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渐渐向下的台阶，走在前面的汸荼背影显得有点朦胧。两壁混合了灯笼鱼骨粉，散发出淡淡莹光驱散了聚集在通道里的阴暗。
台阶终于到了尽头，在一间正常大小的密室里，帝灵望见中央突起的平台上放置着具水晶棺。
他并没急着上前，目光落在簇拥着花瓣的大哥侧脸上，片刻抬眸微移，瞧着站在一旁汸荼。后者正垂头而望，银发自肩头滑落，看不出神色。
“你有汸荼的记忆吗？”帝灵出声问。
“如果有，我还会让你抓住破绽吗？”汸荼抬头自嘲一笑。
帝灵沉默着点点头，走到水晶棺前俯身将手贴在透明的棺盖上。里面的人已经永远不会睁开眼。
儿时一起嬉戏打闹的画面一一闪现，追逐江豚，去枯骨深沟探险，那些过往的片段里有着数不清的欢乐与自由，仨个小小的却手拉手的身影跑过无数黄昏与黎明，现在已经……永远的缺失了一块。
而剩下的……帝灵抬头，目光一寸寸移到汸荼脸上。后者细眸微转，与帝灵对视时微微一笑，眸光潋滟。
蓦地，帝灵站起身，声音低沉微哑：“给我哥跪下！”
汸荼没有反驳，他屈膝跪在棺旁，棺中的容姿就仿佛沉浸在熟睡当中，任何人第一眼都难以辨别出这已经是魂归英灵殿的亡者。
“向我哥发誓，用你的血，发誓在你的责任解除之前永远都忠于鲛族王朝。”帝灵严肃深沉的声音从头顶倾泻而下：“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只要结果。若你背弃誓言，我不会成为你的盟友，你将面临更加糟糕的处境。”
“我发誓。”
“头一年之内你要听我的安排，但凡有任何异常举动，我都会杀了你！”
随着果断的话语，冰凉的锋刃贴在汸荼脖颈上。银寒的刀面映照出他缓缓勾起的笑容。
“我发誓。”汸荼接过匕首，划破左手腕，血迹立刻涌出来，像是缠绕在臂间的红线。
“我的誓言与海同在，与灵魂同在，除非海枯石烂，除非魂飞魄散，永不背弃。”他按照鲛族仪式，边说边将手按在棺上。血色丝丝渗透，透明的水晶棺霎间蒙起薄薄的红雾，就像回应汸荼的誓言般，聚散几次后又渐渐消失。
汸荼起身，抬头望向帝灵：“满意了吗？”
“你最好永远记得！”蕴风三王爷一甩袖，转身走人。
这或许不是最理想的状态，却是目前唯一能稳定局面的办法了。走出将军府的帝灵敛眉沉眸，握了握拳头。
从暗室里走出来的汸荼缓步走进前厅，管事迎上来，一眼瞧见他左手上还淌下血珠来，连忙迎上去：“大人，您这是……”
“没事。”
“您等等，老奴这就给您包扎好。”管事慌手慌脚地拿来藤箱，动作迅速地帮汸荼包扎好伤口。
“大人最近是太劳累了啊，您要多注意身体啊。”偷偷观察着汸荼神色，管事献殷勤。
汸荼揉了揉眉心，眸光一瞥，望见手腕上的纱布。连日来的疲倦终于是涌上心头，为消弭没有记忆的劣势，他真是将情报当饭吃，前世他有“神相”之称，殊不知外人看到的风光是建立在庞大的情报搜集与数据推算上的。
尤其是现在身处异世，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前世的理论与常识很多都被颠覆，光适应鱼尾以及驾驭螃蟹就是件让人头疼的事，不过他以最快的速度适应了这一切。
只不过再雄健的傲鹰也要停下来休憩，不然是没力气继续翱翔长空的。
想暂时找个地方清空一切，他需要放松一下。
“准备下东西，我要出去。”汸荼起身，甩袖离开。管事在身后弯腰行礼：“是，大人！”
琼芩海滨
脚底下是绵柔的沙滩，清凉的海水缓缓涌上来，又退下。将奇形怪状的贝螺遗留在岸边。赤玥羲随意地在沙滩上散步，伸手将被海风拂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她闭上眼感受着新鲜气息。
这里空气真好，作为前世生活在超标废气中的一员，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赤玥羲感慨着弯腰拾起一枚螺纹贝壳。
云斯年与西爵的事暂时安排妥当，她既然占了“玥羲公主”的身份，就替她将未来的路走完。查出图谋不轨者，树立自己的政权，说起来挺简单，要做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她瞄准空隙出来透透气，前世她不是工作狂，这世更不是。
她回头一望，远处的谷谷趴在岸边正在调戏一只路过的小海蟹，依依也跟在旁边撅着屁股玩耍。
玥羲轻轻一笑，转回头无意中一瞟，发现不远处湛蓝的海水中冒出个头来，随后一抹身影渐渐从海中向岸边靠拢。玥羲看的很清楚，那下边的鱼尾在脱离海水后渐渐化成双腿。
是鲛人。
对方显然还没注意到她，月白色长袍裹着修长身形，衣襟敞开，精悍的胸膛若隐若现，如水藻般浓密润泽的银发垂散在肩背上，颈项戴着的玉石环佩玎珰，朱红流苏随着脚步微晃。
他抬手将滑落的额发向一侧揽去，眼波一转就瞧见了赤玥羲。
俩人皆是微微一愣。
