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我,来自一个小小的城镇,在我的印象里,饥饿、贫穷还有嘲笑充斥着我的生活,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生活,但一切仿佛按照命运的轨迹缓缓运转,压抑、无法呼吸,当然还有绝望,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能够挣扎着活下去。
1993年,这是我出生的那一年,听说那一年有各种各样离奇的故事,听说那一年我的出生给我的亲人带来了值得庆幸或不幸——但那于我又有多少关系呢?
很快我就五岁了,虽然记忆模糊着,有搬家,有大水,有我爸妈,但是我认为,这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如果可以,我宁愿让我余下的岁月停留在这段时光里。
这种幸福,直到…我上了幼儿园。
“牧牧,今天你要去幼儿园了,想要带什么东西去啊?”
这个声音来自于我的母亲,那个时候她才三十出头吧,我竟然记不清了,她那个时候真的很漂亮,我也很喜欢和她玩,当然,那都是过去了。
“幼儿园?那是什么地方?”我还记得我的心里只有一丝好奇,因为那符合一个小孩子该有的情绪,实际上,在我从爸爸的老宅,也就是我奶奶那里搬走以后,我就变得和别的孩子不大一样了。
“牧牧,”一个身量不高,腆着肚子的男人叫我,“你的年龄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了,去了可以有很多小伙伴和你玩,还能学东西,是个很好玩的地方。”
是的,这个男人就是我爸爸,是不久之后让我痛苦万分的最重要的人物,人如果可以选择出身,我哪怕是选择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很尊敬农民伯伯——他属于那种…既没有本事又喜欢说大话的人,原谅我,子不言父过,这个评价是我妈给的。
言归正传,我听了这样的解释当然会迫不及待的想去幼儿园,于是我把我最喜欢的皮球和玩具车放在了我妈预谋已久的小书包里,高高兴兴迈向了我痛苦人生的第一个站点。
我爸妈是工人,我想这应该不丢人,劳动光荣,不是么,至少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还记得,有钱并没什么了不起——这两者好像不相关。
因为我爸妈是工人,所以我要去的幼儿园还不错,是我们那个小城镇的工业幼儿园,也是最大的幼儿园。
我的第一感觉是这里不错,以前没有玩过的滑梯、转盘什么的,应有尽有,想着以后是不是每天都能玩,当然这个想法实在太天真。
“哇……呜呜呜~“不知道是哪个男孩还是女孩的哭声,听起来真的很烦,我回过头去,看到不知是园长还是老师,从一对年轻夫妻手里接过他们的孩子,那孩子和我一样大,可是他在哭哦,也许是因为离开了父母?我不理解他
为什么哭泣,但随着他的哭声响起,又紧跟着响起了一片哭声,第一天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家长顿时手忙脚乱,但是幼儿园的老师们明显很有经验,连哄带骗的抱着孩子就往教室走了。
看着那些呼了口气的父母明显有些舍不得,我不知道为什么,又想笑又感到一阵悲哀。
“牧牧,先跟着我们去看看,“妈妈牵着我的手,看的出来她很高兴,她很高兴什么呢,我猜,应该是我没有哭,没有让她太难办——很多老师都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那个孩子真安静啊…“
“肯定是父母教的好。“
“你看他,也不哭也不闹,干干净净的多懂事!“
……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正是这些让我的母亲大人隐隐生出一种自豪感。
我不爱哭,我也会哭,但我知道该怎样哭,我也知道怎样最有效果。
就像以前去买玩具,我是真的很想要,当我看到别的小孩子哭闹着要玩具时,一般是两种结果,要么父母嫌丢人,扯着小孩子就走了,或者再打几巴掌,说一句“不许哭”;要么父母拗不过,买了,但是父母肯定会不高兴,以后小孩子是要遭殃的。
这两种结果都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只有我的做法——
“爸爸…这是什么啊?“
“……这是坦克…“那个时候我爸爸的自尊心还是很强的,和现在的我几乎是一样的,他应该是害怕儿子想买却又买不起,让儿子失望吧。
当然,幼小的我无耻的利用了这一点。
“那…这是好玩的?“我会不知道是好玩的?拜托,刚刚那个小男孩寻死觅活的想抱走,肯定是好东西。
“嗯……“爸爸原谅我,我估计你当时一定很窘迫,但你还是相信一个小孩子不可能有那么重的心机的。
