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五堂随即醒悟,即使这少年真的身怀八阶真元,以他的年纪,也已经过期作废了。难道,千年不遇的事又这样遗憾错过了吗?他叹息着坐回椅子上。
到底是几阶呢?他抬眼定睛望去。
咦?
咦?!
于五堂吃惊得差点又站起来。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重新看了一次,没有错,那十个台阶上,根本没有小球!
没有小球?怎么可能?!
或多或少,每个人的体内都有真元的存在,每个人都有。这是自真元被发现开始,数千年来不断被确证的事情。只要一个人体内有真元,哪怕只有一个,也能激发小球,跃上一阶。
现在,十个台阶上都没有小球,意味着这个人体内没有真元,完全没有。这怎么可能?
这是比出现十阶还要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知道,十阶再罕见,每隔一两百年总还会出现一位,而体内完全没有真元这种事情,数千年来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次都没有。
“你,”于五堂示意,“你再按一次。”
梁琛依言又按了一次,法器又一次发出了脆响,小球也依旧没有跃起。
原来此时的脆响,只是提示发生了意外。
“有趣,”叶长云又一次笑出了声,“真是有趣。”
难道法器坏了?于五堂困惑万分,起身走过去,伸手按下。
“叮”的一声,小球跃上了八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五堂终于开始正眼打量眼前的少年,他衣着朴素,明显是个来自穷苦人家的孩子,面容清秀,有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当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于五堂微微怔愣了一下,那里面有种执着,似曾相识。
哪里见到过呢?于五堂一面想着,一面转身坐下。对了,他想起来了,那是少年时代的他自己。他的天赋不算高,但是他比同窗中的任何一人都更加执着。在他那一届,他是第一个成为正式教士的。
莫名的,于五堂对这个少年有了几分好感。
可是光有执着那又有什么用呢?他的体内完全没有真元。这种事情可能比十阶更稀罕,但稀罕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真元就无法感知神力,更无法运用神力,修行对于他来说是件完全没有可能性的事。
“好了,你也看到了,你没有通过考试。你可以走了。”
但是梁琛依然没有动。
于五堂真的有些不悦了,“你还想怎样?”
梁琛道:“小球并没有跃起。”
“是啊,没有跃起,这表示你根本没有真元,所以你不可能修炼。你可以走了,不要再耽误时间了。”于五堂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梁琛摇了摇头说:“但这是不可能的。每个人都有真元。”他抬起头,眼睛很亮、很亮,“有生命就有真元,每个人都有,连鸡鸭、连猫狗都有,怎么可能我会完全没有真元?”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梁琛犹豫了一下,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很大胆,“也许这件法器并不适合我,也许只是因为它无法感知到我的真元。”
“哈!”这下连于五堂也笑出声了,“你难道想说你其实是不世出的天才,把法器都给吓得不管用了吗?如果是这样,我们天教也收不起你这天才!请吧,天才。”
于五堂平时没有这么刻薄,实在是让这少年给弄烦了。
在他的示意之下,两名巡场走上前来,如果梁琛再不走就要架他出去了。
梁琛只好躬身施礼,转身离开。
少年离去时的身影似乎微微佝偻,不似来时挺拔。于五堂忽然高声道:“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回去好好生活,做人又不是只有修行入天教这一条路。”
梁琛脚步一顿,“谢谢先生好意,但,我想要修行。”语气始终坚定。
于五堂彻底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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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琛走出考场时,不出意料地迎来了一阵哄笑。
刚才为了进去考试,他和巡场们很是据理力争了一番,末了自然是他的固执磨赢了,在一片“****”的嘲笑声中走了进去,现在,又在一片更响亮的“****”声中走了出来。
不止巡场们,还有一群看到原委的家长们也在大声哄笑,虽然他们自己也是痴心妄想而来,灰头土脸而去,但看到一个更傻的****,顿时让他们心情好了不少。尤其少年衣着寒酸,那就更加不必客气,各种嘲讽各种刻薄如潮水般涌来。
“看那小子的怂样,谁家的孩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了?他爹娘看着怕不得吐血?”
“吐血?只怕活活气死了。”
“说得有理,若没气死,怎会不理不管,叫他出来这样丢人现眼……”
梁琛脸色发白,紧紧抿起了嘴唇。
这些人明明与他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为何出言如此恶毒?是了,如他这般卑微之人,在世间存在的意义只怕就是供人取笑的吧?
梁琛没有还嘴。
因为他吵不过。
梁琛本来就不善言辞,从小也没有他可以任性的资格,与人吵架总是吵不赢,久了他懂得一个道理:吵一千句嘴,还不如一拳头管用。
他走到那个个子最高、说得最响、也笑得最响的人面前,直接一拳挥了出去!
