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显然能感觉到我那“任性的****”,但她却像对待一个只知道在地上撒泼以求从大人身上得到某件玩具的小孩儿那样对待了我,但不是哄劝,更不是欺骗,而是冷战。
冷战时断时续,以至于后来我觉得到了该坦白的时候了。有几次我想好了的话即将脱口而出,不过被我所剩不多的还没有被冲动占领的理智拦下了。在我体内,有一半叫做“我是男人”的大兵拥护我喊出“起义”的口号,它们是一群虎视眈眈又言辞凿凿的家伙,是一群“激进派”。剩下的一半属于“你还要脸吗”和“再等等看”两个派别,但我实在搞不清它们哪一派的数量要更多一点,但它们可归于一派,即“保守派”。
那段时期,两派势力经常召开辩论会议,互相指责,唾沫乱飞,谩骂羞辱的场面时常上演。我这个最高首脑根本掌控不了局势,成了被冷落一旁的傀儡。最终,一个阴谋在它们的谈判桌上产生了,可说是双方妥协的产物。
我迎来了她的生日,我们的冷战在这一天不得不缓和。这是国际惯例。我准备了一束有二十二朵的玫瑰、一个画有“I❤;U”的蛋糕和一只背心上写有“SORRY”字样的维尼熊,想以此来构筑一个甜蜜浪漫的二人世界,然后在酒的迷醉下打破僵局。
晚上,当我打开门,准备把玫瑰、蛋糕、熊以及我完美无暇的微笑捧上的时候,她则用六个好奇的女人和三个警惕的男人招待了我。
当我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她、看着这群人的时候,他们也以同样的眼神看着我且拥有集体的力量,只不过内容换成了“是什么人打乱了我们的十人世界”。也就是说,我的“二人世界”一推门变成了“十一人世界”,而且显得多余的是我。
“砰!”一瓶放在地上的啤酒被刚进门的我碰碎,恰似我梦想破灭的声音。
我没有尴尬太久,一位很知趣的大姐迅速从我怀里抢过了那只熊,另一个胖胖的男生紧接着从我手里夺走了玫瑰和蛋糕,并很慷慨地赐予我一把坏了靠背的椅子。
我想开个玩笑让自己进入主角的位置,可效果并不理想,她们连象征性的嘴角上翘都懒的做。
好在场面很快热闹了起来,但我很难融入他们的说笑,插了几次嘴,没人买账。四围音乐响个不停,可我觉得索然无味,只想盼着饭局早早结束,只留下我和她。
到吹蜡烛的时刻,众人唱起了生日歌。曲子唱罢,一个整晚都胃口颇佳的女生“许愿!许愿!”的嚷个不停。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也发嗲起哄。——我真想让他吃我一记老拳,刚刚唱歌的时候他总是跑调!
——天呐!我从没觉得她是如此迷人!数根蜡烛散发出的琥珀色光芒将她的面容映衬得温暖而秀美,同时又有一种不可小觑的坚毅;她闭上眼睛许愿时,睫毛微微跳动,仿佛挂着一闪一闪的星星在上面;她双手虔诚地握在胸前,散发出一种宗教仪式的圣洁气息;蜡烛映照着的嘴唇小声地念出让我怦然心动的咒语,解开了我自冷战以来所有的沮丧和沉重。
“我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仪式一结束,旁边的一个女生就笑着说道。
她也只是笑了笑,朝大家看了一眼,我感到其中有百分之八十是匀给我的。
“我会的,放心吧。”我在心里说道,并用一个坚定的眼神深深地回望她。
“对了,听听甲壳虫怎么样?”另一个男生突然打断了我感情的酝酿,“就是我送你的那张专辑!”
