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像是一团抹不开的墨。
寒风,烈如刀,却也劈不开那窒息的黑暗。
夜空上,依稀散落着几尾寒星,孤独的闪烁那在遥远的天际,孱弱的星辉刺破了浓重的夜,倾落在诺亚大陆。
上古纪末,天界诸神以洪水灭世,万物尽遭屠戮,待得洪水退却之日,一片新生大陆赫然承载了历史,开启了太古文明之门,这便是诺亚大陆。
从零开始,这便是诺亚大陆所肩负的使命,故此万物开始得以繁衍,文明自原始破晓,一切可知的不可知,沦落于时间与历史的洗礼,新生的诺亚文明被三个强大的国家所继承。
诺亚大陆的西南之域是三大文明古国之一——伽蓝国。
伽蓝国帝都名曰“白帝城”,城中心坐落着高耸入云的浮图塔,通体漆黑的浮图塔屹立于天地间,已然万载春秋,没人知道是先有的塔,还是先有的城,人们只知塔体特有的黑色光泽,比黑夜还用浓重几分。
塔是浮图塔,是伽蓝国的主体思想塔,它坐落在帝都中心,坐落在王宫心脏,坐落在伽蓝国万千民众的思想上,浮图塔下是象征着王权的王宫圣殿,典型的哥特式建筑风格,让得金碧辉煌的圣殿同浮图塔融于一景。
圣殿前是一个呈现为“W”形的空地,此时,一个瘦弱的少年负手而立,略显孤独的站在中心的前沿处,那是瞭望帝都最佳的位置,脚下是一条自外城凯旋门起,笔直斜向上贯穿整个帝都的奉天神路。
奉天神路两旁坐落着各式的商家店铺,居民住宅,世间的一切便是浓缩在此,想到这儿,少年那双黑色瞳孔微微一缩,倒映出一座城,一座万家灯火的白帝城。
东家的油灯下,六旬的张老汉,在给老伴的碗里夹菜,话不多的老妇也不推辞,任由老头子把菜堆到自己碗里,唯有脸上的皱纹带着满足的笑意。
西家的窗户里,传来碗筷掉在地上的清脆响声,然后骂孩子的声音,夹杂着孩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曲安居曲。
还有邻家的一对新婚燕尔,刚刚入夜便是吹熄了蜡烛。
清冷的大街上,一向喧嚣热闹的酒馆也已经打烊,只剩下门外的酒旗还在风中飘摇;酒馆的不远处是一家面馆,门外的“气死风”灯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面”字,还有时不时的飘出来的卤香。
……
白帝城的平静,较之以往而言,一切还是以前的一切。
瞭望台前走过两人,一袭泛着银色光芒的纯白长袍,加上精致的千千结领口,这样的装束行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扎眼,可就算扎眼又如何?谁又敢说些什么呢?他们胸前的徽记早已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白色的枝干,三片金色的叶子,被灌以魔法之力镌刻在长袍的胸前,这样的徽记在伽蓝国并不稀奇,就连三岁稚童也晓得,它代表着伽蓝圣教。
统驭万民需要的是信仰,伽蓝圣教正是扮演了这样的角色,而圣教的“白枝金叶”徽记,自然也就成为某种神圣的象征,身着纯白色长袍的教徒,行走在伽蓝的土地上,总能得到应有的礼遇与特权,就算帝都的王宫也不为过。
身着教袍的二人行走在王宫内,女婢宫人皆是颔首让行,他们也倒是不避讳,反而越发的趾高气扬,遇见对自己行礼的人,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他们之所以如此狂妄,不仅仅是因为圣教徒的身份,更是缘于他俩姓韩。
韩家在白帝城是有名的望族,尤其是在近百年里,族中出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光明神殿大主教,这就足以让韩氏一族声名鹊起,大放异彩,韩家当代的族长为了鞭策后人,便为自己的两个儿子取名崇光,崇明,也就是眼前身穿教袍的两人。
