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宋崝,从有记忆起就在这座宅子里扮演一个叫“宋崝”的人。
说是“扮演”其实到也不是那么准确,因为听说我被收养时,本名就叫“宋崝”,也正是因为这个名字,这家的女主人才会误将我当成了她那不幸失踪的女儿。初初开启心智那会儿,我倚在我那“亲妈”的怀里时还天真地指着相框里的照片问她,自己怎么同以前长得不太一样。
宣萌愣愣地看着照片又看了看我,神色有些迷茫:“……是啊,为什么不像了呢,我的阿崝,阿崝……”那双温柔的眼空洞地望着照片,慢慢地浮现混乱癫狂的神色,声音也不由地尖锐起来:“怎么不一样了,为什么不一样了,阿崝,阿崝去哪里了——”
那时的我吓得缩在一角,看着眼前一向温柔可亲的人疯癫的模样,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引来了宋叶,也就是将我带回这座宅子的男人,我的“父亲”。他将宣萌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搂着一件稀世珍宝,温柔地哄着她:“乖,阿萌,我们的女儿不是就在那里么,阿崝,过来。”他的声音异常轻柔,可看我的眼神却冰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瑟缩地躲在角落,一时不敢过去。
“她不是我们的女儿!”宣萌从宋叶怀里挣扎出来,拿着相框,手指颤抖地抚过相片中的小女孩,眼中噙着泪水,嘶哑着声说道:“我们的女儿……我的阿崝……”
宋叶的手抚上宣萌的脸庞,将她注意力硬是从相框里抽离出来,有些失笑地同她说:“阿萌,你又记错了,相片里是我三叔的女儿,我们的阿崝在那里啊,阿崝,快到你妈妈这儿来。”说完,抬头一脸慈祥地看着我,可眼神中分明是不容反抗的威严。
我忐忑地靠近他们,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宣萌说我不是他们的女儿。而她恍惚地看着我,依旧有些不太清醒,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假象,连手中的相框何时被宋叶抽走都没有发现。
“妈妈。”我踟躇着开口,不敢看向一旁的宋叶,我一直知道“爸爸”其实同我不亲,只有在妈妈在的时候才表现得好似很喜欢我一般。
宣萌听到那声“妈妈”后终于有些清醒过来,眼神中又有了丝光彩,一把将我抱在怀里:“阿崝,阿崝,我的女儿!”
我乖巧地任由她抱着,透过宣萌的肩头,看着宋叶一脸冷然地望着我,缓缓地站起身来,将照片递到张姨手中,淡漠地吩咐道:“收起来,以后不要再让小姐碰这些照片。”
与其说是对张姨说的,更像是对我的警告,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的“爸爸”不仅是与我不亲,他其实还很厌恶我。
我抱着宣萌,心里有些难过,就因为我和以前长得不像了,所以爸爸才讨厌我么?
再长大些,等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的时候,宣萌已经记不得她真正的女儿到底长什么模样了,俨然将我真的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女儿。我不禁替她有些难过,也替那个素未蒙面的女孩子难过。
十八岁那年,宋叶破天荒地送我件大礼,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一度以为我这位“父亲”终于肯接纳我,像宣萌一样将我当成自己的亲女儿般,那时不禁让我有些高兴。
可是当他将我叫进书房说了那番话后,我才明白一个人的幸运是有限的,我何其有幸得到了宣萌的母爱,至于“父爱”估计和我无缘。
我拿着房产证和户口本,乖巧地和宋叶道了谢,正要踏出书房。
宋叶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件事不用让你母亲知道,在外你依旧是宋家的女儿。”
我深吸了口气,低头看了房产证和户口本上自己的名字,心里憋得有些难受。宣萌很宠我,宠得我都有些娇气,忍不住还是将心底的疑惑说出了口:“父亲是一直等着这天么?”
宋叶正埋首修理着一盆盆栽,拿着剪刀的手利落地剪下一支树丫,头都未曾抬起半寸:“人要懂得知足还有感恩,宋家的女儿由始至终就只有一个。”
“……我知道了,谢谢父亲的礼物。”
感觉眼前有些迷蒙,我安静地退出了书房,盯着手中的东西良久,笑得有些酸涩。
宋叶其实说的没错,人要懂得知足,以前的我真是太贪心了。宣萌的温暖让我以为自己似乎真有了家一般,其实我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呵,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我自嘲地耸耸肩,拖着迟缓的步子,机械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那两份东西收到抽屉的最里层,想着哪天是不是该去银行租个保险柜,好好保存下,省得被宣萌给看到了。
疲倦地躺进柔软的大床,心里总觉着空落落的,明明觉着自己会哭,可又哭不出来,心里像压着什么,却又找不到宣泄的途径。
书上说,人难过的时候千万不能憋着,憋着容易抑郁,抑郁容易自残,自残不成指不定会变得凶残。
为避免自己生出反社会的人格来,我觉着我还是得想办法宣泄出来,思来想去,也唯有杜康了。
在宋家当然不能喝,宋叶不会允许的,因为宣萌舍不得我喝酒伤身,所以在拨了一通电话之后,我捧着自己的小心肝落寞地溜到了唐氏底下的一家酒庄里。
那通电话打的自然是打小就当我亲妹妹疼的唐珈寅,唐家的大少爷。
你看,老天爷对我真的不错,身为一个孤儿,不仅享受到了母爱,连兄长的爱也感受到了,其实缺少了份父爱也没什么,本来我就什么也没有。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醉眼朦胧之际,居然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我揉了揉眼睛,看着不远处修长挺拔的青年,抿了口杯中酒,扯了扯嘴角:“今天运簿上难不成写的是一个黄道吉日么,呵,不想听的话非说给我听,不想见的人非出现在人面前……”
唐珈寅身为一个兄长,其实除了护短外真的挺不合格的,例如这个时候普遍的兄长是劝自家的弟弟妹妹喝酒伤身,况且我那时喝的都有点不大清醒了,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小宋崝,喝酒也不等等你哥我,自己一个人喝的到是痛快啊,哈哈哈!”