我×××!居然很会投其所好!——我的激动心情一扫而光。
音乐响起来,有十个人再次陷入各种无聊的话题、低等的玩笑、惨不忍睹的食欲、自吹自擂的快意、恬不知耻的暧昧……
我从未觉得披头士有这么吵,简直是糟糕透顶!我带去的玫瑰被丢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旁边有一滩不知是谁泼下的不明液体。穿着“道歉衫”的维尼熊被那个吃的白胖此刻仍不肯住嘴的女生捏在手里,让我自己也有一种被虐待被蹂躏的感觉。那个写有“I❤;U”的精巧蛋糕似乎更惨,被一个粗野的家伙独自吃掉一半。——我注意到他那邪恶的餐叉第一下就叉到了两个可爱英文字母“I”和“U”之间的那个“❤;”。
待我度日如年地忍受了他们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决定做一个饭桌之上永恒的低俗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旋转桌的正中央放了一只空酒瓶,一个家伙自告奋勇扮演了巫师的角色。但我确信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让瓶口准确地对准哪个人,而我却做好了十足的把握,一旦轮到我回答问题,我会冒着诅咒灵验的风险撒那些只对我有利的谎。
但是,我错了。这家伙的老爸一定是个酒鬼,他小时候肯定经常被迫拾起在地板上骨碌碌乱窜的空酒瓶,否则他不会对酒瓶拥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和虔诚的让人感动的态度。他显然拥有了一种可称之为“手感”的特异功能,第一次就不偏不倚地将瓶口对准了她。而要求是,向在场的一个异性说一句“我爱你”。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心甘情愿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眼皮底下发生。我当然期待着她能走到我这里,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那几个露出挑衅眼神的男生,冲我深情地说出那句话,以此来安慰被丢在一边的苦色玫瑰、那被凌迟的面目全非的蛋糕和那只饱受凌辱的熊,此时最能理解我心情的就是它了。
“事与愿违”并不一定要在事情发生时才被意识到。当我们隔着桌子,眼神不经意地“一掠式”交会的时候,我便意识到我该找个体面的理由离开这里了。但我的身体僵硬在原地,他想知道是谁掠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即便这只是个游戏。
她站起身,自左向右绕掉半圈儿,冲几张傻乎乎的笑脸看了几眼。当然不包括我,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看着面前那盘超级难吃的水煮鱼。她走到我的身后,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呼吸、她的气味、她的迟疑、甚至她的表情,我从未如此敏感。
她还是越过了我,在我的右手第二个男生后面停下来。——天呐!我真想夺门而出:假如她选的是那个至始至终都饥不择食的胖子,或是那个像是从花果山里跑出来的瘦子,我会暗自庆幸。可她偏偏选择了那个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老成稳重、张弛有度、始终都没被我找出破绽的家伙。你可以称呼他为“完美先生”,但请让我称呼他为“完美混蛋”。请你设身处地的为我想想,就会知道礼貌修养在雄性竞争时是多么扯淡。
我并非痛恨所有长的比我帅的人,但也别指望我这种其貌不扬的人会对他们说什么好话,就像别指望尖酸的穷人肯为吝啬的富人说好话一样。——事实上,那些拥有较好相貌的男人十之八九、无时无刻不在扮演那种冲破篱笆栅栏,侵入别家后院,抢夺别人辛勤培育的鲜花的角色。更可气的是,他们干这种事情往往很容易、很神气。这也是我为什么偏向那些同样干此事却不是靠相貌或靠财产获胜的人的原因。人的财产有阶级立场,人的相貌同样也有阶级立场。
在这样的时刻,如果你有一把双管猎枪和持枪证,那么恭喜你,你将享受到二话不说一枪毙命的胜利喜悦。如果你只栓了一只懒洋洋的笨狗或是不小心将绳子留得太短,那你只能靠赤手空拳来捍卫你的荣誉。——我没有枪,也没有炮,更不会自己造,我没有呲牙咧嘴并且不系绳子的猎犬,更没有挖陷阱坑孙子的谋略,但我收起了我的赤手空拳,只在他们两个人面对面说“我爱你”的时候,不住地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冷静……我可怜的来自妈妈的温柔的遗传!
“我爱你……”她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对我来说,这句话似五雷轰顶,又似冰雪严霜,其他各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也随时可能光顾我的头顶。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很伟大,我的百分之九十九的表情居然不为所动,不是刻意营造什么礼貌修养,而是一种本能的尊严。
我若无其事地喝了一杯酒,准备回击他们会针对我的各种玩笑。但是,我又错了,他们根本不拿我当回事儿,就像“我才是她男朋友”的名分根本不存在一样,法律管不了这事儿。我随即悲哀地意识到,名分只存于我和她之间,任何人只要不顾及所谓的道德感以及我的赤手空拳都可以从我这里抢走她,而且受到法律的保护。——我觉得我到了失落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