这俩兄弟见到瞭望台上的少年时,先是微微一怔,孤零零的站在寒风中的少年比自己二人要小,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后的黑色披风起舞在夜色中,就算黑夜的黑也掩盖不住它的色泽,一颗白色的树,在披风上泛着圣洁的光芒,好似天穹上洒落的星辉。
伽蓝国的民众大都知晓圣教的“白枝金叶”,可他们同样也知道不论是那白枝,还是枝上的金叶,都是源于一棵树,一颗通体皆是白色的树,这棵生长在浮图塔下,王宫圣殿前的树,人们称这棵树为“圣白树”。
眼前这位少年的披风上,便是清晰的勾勒着这颗伽蓝国的圣树,或许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可少年前额偏左处的一缕银白色头发,却又是一个无法辩驳的标志。
韩崇明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是躬下了身躯,可却被一只手给拖在了半空,并没有跪下去,韩崇光上前一步,带着浓郁的酒气微微抱拳,只是象征性的鞠了一躬,“韩家兄弟见过王子殿下。”
身后的韩崇明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他感觉有些不妥,因为国律规定:伽蓝国臣民,须向王族行跪拜全礼。就算圣教也不过有几个大人物,才有资格免去全礼,但也必须行半礼。
自己哥哥这样做,明显的是在挑衅,而且对方是伽蓝国名符其实的王族,当然韩崇光这样做,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现在,就看眼前这位少年,也就是这位王子会如何去应对,出奇的是他竟然没有丝毫的反应,不论他韩崇光的无礼做的对,或者不对,都没有丝毫的回应,这便是一个症结的所在。
这位少年王子没有回应,反倒传来了一声断喝“放肆”。七个身着翎羽战甲的巡夜士兵,已然将韩家兄弟二人围在了中心,紧接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将领,大踏步的行至跟前。
“翎羽卫队长卫戎参见王子殿下。”最后的年轻人,明显是这个卫队的首领,在他跪下后,身后七个身着翎羽战甲的卫兵,也是齐刷刷的跪在少年跟前,韩家兄弟站在他们中间,显得格外的突兀,韩崇明从背后轻轻的拉了一下韩崇光的衣袖。
听到有人对自己行礼,少年方才回转过身来,棱角分明的脸庞,带着不容侵染的气质,只是他并没有说话,黑色的瞳孔凝视着眼前的这些人。
“大胆,韩家兄弟见到王子殿下为何不跪?”卫戎声音洪亮,其中不乏责难的语气,着实让韩家兄弟颜面扫地。
“前几日,我俩在前线受了伤,奉光明大主教口谕赶回疗养,还望大王子看在我兄弟俩为国受伤的苦劳上,免了这次的全礼。”韩崇光丝毫没有惧意,他的确没有可怕的,他身后有韩家,有光明大主教,所以他有胆子造次。
“受伤?既然受了伤还去喝酒?酒后夜闯王宫圣殿,你韩家兄弟是何居心?”这卫戎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晓得韩崇光仗着自己韩家不会惧怕自己,可他是翎羽卫的首领,是伽蓝国卫家的人。
还不待韩崇光回答,又是接连发出质问:“你看看跪着的翎羽卫,那个不是从前线受伤回来的将士?战争当前,身为光明神殿首座弟子,为国洒点血还要显摆一番吗?”
卫戎的话很锋利,好似一把磨出刃的刀,他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古训断却了韩家兄弟的依靠,譬如韩家,再譬如光明神殿,总之如果接下来发生冲突,那么也就是韩崇光本人于卫戎的矛盾,于家族,党派利益无关。
“我今天偏偏是不跪了,又如何?”
