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对“宋崝”这个身份还有一丝眷恋的话,那就是可以无所顾忌地喊宣萌一声:妈妈。
我怔怔地盯着那幅画,双眼酸涩地似乎马上就要流下泪来,可是苏桐的一声“妈妈”让我浑身一凛,如冬日临头浇下一盆冷水,冻得刺骨。
苏桐晶莹的泪珠自脸颊滑落,落在她藕色的衣裙上,瞬间晕开一圈暗色的水渍,我呆呆得看着她,心像是被什么捏着一般,堵得连呼吸似乎都有点困难,脑中仿佛空白一片,木然地转头看向那幅画。
明明,明明画里的是我和宣萌,可是……可是,我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脸颊,听着主持人一开一合的嘴型,说着那是已故宋氏封邑的董事长夫人及其女儿的画相,看着众人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泪如雨下的苏桐身上,窃窃私语着原来她就是宋家的千金。
那杂乱无序的私语声忽然渐渐变得模糊,越来越轻,周围忽然寂静的可怕,我茫然地坐在那里,所有的光源似乎都聚集在了那幅画上,那画中的笑靥和方才那个门前的重合在一起,缓缓地张开双臂,轻轻地喊道:阿崝……
“宋妄。”
虚空的幻影蓦然裂开无数个口子,顷刻间在我眼前化作碎片。
我深吸了口气,回答唐珈陌的声音中仍有些发抖:“什么事?”
“请宋小姐务必帮我拍下这幅画。”
果然……
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他:“这就是唐先生的未婚妻么?”顿了几秒,转头看了眼此刻满场人士目光会聚的焦点——苏桐,继续道:“唐先生真是体贴,这幅画是要送还给她的主人么?”
那边声音平稳得不见丝毫情绪,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我心惊胆战:“只要她出现,一定。”
此刻,我非常希望唐珈陌能和普罗大众有一样的想法,他口中的“她”指的是眼前这位哭得梨花带雨的苏桐。
“看来早前的报道并不是虚构,苏小姐的确是您的未婚妻啊。”我仿佛是想给唐珈陌催眠似的,潜意识地想把这个想法强加他身上,隐隐觉着如果苏桐坐实了唐珈陌“未婚妻”的身份,我就可以把心底那一小簇可笑而最微弱的希冀给彻底破灭掉,做真正的宋妄。
“画里的人不是她。”他平静的语调陈述着事实,一点也不受我先入为主的想法影响,对于一个陌生人他似乎解释太多了,我不是很明白唐珈陌这么内敛的个性今天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么多话,一如之前他突如其来的拥抱。
画里的人的确不是苏桐,可是今天之后我觉着苏桐便会成为画里的人。
贺玥惊讶地睁大了一双分明的大眼,澄净的瞳孔中先是映着我平静的面孔,而后难以置信地转向一旁的苏桐:“你就是Nathan的未婚妻?”
苏桐含着水泽的双目涌着万般心绪,似乎有什么想说,但最后却是幽幽低首垂目,不发一言。
在说与不说之间,给了人无限猜想,我忽然有些明白苏桐要这样一张脸做什么了,终于明白之前她对唐珈陌说愿意做回宋崝是怎么一回事了。
如果,当年她能早点回来做回“宋崝”该多好,也许我就不会让唐珈陌这么讨厌我了。
“这幅画的起拍价为100万,每次竞价为50万。”
我略惊了一下,这是打算坑唐珈陌的意思么!瞄到坐在首排的那位谷夫人投来挑衅的目光,觉得这样无畏任性的神情真让人羡慕。
现场已经有人陆续应价,可没有例外地都被苏桐瞬间压过,价格一下子从100万上升到500万,我忽然有些茫然,如果唐珈陌愿意花那么多钱来买这幅画的话,我又凭什么去要求他将这幅画送给我,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1000万。”现场忽然有人喊道,沉稳的声音,随着轮椅划过地板的摩擦声而来,我僵硬地回头,看到了那个将我拉进一场虚空大梦中的人——宋叶。
岁月夺取了他健康的身体,听说一次小中风后,他的双腿便再也不能下地,可精明锐利的眼神时刻提醒着别人他依旧是商海翻涛中的逐浪者。
他缓缓地来到苏桐身边,微笑着拍了拍苏桐的肩膀,慈爱的眼神似是安慰自己的女儿,给以最坚强的后盾。
我和宋叶生活了二十年也从未在他眼中看过这样的神情,原来不是他不善表达,不过是不吝对我展现罢了。
我不由地转开了视线,看向前方那幅画,觉着替唐珈陌拍下这幅画究竟有什么意义,他和画中的人现在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花这么多钱买一幅属于别人的画作什么呢?
