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艾莫帝国皇宫。
“废物，几个人都抓不到！”
得知搜遍整座维恩城都抓不到莱斯利，皮耶鲁气得一手掀翻书桌上的报告书，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前来报告的骑士团长伯曼单膝跪地，沉默地低着头。
原本立在皮耶鲁身后的男人不合时宜地低笑了一声，走过去把报告书捡了起来，“稍安勿躁啊，殿下。如今你已经胜券在握，抓不抓的到那个‘忤逆’的弟弟又有什么区别呢？”
双黑的特征本就透着神秘，加之他出众的容貌，整个人透着股令人脊背发寒的邪气。
“哼，说得轻松，艾宾斯。”
皮耶鲁恼怒地看着他，全然不顾自己全场夺位阴谋由他策划实施的功劳。反正在他眼里，这个男人自始至终不过是个小小情报组织的首领，现在还用得到，过一段时间结清了账自然分道扬镳。
艾宾斯没有再回答，默默地将报告书扔回了他的书桌。
“莉莉娅呢？”皮耶鲁终于注意到平时与他形影不离的女人不见了。
“当然是去干活了，为殿下……哦不，陛下服务。”艾宾斯漫不经心地回答。
皮耶鲁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别有所图……比起除掉莱斯利永绝后患，你们还是更在意他身边的那个女的吧？”
“那个光系魔法师小丫头？”书房的另一个角落响起苍老的声音，俨然是皮耶鲁的另一合伙人“亡灵大导师”奥吉尼斯提问。
他对整场皇权更替的争夺一直兴致缺缺，只因为能给宿敌光明教会和圣者弗洛里奥难堪才答应帮忙。但对于两次从他手中逃脱的莫雪依，他却是很有兴趣。
“小丫头？”艾宾斯的嘴角浮现一抹冰冷的笑意，“你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吗？”
“不是吗？”奥吉尼斯更有兴趣了。
“……就当她是吧，反正她的容貌也永远都变不了了。”艾宾斯转身走向门口。
奥吉尼斯脸上浮现出冰冷扭曲的笑意，“无所谓，反正我都会杀了她作为献给冥神的祭品。她的灵魂越特别就会越美味，冥神大人一定也会越高兴。”
可惜他已看不见转过身的艾宾斯的表情，若是看到，一定会被那抹讥讽和轻蔑所激怒。
就凭他一个才活了几十年的亡灵法师？
艾宾斯合上门，背对着书房冰冷一笑。
**
同夜，维恩城外。
切西亚捧着一瓶圣水，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才搭好的临时营地中。
周围燃起了不少火堆，围坐着或受伤或休息的骑士们。看见她经过，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投去了异样的目光，如刺一般刺进她的后背，逼得她一路小跑躲进帐篷。
莫雪依才挽好袖口，正看到她有些狼狈地走进来，“怎么了？”
“是那些骑士……眼神都好凶啊。”
切西亚还有些心有余悸，捧着盛着圣水的瓶子跪坐在她的面前，又取出了绷带和伤药，整齐地罗列在两人中间。抬起头，她却看到莫雪依身后站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莱斯利哥哥，你怎么来了？”她一慌，瓶子里的圣水晃出去两滴。
正陷入沉思的莫雪依已来不及收起手臂，就被身后的莱斯利牢牢抓住。已经有些化脓的伤口分外可怖，因为再生速度收到尸毒影响，墨绿的液体不断从手臂缺口渗出，变色的血肉块萎缩垂落，模糊可以看见骨头。
看他目光阴沉，她只好解释，“我以前受过比这个更严重的伤，这个其实没什么的……之前时间太赶，现在稍微清理一下就好。”
莱斯利没有被她就这样糊弄过去，而是坐了下来，朝已经被伤口现状吓愣住的切西亚伸出手。
“呃？”切西亚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是要自己手里的圣水，急忙把瓶子递过去。又看了一眼莫雪依手臂上的伤口，她转过头不忍再看。
莱斯利捏着瓶子的手并未颤抖，但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莫雪依，“会有点疼。”
“我知道。”莫雪依轻轻地点了点头，握上他拿瓶子的手，主动倾斜他手里的瓶子。
透明的液体从瓶口溢出，流淌在半空中尚且带着一股淡淡的光晕，但一滴落在渗透着尸毒的伤口上立刻腾起一股灰色的雾气。两种对抗的力量相互冲撞，发出如同腐蚀一般“吱吱”的声音。
莫雪依原本故作轻松的表情瞬间化为了凝重，脸色一瞬间惨白得有些不正常。她收回那只搭着瓶子的手，藏在身后攥紧。
莱斯利绷紧着脸，依旧小心地倾倒着圣水。
手掌大的瓶子很快就倒空了，此时伤口已经完全显露除了新鲜血肉的颜色，并且极缓地开始愈合。
莫雪依松了口气，“谢谢，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她开口道谢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伸出另一只藏在身后的手去拿装着伤药的瓶子。
莱斯利却以比她更快的速度拿起了那个小瓶，并且以不容她拒绝的速度替她上药，包扎。无论是抖落药粉，还是缠绕绷带，很难想象他这样只是执剑冲锋的骑士或任他人服侍的贵族能做出如此轻柔而小心的动作。
一直看到最后他打完结，慢慢地放下她的手臂，莫雪依才能移开自己的目光。
“下次……受伤了记得先告诉我。”莱斯利的声音听起来竟比她还低沉嘶哑。
莫雪依没有答应，而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或许是帐篷里光线昏暗，冰蓝色的眼眸又一次变成了近墨蓝的色泽，深邃得望不进他的心底。但是她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蕴含在其中的感情和在雾霭森林时的截然不同。