在场的所有人谁也没有想到,韩崇光竟然耍起了无赖,其实他比谁都精明,他是在试探这位大王子殿下,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言语一声,况且自己肚子里的几杯烈酒,倒也在这个时候有几分闹腾。
“伽蓝国律:凡伽蓝国民众行见王族,须成跪拜之礼。”卫戎很是恭敬的背出国律,然后脸色豁然一变,眼神之中已是满布阴狠之色,“今日,既然你韩氏兄弟目无国律,那就让我翎羽卫的廷杖队帮你们长点记性。”
韩崇光巴不得卫戎动手,身为光明神殿的首座弟子,自然不怕较量一番,而且他倒乐意把这把火闹大起来,火大了,才能更好的看清观火者的态度。
“想教训我,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说着的同时,周遭空间的灵力便是向着韩崇光的身体涌去,一道金黄色盾牌便是在其面前浮现,盾牌上游荡着飘忽不定的魔法电弧,给人莫名的压迫之感。
光明盾——四品魔法卷轴,韩崇明心里也是默然一动,在魔法修行的道路上,哥哥比自己要强上几许,这点他是知道的,譬如自己周天神户打开了两门,韩崇光已然前不见打开了第三门,可是现在越级使用四品卷轴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卫戎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韩崇光,让韩崇光收敛一下张狂的本性,可没有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打开了第三神户,更想不到的是还能越级使用四品魔法卷轴,要知道魔法修行可谓隔境如生死。
而如今韩崇光出了招,那么他便必须得接,接不接得住,都得接住。
一股浓郁的肃杀之气当场弥散开来,卫戎周天神户开了两门这点没错,可他也不是莽撞的人,既然敢叫板韩崇光,自然有着他自己的底牌,只见魔法汇集之处,在其身后浮现一道威严的黄金巨狮。
这是……
韩崇明看着卫戎身后庞大金狮虚影,一股窒息杀意铺天盖地的涌现而来,这是传说中卫家的护族金狮,纵然卫戎实力不济,金狮法则只能运用皮毛,可他是一个军人,那么对手出招,他便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对手。
一面黄金盾,一头黄金狮,一守一攻,让得气氛格外的压抑。
看着剑拔弩张的局面,韩崇明知道自己哥哥多喝了几杯,真是闹起来都是他们的不是,又是仔细环顾了四周,这些奋起的卫兵都是裹着纱布,就连卫戎自己左肩上也是缠着一层白纱,其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韩家兄弟想反吗?”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沉默不语的大王子终于说了一句话,一句冰冷刺骨的话,这“造反”一词别说他小小的韩家,就是圣教也不敢承受,这伽蓝国的万千臣民只晓得一个伽蓝王族,那就是“白帝氏族”。
韩崇光看向这位大王子,发现转过身的他也在看自己,那双漆黑的瞳孔好似夜晚的苍穹,将他的窥探尽数吞噬,心里不知为何暮然涌现几分寒意,盯着自己的眼睛他不敢再去看,身后传来一声“扑通”的跪地声,他那双腿也是软了一下,机械性的跟着跪了下去。
这位大王子的眼眸干净,像是一潭古井,任你如何百般闹腾,也翻不出你想要的浪花,看着这些齐刷刷的跪在自己脚下的人,看着卫戎以及翎羽卫队身上的绷带,看着韩崇光脸上的不情愿,摆了摆手让韩家兄弟各自去吧。
……
“一个不会修行的王子,凭什么让我跪,……”远处传来韩崇光故意抬高的嗓门,这卫戎哪里肯罢休,当即奋起就要再度发作,却是被一双干净白皙的手按在了肩头。
这位少年王子将翎羽卫队的人一个个扶起来,似乎并没有因为韩崇光的话而生气,纵然卫戎很气恼,不明白王子为什么要拦着自己,不然他一定要让那个嚼舌头的家伙吃点苦头。
卫戎想的没错,所以他终究只是一个卫队长。
人来了,闹腾了,又走了。
少年重新被寂寥的黑夜包裹,耳畔回荡着韩崇光挑衅的话语,他的确不会修行。
一个神户不通的伽蓝国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