“唐先生,您还要继续拍下这幅画么?”我有些意兴阑珊了,现在想想能这样远远地看一眼这幅画其实也够了,我既然要做宋妄,那么属于宋崝的东西,我应该慢慢去释怀才对。
电话那端的唐珈陌却丝毫没有犹豫,清冷的声音覆着层冰霜:“继续,宋叶不配。”
不知不觉,我又夹在了他和宋叶之间,我有点想笑。
感受到韩诺投来的视线,我回望他,见他一脸探寻的模样,我换上轻松的笑容,说话声中都带着些兴奋:“表妹夫,我从没花过那么多钱诶,花别人钱的感觉真是爽。”
韩诺平静地望着我,仔仔细细地简直要把我扫描进电脑系统一般,让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表姐,如果你能在紧张和撒谎的时候表现的和你平常的智商一致,也许你真是一个好演员。”
我抽了抽面皮,僵硬地对他说:“贵行竞争这么激烈,不适合我,我一向走后门的。”视线瞄了瞄不远处的两父女。
韩诺赞同地点了点头:“嗯,我想也是,要不你语文这么差,怎么能当上记者。”
这一刻我觉着我的这个表妹夫十分碍眼,即使那张脸一如既往得帅气逼人。
由于我的应价,这幅画已经远远超出原本该有的价值,苏桐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意味深长,宋叶依旧平静地微笑着,仿若一个睿智的长辈看着少年心性的我们执拗,却不制止。
“宋妄,3000万。”在这些人眼里,金钱是不是只是一个数字,我应价应得心惊肉跳的,觉得自己像个任意挥霍的纨绔。
这个数字自然引起了全场的哗然,说到底这幅画的作者也不是什么知名画家,业余的爱好却拍出这样的价格,我觉着这场拍卖会该达到的效果似乎都已实现了。
就是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寄予了多少人的希冀。
这场拍卖会终于尘埃落定,苏桐推着宋叶头也不回的离去,在一路记者的簇拥中走得优雅而高傲,门扉打开的刹那,明晃晃的光线落下一身的余晖,衬得宋氏父女光芒万丈。明明是唐珈陌拍得了那幅画,可似乎现场的每一个人都觉着这幅画最终会仍会回到他们手中一样。
我与苏桐的竞价不过是唐珈陌和苏桐闹的小别扭罢了。
这个小别扭的代价可真贵,我心想。
贺玥走在我前头,仗着身高的优势,到是替我挡掉了好多烦人的镜头,可是永远不要小觑“狗仔”这种顽强的生物。
正当我以为贺玥和韩诺已然将一群在外守株待兔的记者很好得隔离开去时,一个身手灵敏的灰衣女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随着我一起进了电梯,当下让我愣了好一会儿。
“嘿嘿嘿,这位小姐,请问贵姓?”年轻的面庞挂着纯真的笑容,很容易让人不设防的。
我下意识地回答:“宋。”说完后一阵懊恼。
她一听,机灵的双眼咕噜一转,拿着只录音笔匆匆上前,笑容瞬间无比谄媚:“您是宋氏的千金,宋崝么?”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眼前这小姑娘就自我“yes”了呼喊了一声,一副沉浸在拿到个特大独家的兴奋劲中,让我觉着难不成刚在恍惚中自己点了头?
“听说这幅画的主角就是您,可这幅画最终被您的未婚夫拍去了,这就是有钱人家喜欢的拿钱互砸的情趣么?唐宋联姻阻断了三年,是有破冰的意思么?唐先生一直叫价到您不再应价为止,是为了求得您的原谅么?你和唐先生是即将完婚的意思么?”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嘴里蹦出来的问题砸得我有些混乱,显然她是认错人了,把我当成了苏桐。
我正打算开口指正她这个错误,可是这电梯实在升得够快,“叮”一声,一下子就到了我要到的楼层,可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隔壁的电梯居然也在同一时间抵达,电梯门拉开的刹那,我和那个小记者都愣了一下。
“唐珈陌!”小记者拔高了声音,诧异之后是一顿狂喜,视线来回在我和他之间转悠。
“请问你们是事先约好的么?其实私底下你们已经和好如初了是么?唐宋近期就会有喜讯是么?唐先生,请问您刚刚以3000万的价格拍下您未婚妻的画,是不是打算作为求婚礼物呢?”我惊异地看着她喋喋不休地问出不断遐想出来的问题,简直就差问我们俩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是中式还是西式,去哪儿度蜜月了。
此刻他的助理宁幻宇不知道在哪里,不然早在这个小记者问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估计就被架走了,而唐珈陌对于聒噪的人向来没什么耐心。
“请问你是哪家杂志社的?”唐珈陌不见丝毫烦躁,平静冷然的声音很容易让每一个人都安静下来,乖乖地聆听他说话。
小记者中断自己的话语,愣愣地回答:“……天扬。”
“贵姓?”唐珈陌的皮相总是容易迷惑他人,何况是一个刚出茅庐的菜鸟,想起前段时间被停刊的爆周刊,我基于同行相惜的情谊,慌忙拉起她按开电梯门,奔了进去。
唐珈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神询问:什么意思?
我装出恍然的样子,一手不忘按着电梯:“啊,这小妹妹走错路来着,我送送她,哈哈哈……”最后几声笑得有些不自然,不过还好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上了,我迅速转身对着正欲开口的小记者狰狞道:“不想断送自己的记者生涯就少废话。”
她似乎是被我可怖的的神情惊到了,张大着嘴,一副吃惊的样貌。
我有些困惑:有那么恐怖?
而后只觉原本应该关闭的电梯门似乎又开启,正要回头看是怎么回事,忽觉一股力量将我往后一揽,踉跄地跌进一个温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