“莱斯利……”她却叹了一口气，“我们要往哪里走？”
既然他已经离开了和赛力他们的讨论会议，那么明天起逃亡的目的地想必也已经确立了吧。
“法师城。”
毕竟能与皮耶鲁坐拥的“军事之都”力量相媲美，最近距离中还是只有魔法师协会总部，那座由全法师组成的特殊城市。
但法师们向来倨傲，虽然总部建在艾莫帝国首都附近，他们也不肯向艾莫皇族俯首称臣，每年还会象征性地上交“租金”。而且莱斯利是骑士出身，和魔法师协会也向来没有瓜葛，所以才会一直犹豫。
可惜事到如今，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莫雪依点点头，谢绝切西亚的搀扶自己站了起来，踱步走到了帐篷门口。
借着门帘和帐篷的缝隙，可以看见外面的团团火光，还有围坐在火堆旁垂头坐着的骑士们。
前途虽未知，最大的问题反而是这个啊。
她转过头，望向一同起身的莱斯利。
注意到她关注之处，他锁起眉头，神情阴霾，显然也知道她想到的问题——士气。
这些骑士们虽然还跟随着他，但一天之内连遭同伴的横刀相向和被迫逃离家乡，无论身体有没有受伤，他们的心里都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更何况莱斯利现在还有通缉在身，关于他刺杀皇帝的流言不断，如何能让他们相信他的清白？
而对于素以忠诚正直作为第一信条的他们而言，比起逃亡更无法忍受的就是对自己所追随之人的质疑。
莱斯利看着莫雪依走到自己身边，拿起他的手，将一枚金色的戒指放在他的掌心——正是他被皮耶鲁带走前趁握手交托给她的继承人之戒，也幸亏如此才没有落入皮耶鲁的手中。
她握了握他的手，让他把那枚戒指握紧，然后转身走到帐篷门口。
“他们既然想知道，那就告诉他们吧。但不如换一种方式……”
**
“莱斯利，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陛下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安静的营地，某顶帐篷里突然传出一道厉声喝问。
声音很响，瞬间传遍了整座营地。忙了一天的盗贼正坐在骑士间休息，听到声音被吓得立刻弹坐了起来，和周围的骑士们一起瞪向帐篷门口
一直在众人面前沉默寡言的白发少女冲了出来，又背对着一众骑士怒视自己走出的帐篷。
里面随即又走出了神色阴沉的莱斯利，以及表情错愕的切西亚。
“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莱斯利！”
她猛地伸出自己的左手臂，上面缠绕这一片绷带，依稀有鲜红的血迹渗出。
“我们为了你和敌人厮杀，将生死置之度外，为的不是金银财宝声名利禄，只是因为我们信任你，愿意追随你，用我们自己的生命去保护你……不惜背叛家庭，背叛帝国，也要追随你来到此地！”
原本正在另一顶帐篷里休息的路迪和赛力也被她的声音吸引，走出来一探究竟。听了她的话，赛力拦住想冲过去的路迪，望向莫雪依的目光闪烁着一片精光。
正对着他们的盗贼听傻了眼，但周围原本坐着的骑士们却沉默地站了起来，将他原本就不算高大的身影遮挡入阴影。
“我们只需要你的一个答案，那个弑父篡位的人是不是你？”莫雪依凝视着莱斯利，说出每一个骑士未敢出口的质问。
火光摇曳，所有的骑士都站在她身后，屏息等待莱斯利的回答。
银发的骑士，不，银发的皇子，在所有刺眼的目光中踏前一步。冰蓝色的眼眸极快地掠过所有在场的骑士，然后定格在那个凝视着他的少女脸上。
“我没有杀父皇。”
他的语气依旧冷静镇定，伸出左手亮出戒指。
“证据是这枚继承人之戒，父皇早就将它赐予了我，允诺在我完成成年试炼之后即公布我的继承人身份……真正想篡位的人是皮耶鲁。”
旁观已久的赛力突然走上前，一同高声质问，“为此，您愿以剑起誓吗？”
莱斯利冷静地看着他，一言未发地走到他身边，然后噌得抽出他腰间的银色长剑，手握剑柄置于自己的左胸口。
“我，莱斯利·里恩·阿布索伦，以骑士之名起誓，以上所言没有半句虚假。”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一直旁观着的切西亚也猛地踏前一步，望向莱斯利的目光明亮至极，“我，切西亚·格林，光神的神官，这一切的见证者，也愿以光神之名起誓，莱斯利殿下所言没有半句虚假！”
青年沉稳的声音，少女清亮的声音，全都清晰地回旋在这片营地，真切地回荡在每一位骑士的耳边。
他们眼里的怀疑终究消散，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动。
作为所有骑士的表率，尚着一身铠甲的赛力再次上前，单膝跪在了莱斯利面前。
剑已经借给了莱斯利宣誓，他直接将握拳的右手置于左胸口心脏之前。
“以手中之剑为契，吾在此宣誓：以吾之身躯为吾主之盾，以吾之双手为吾主之剑，吾主之仇敌即为吾之仇敌——吾名为赛力·加布里，吾主名为莱斯利·里恩·阿布索伦，起誓忠诚，永不背离，直至此身腐朽残败之日。”
近三百名骑士立刻跟着半跪于地，拔出腰际长剑，将剑柄置于左胸口，齐声高念誓词。
此刻，所有人却都决定将性命托付于他！
莫雪依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显然这正是他们这场“演出”所期待的结果。
莱斯利的神色依旧镇定地令人吃惊，将长剑搁置于赛力的肩膀，以惯有的平稳音调作答：“我宽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