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找他的原因,只是没想到他那个自律的弟弟也会一起来。说真的,此刻我并不愿意看到唐珈陌,毕竟谁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心上人见到自己落魄的模样。
唐珈寅利落地开了瓶酒,倒完自己那杯又顺势要我凑过去的空杯子里倒,才刚滴了两滴,就被人抽取了酒瓶子。
“你没看到她已经醉了么?”低凉的声音韵在心间,很是舒服。我扯了扯领口,一手按住他那酒瓶子的手,呵呵,真奇怪,这次他却没避开,任由我这么抓着。
唐珈陌不太喜欢有人碰他,和他哥到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我想从他手中将酒瓶夺过来,可没想到他握得还挺紧,想着掰开他的手指,居然还很困难,我挣扎了好一会,那瓶酒却像长在他手上般动也不动。
我有些无奈,今日的唐珈陌怎么管那么多闲事,还是说他在心疼他们酒庄的酒,我抬头看他,诚恳地说:“我会付钱的。”
见他还不为所动,一张脸冷冷的端着,约莫觉着酒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给我浇愁的。
山不转水转,我只好另辟他径,踉踉跄跄地起身往身后的酒柜里去挑别的酒,反正那么多酒,又不是非喝他手中的那瓶不可。
就是这地怎么在转啊,害我走都走不稳,我甩了甩头,感觉眼前的景象比刚刚又模糊了些。
在我手堪堪要摸到酒柜的刹那,腰上忽然多了样东西,低头好不容易眼神聚焦地看了看,指骨分明,是只顶漂亮的手,忍不住让人摸一把。
“摸够了没有?”
咦,声音在后面?
扭过身见着一张更好看的脸,让人忍不住又摸了把,凉凉的,真舒服。
手不由自主地圈上他的脖子,将脸凑近他的胸口:“唔,好舒服的冰袋!”
好像听到有笑声,我仰起头摸了摸他的脖子,没觉着声带在颤动啊。
我疑惑地问他:“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难不成是肚子?”听说有些人会腹语,我不禁新奇地将手凑近他的腹部,还没碰上便被另一只手给拦截了。
“哈哈哈,原来阿崝喝醉酒这么有趣,早知道……”后面想说的话,不知怎么被噎了回去。
闭了闭眼,好不容易从混乱的脑子里拣出几条信息了,在笑的是唐珈寅,那被我像布娃娃抱着的是唐珈陌?
我觉着不可思议,捏了捏他的脸,是唐珈陌,可是唐珈陌怎么会任由我这么抱着,还任由我随意摸着。
“奇怪,珈寅哥,你怎么有两个,而且怎么其中一个和唐珈陌长得这么像?”我挣扎着想从他怀里出来,可是腰上的手也是一动不动的,怎么回事啊!
还有,我的酒呢?
“酒……酒呢?”
“喏,给你给你哈!”眼见着盛满酒的杯子就在眼前,忽然不知怎么回事又缩了回去,只见唐珈寅一脸无辜地盯着我的正后方,又是身后的这人。
身后这人怎么这么难搞,我懊恼地瞪着他,似乎没什么用,难不成这人吃软不吃硬,和宣萌一样需要撒撒娇?
我瞬间摆上一张自以为软萌的笑脸,拿头在他怀里蹭蹭,央求道:“就喝一点哈,好不好——”声音还拖得老长。
顶上那人沉默不语。
仰起头,迷迷糊糊地只看得清他光洁的下巴,想也不想地便凑上去亲了亲,抱着我的手似乎僵了下,我趁机挣脱出来,伸手去拿酒杯。
手才刚拿起,猛地又被人拽了回去。
“啪——”一声脆响,杯子应声而碎。
我怔在那里,看着散落在红色液体中的玻璃渣子,低喃道:“碎了……”就像我那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希冀一般,被宋叶的那番话彻底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