“真巧。”出水的鲛人先开口了，他正是想上来放松下的汸荼。赤玥羲也随着笑笑：“是挺巧。”
“你……”
“哦，我没事转转。”玥羲抬了抬下巴：“你呢？”
“水里待久了有点闷。”汸荼走上岸，这次他吸取上次教训，提前就吃了定型丹。
“哦？竟然还有鲛人会觉得水里闷？”云觞公主歪头一笑：“你可真奇怪。”
“啊……”汸荼也笑了：“也不是了，就是想看看陆地的景色。”
“哦~”玥羲了然地点点头，转头望向宽广的大海，此时正陷入静谧的安睡当中，只有璀璨星辰像是袭华美的纱拢在夜色中。
俩人一时无话可说。他们本该是死对头，却如此心平气和地欣赏起夜景下的大海。
忽然，玥羲低头扬唇一笑：“真有趣，我刚才突然想到，如果我跟他也像这样……哈，那是不可能的。”
汸荼闻言眉峰微皱：“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个……老对头。”玥羲侧头，笑靥清爽：“说也奇怪，看见你我就总想起他。”
“长得像？”汸荼也升起点兴趣。
赤玥羲捏着下巴上下打量两眼，摇摇头：“不像，没你这么漂亮。”
“……”额头青筋一跳，汸荼努力维持着嘴边的笑容：“云觞大公主跟传闻的不太一样啊。”
“有什么不同？”
“传闻大公主优柔寡断，愚善麻木，是个只会祈求神明相助的人。果然传言都不可尽信啊。”
“那是，汸将军的画像我也看过不少，但没有一张比得上眼前这么活色生香，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俩人谁也没占到便宜，倒是溅起点火花来。
当然，离着爱的火花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一边巧舌如簧，一边反唇相讥，相互间倒是谁也不认输。
谷谷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它趴在沙滩上，脑袋搭在前爪上，此时金红眼珠一转，挥动尾巴尖一扫蹲在旁边的依依：“嗳！他们干什么呢？”
鬼娃娃正在沙滩上戳洞玩呢，被谷谷一尾巴扫摔个嘴啃泥。她咧着嘴呸呸地边吐边摇头。谷谷抬爪子戳了戳她：“你过去瞧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小屁孩毛都没齐瞎问什么！”谷谷一呲牙，指头一用力：“你有肺吗就说废话？！赶紧去！”
依依被弹得蹦起来，单腿跳着就颠了过去。
“姐姐！”她扑过来抱住玥羲的大腿。一转头盯着汸荼，满是警惕：“他是敌人吗？”
“嗯……也不算是。”歪着头思虑少顷，玥羲还是决定不将战场上的恩怨搬到私下来。说到底，她只继承了“赤玥羲”的记忆，至于感情，她并不想被人左右，善恶曲直她自会分辨。
依依眨巴着眼使劲瞪着汸荼，好半天回过头道：“姐姐，他比你漂亮。”
孩子的无心之语一下戳中俩人的心，几乎是异口同声。
“你不用提醒我！”
“鬼才漂亮！”
遭到同时反驳的依依眨眨眼，看看她，又看看他，嘟着嘴“哦”了一声，垂着脑袋不说话了。赤玥羲见她沮丧难过，伸手摸了摸头，声音放柔：“好啦，姐姐刚才太大声，呐，这家伙不是人，长得妖也是理所当然的。”
“喂！”汸荼颇为不满。
正在此间，一浪浪涌来的海水间浮上来只海狮，灰蓝色的头上顶着只硕大的砗磲，玫瑰红与宝蓝色花纹瑰丽无比。它圆溜溜的眼睛一转，瞧见汸荼后欢快地排起前鳍：“汸将军！我可找到您啦！”说完它一低头将砗磲放下，然后将它推到汸荼脚边。
“您游得太快了，我，我没跟上……嘿嘿~”小海狮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管事大人让我把东西给您送来的，他说您要清静清静，不过琼海滨最近常有陆人往来，您可要小……”
它话没说完就一转眼看见赤玥羲，云觞公主它是不认识，但这陆人特征它可看得清楚。当下“咦！”一声晕厥过去。
“喂喂，它没事吧？”玥羲蹲下身戳了戳小海狮。
“没事，就是惊吓过度。”
“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玥羲摸了摸自己下巴。
汸荼瞟了眼疑惑不解的云觞公主，不禁笑起来：“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是敌人？”
“是这样没错，不过现在又不是战场上。”玥羲拍着手起身，坦然地与汸荼对视。
真的是不太一样。汸荼侧头微微眯了眯眼，他没以前的记忆，所以眼前的云觞公主是否历来如此，他不得而知。只单单私下相遇却让他感到与传闻大大不同。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一个人可以隐藏自己的真实情况，包括性格。但气质天生而成，任何隐藏都会泄露出蛛丝马迹。
这是被误传了吗？还是被刻意丑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