要,不是还求着我让我好好考虑?怎么现在你倒是能下得了手了?嗯?”
她什么时候怀孕的,他一点都不知情,想到要不是好友司徒打来电话,告诉自己她在医院正准备接受人流手术,他可能等到这条生命消失了以后,都未必会知道。
一想到若是他没能出现在手术室,她便要亲手扼杀了他们的孩子,路邵恒后脊骨都阵阵发凉,心有余悸间也是在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