“哦,那会不会很贵啊?玩具一般都很贵,贵的话我就不要了…“说完我就委屈的滴了一滴泪,我发誓,那一次绝对是话说太多或者有风我才流泪的,绝对不是伪装的,但是那一次,却给我带来了不小的惊喜——
我亲爱的爸爸已经开始和卖玩具的家伙砍价了(我现在也不喜欢卖玩具的,我觉得玩具太贵给孩子带来很多痛苦,土豪请无视),我看的到他欣慰又肉痛的眼神,他一定又惊异又欣慰他的这个四五岁的儿子怎么会这么懂事。
这样的结局是我想要的,而且我没认为我这样做是错的,不,应该说我知道这样做不大好,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所以,乖孩子的特征是:这个东西我很喜欢,但我不想要,我不想要的原因是太贵了,最后脸上一定要有恋恋不舍和委屈,还要装作没忍住眼泪的样子。
这样你就成功的成为一个……“别人家的小孩“。
所以,请不要以为孩子都很单纯,不光父母是孩子的老师,不经意间,孩子所接受的环境,都是孩子的老师。
言归正传,自从那次之后,我就不再轻易的流泪,即使要流泪,也要硬逼着自己强忍着,好像忍不住了才情不自禁流下来一般,所以,我没有在第一天去幼儿园的时候哭闹,所以,我给自己挖了个坑——
我亲爱的母亲大人见我不哭不闹又懂事,以为我喜欢这里,这幼儿园也不错,所以,我就被留了下来。
妈,亲妈,别走啊,我哭还不行么?我不喜欢这儿!我的心里嚎叫着。
当然,我是开玩笑的,我总得表现一点恋恋不舍,免得落了母亲大人的面子。
“妈妈再见,记得早点来接我……“然后我学着电视上看的,挥了挥手。毫无疑问,又获得了幼儿园老师的一片赞赏的窃窃私语。
现在想想,我那时真是个天才——不,应该叫妖孽。
就这样,我进了幼儿园,直接跳了小班,来到中班。
我以为我足够聪明,但是我不够聪明——我其实很蠢。
由于第一次上幼儿园时的出色表现,以及随后老师号召的“向王泽牧小朋友学习“,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被孤立了。
为什么被孤立了呢?原因很简单,这就好比在一个大车间里,为了鼓励员工生产的积极性,采用计件模式,干的越多,挣钱越多——当然,干的最多那个,肯定没有好下场,这就好比……枪打出头鸟吧。
这,是我亲爱的母亲大人每次在厂里受了气,回来向我爸吐苦水的时候,我慢慢明白的,当然,我的意思是说,我妈就是干的最多那一个,可是直到今天她也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那么受排挤。
幼儿园其实也很难混,真心的。
“咱们不和他玩。“
“好,他挺讨厌的…“
小孩子总是肆无忌惮,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幼儿园的老师听不见,而我听得见,我不知道这是他们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我人生的第一场戏就这么开始了,我不喜欢演戏,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在等着散场——散场的时候还在笑的,虽然不一定都是主角,但肯定是笑到最后的。
我要笑到最后,那一年我五岁。
被同龄人孤立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无论一个人多么高冷或自卑,也无法改变人是社会动物的事实——幼儿园分饭是一个一个传的,所以我是最少的;幼儿园要把自己的座位打扫干净才能出去玩,所以我的垃圾是最多的;幼儿园是所有的小孩子一起做游戏,而我,基本上是最受欺负的:狼抓羊的时候我要演狼,老鹰抓小鸡的时候我要演鹰;我的绰号是难听的“木(牧)桶“;对我的恐吓最多的就是:不许告诉老师,告诉老师你就死定了;我听到的最多的两句话:走吧,咱们不和他玩或者——你怎么和他一起玩?你和他玩我就不和你玩了。
年幼无知的我真的受够了,一个班有五十个小孩子,一个星期和我说话的不超过十个,我做错了什么?所以,我能有什么选择呢?你问我老师不管么?老师的责任,就是负责我们这些人的安全罢了吧,或许,那两个年轻的女人,更在乎几点下班?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相信,“人之初,性本恶“,若要不被人欺负,就要比别人更恶,当然,还要不被人看出来。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玩具,“我看着我双手把心爱的玩具车送出去,我的表情一定是开开心心的“和你交朋友“的样子,但我的心里所想,却是“我会让你连本带利的还给我的!“
他是我们班最强壮的孩子,也许是他吃的最多——就像动物界,年幼的狮子里,只有最强壮的才能吃饱一般——他也是我们这个班说话最管用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