他本是一个看起来很老成、也很有礼貌的少年,可他不是没有脾气的,相反,他的脾气大起来,很大。
从五岁开始,他就学会了抽铜丝,把铜条从钢板眼里抽出来,手要很稳。稳,就要有力气。梁琛十岁的时候,手就比老掌柜更稳。十二岁的时候,他能随便搬起屋角的水缸。如今他十五岁了。
单看他瘦削的身材,很难想得到他居然天生神力。
那个人当然也没想到,仗着个子比梁琛高出快一头,明明看见他脸色阴沉地过来,还故意又哈哈大笑了几声。
下一个瞬间,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只听到拳头带起的风啸声,恐惧涌上了他的眼睛。
“喀喇”一声,那人听到自己骨头脆裂的声音。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只听见“滴答、滴答”血滴下来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人终于感觉到疼,终于开始惨叫,人群也跟着开始尖叫。
梁琛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他有些后悔,这个人太不经揍了,虽然他只用了五分力,可还是太重。周围有很多小孩子,让他们看见这么血腥的场面,不太好。
几个巡场同时扑过来:“混帐东西,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能让你随便撒野?!”
梁琛看了看地上打滚的人,冷冷地说:“他骂我,我可以不管,但他骂了我的爹娘。”
他是个孤儿,爹娘是他心中的圣地,爹娘被辱骂,不能忍!
“行了小子,见官去吧。居然光天化日敢在天教考场外行凶,有你好受的!”
几个巡场方才就一肚子气,正找不到借口发作,如何能听他解释?一拥而上,拢肩的拢肩,抓手的抓手。
梁琛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反抗。
“住手。”
人群外有人喝了一声。
声音并不高,但人群却忽然再次安静下来,纷纷向两边让开。
由人群外走来一名年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身穿荼色教士服,应当是一名见习教士。只是他这身教士服也太破旧了些,手肘、膝盖、下摆叠了好几处补丁,让人一看就很难忘记。更何况,梁琛刚刚才见过他,当然立刻就认了出来。
他是那名副主考。
“我叫叶长云,是这学校的老师。”
考场外的人群也好,巡场们也好,这年轻人的名字其实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就算仅仅只是见习教士,那也是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所以他们立刻就闭嘴了。
甚至,父母们还忙着把孩子的嘴也捂上。
叶长云只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立刻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少年。
两名巡场还拧着梁琛的胳膊,让他没有办法行礼,只好也看着叶长云。
“为什么打人?”叶长云忽然问道。
“他骂了我的爹娘。”
“那么你知错了吗?”
“不知。”梁琛撇了撇嘴,“我打他,他活该。下次如果他敢再骂,我就再打。”
他的回答似乎也并不让叶长云感觉意外。
“既然你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们要抓你,你为什么不反抗?”
“因为打人是犯法的。我打他,没有错。但是我打人犯法,他们抓我也没有错。”
少年的神态很自然、很认真,叶长云望着他,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沉默片刻之后,叶长云对两名巡场说道:“此人在我天教考场外生事,应由我天教处置,就把人交给我吧。”
只要穿着教士服说话,哪怕是破旧的见习教士服,那也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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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琛跟在叶长云的身后走了很长的路。
锦山的风景很美,三月尤其美,繁花如星,点点洒落在大片翠绿的野草间,新生的草叶因着一年中最旺盛的生命力而呈现出动人的美感。可惜的是,梁琛不懂得欣赏风景。
他问了叶长云要带他去哪里,但叶长云没有理会,只是带着他一直沿着围墙外前行。
那道墙高三丈有余,仰足了脖子才能看见墙头瓦缝里摇曳的青草,那是天教瑶南分校的围墙,将锦山阳面一整座山坡围在其中。
两人一直走到山坡的最高处,围墙上出现了一道小门。
叶长云在门外站定,笼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问道:“你考试没有通过,原本是做什么打算?”
“我本来想去松阳分校再试试看。”
松阳距此六百余里,抓紧赶路的话,大概刚好。
“哦。那你现在去不成了。”
梁琛心想,这还用说?
叶长云又道:“刚才,我替你赔给那家伙一笔医药费。”
少年默然,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
叶长云看出他的心思,便说:“你自己也说了,打人犯法。虽然那家伙确实活该,但赔他一笔医药费也是应该的。可是,这笔钱你要还给我。”顿了顿,语气重重地补充了一句:“我很穷的,薪水也不高。”
梁琛原本刚要回答,补充的这句却让他有些无语,僵了片刻才说:“先生,我一定会还给你。”
“你拿什么还?”
少年想了想,回答:“我能干很多活,只是先生得多等些时日。”
“我信不过你,说不定过几天你就跑了,我到哪里去追债?”
梁琛沉默,心里觉得不大舒服,他想辩解说他根本不是那种人,既然说了会还就一定会还,可是转念一想,他只是个贫家少年,凭什么让别人相信呢?
片刻,他回答:“我明白了,先生,我会做你要我做的事。”
叶长云愣了愣,笑了,“原来你还不笨。”
这有什么难猜的?梁琛心想,这位先生你本来就没必要兜圈子的。
叶长云翘起拇指向背后门内指了指,他的拇指上套了个黑色的扳指,不知材质,只觉隐有寒光,竟让梁琛心中一凛。
“你敲门,进去之后是门房,门房有个姓张的,见了他你就说你要当杂役。他会让你提两桶水试试,水桶很大不过对你来说不是问题。以后你就在这里做杂役,月钱慢慢地还我。听明白了吗?”
梁琛点头。
叶长云满意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你可不要告诉姓张的是我要你去找他的,要不然他肯定会把最脏最累的活派给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梁琛很想问:先生,你一个堂堂见习教士是怎样屈尊才会得罪门房的?终究没好意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