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猎魔人学院的审判日
这里是远离城市的、僻静的郊县半山区。
寂静的山林中回荡着风的呼吸声,树叶犹如无数双稚嫩的小手在风中摆动。一辆红色敞篷跑车如闪电般划过夜空,一路沿着蜿蜒盘绕的山路驶至半山腰。此刻驾车人透过车前挡风玻璃,已经能隐约看到前方庞大而醒目的白色建筑群。
莫颜将墨镜推至头顶,轻柔的山风吹起鬓角的发丝,像是一双温柔的手抚过人们的面颊。但是一想到将要面临的问题,那秀丽的眉头却拧成了烦躁的曲线。
凌厉的红色曲线轻轻弯过山道,一转眼钻进了茂密的绿荫丛中。
从那层层绿荫掩映中,零散地裸露出一些巴洛克式的柱体。高高的拱形横梁上,四个奇怪的毛笔字妖怪正围坐在一起打扑克牌。如果没有辨认错误的话,按顺序应该是念成“百川学院”。
这座地处偏僻的百川学院看似同一般的普通学院毫无差别,招生渠道也相当正规。然而实际上却是由猎魔人工会出资组建的一所专职培育猎魔人和魔法师的特殊学院。当然,经过了无数次的地理迁移和外部伪装调整,它现在看来真的和一所普通高校没什么区别。
然而这里依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这就是那个神秘组织的总部所在。
红色跑车一溜烟穿过校门,“学”字猛然转过头去,大声喊叫着:
“嘿,我看错了吗,刚才那是个大法师莫非回来了嘛。”
“你看错了。”“百”处变不惊地打出一对A:“那是她女儿齐莫颜。”
“她来干什么,她可不是猎魔人学院的学生啊。”“川”盯着手里的一对A,犹豫不决。
“可是我们挂的是百川学院的牌子,她也许不知道呢。”“院”笨笨地指了指自己和同伴,立刻招来“川”的白眼:“你这个笨蛋,她现在接替莫非管辖101区联络站,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就是组织的总部所在。”
“嘿,听说卡布那老头子最近挖来一个新魔法师用来对付那个……”“百”忽然压低了声音,四个奇怪漆黑的脑袋凑到了一起,窸窸窣窣地说着:“该不会就是莫非的女儿吧。”
一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百”忽然使劲儿推了“川”字一把,嚷嚷道:“嘿,你快点出牌,马上要下课了。”
“嗯——啊——这个看起来可不大好办呢。”
地下一层会长办公室内,尖耳朵精灵卡布不断地摇摆着巨大的脑袋,像一个干瘪的苹果上挂着两片枯萎的叶子。他那对碧蓝色的眼球在发黄的书卷上来回地扫视,时不时还要推一推高高鼻梁上的小眼镜,发出啧啧的叹息声:“这家伙可真是劣迹斑斑,我真是难以想象这居然是我教出来的学生……哦,亲爱的,你刚才说什么?”
听见对面的人说话,卡布抬起头,看着坐在巨大花梨木靠椅上的年轻女子。
这是一名年迈的尖耳朵精灵。他穿着邋遢的灰色长外套,虽然看起来很和一个十岁的孩子差不多瘦小,但这家伙确实是个成年的,嗯,或者说是年老的尖耳朵精灵。它就是猎魔人学院曾经的第三十八任校长、现今的名誉校长、神秘组织的副会长尖耳朵精灵卡布。
“我说,这不是请求。”隔着巨大而古老的书桌,莫颜稍稍将身体前倾了一些道:“这是交易,卡布。”
“交易?用什么交换?抹茶蛋糕吗?这可不行。”精灵看了一眼桌角上的新鲜蛋糕,尖耳朵不易察觉地轻轻跳动,莫颜知道那是这家伙内心动摇的细微表现。
“卡布。”莫颜非常认真地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抹茶蛋糕,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还给你的。而且,我一定有这个机会还给你。”
“嗯——”经过缜密的思考,老奸巨猾的卡布终于开口说,“好吧。可是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为了他这样做呢。”卡布奇怪地看着莫颜,“那个家伙,那可是放走杀死你母亲犯人的猎魔人。”
莫颜慢慢地低了低头。
的确,几个月前,在深海的禁地之门,那个人面对着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虽然是一个优秀的猎魔人,虽然他当时明明有机会动手,可是他却放任了那个杀人犯,险些打开了禁地之门。如果不是因为地狱岩喷发吞噬了那可怕的魔鬼般的杀人犯,她现在要怎么去面对穆青呢?
面对这个放走杀死她母亲凶手的人。当然,那个杀人犯,也是穆青的亲哥哥。
就这一点来说,还是情有可原的吧。
“他虽然有些奇怪,做事总不按常规出牌,但是,”莫颜抬起头,看着卡布继续说,“他是个出色的猎魔人。而且,谁都有犯错的可能,谁都应该有可以改过的机会。”
卡布思考片刻后,拖着长长的灰袍子从大靠背椅上跳了下来,噔噔噔走到了莫颜的面前,抬起头来说:“好吧,我们成交了。看在你和你妈妈的面子上,我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但是只有一次,最后一次,绝不可以再出现上一次的情况。否则的话,即使是我卡布·莱卡斯特,也帮不了他。”
莫颜站了起来:“所以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是吗?”
“当然!虽然我还不能肯定审判庭和监察委员会的那些老家伙们会对我言听计从,毕竟我已经离开那里很长时间了……不过,”他忽然大声强调,以防莫颜的脸色变得更难看,“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知道。”她像个孩子一样的笑了,“要办到这件事简直比掰断你一根手指还要容易。”
卡布像是瞬间被闪电击中,那三根带着长指甲的粗短手指停止弹动。他笼起袖子,佝偻着背脊噔噔走回到座位旁,回过头看了看莫颜说:“我真不应该答应做这笔交易,做那家伙的担保人……”
卡布用那尖锐的鼻子看了看天花板,低声念叨:“这简直就是在自杀。”
清晨的旧四牌街阴冷的令人发指。
年轻的邮差缩着脖子骑着脚踏车穿过狭长而阴冷的小道,时不时还要停下来将报纸投入每家每户的邮箱。这个诡异的旧四牌街,似乎总有那么一股阴冷而诡异的气氛。上一位同事因为夜间送信遭遇鬼上身,至今高烧不退,他就倒霉地被派来执行这个区的送报纸任务。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
邮差警觉地抬起头,就看到一只巨大的鹳鸟振翅飞过。那就是童话传说中专门送传孩子的神鸟吧。邮差记得早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常常从童话中看到类似这样的画面。然而当童话中的一切出现在现实世界的时候,难免令人有些接受不了。
紧接着,更令这位年轻的邮差接受不了的事情发生了。
眼前那栋破旧的居民建筑二楼阳台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它像是一位专业的保姆那样穿着小花边的围裙,一只前爪里还拿着个锅铲,另一只前爪笔直地伸向半空中。而那只鹳鸟也几乎是同时,从它那巨大的包裹嘴里面丢出一封信来。
“阿彻。”二楼的房间内有人大声喊道,“谁在外面?”
“是图拉斯来送信了。”那条雪橇犬稳稳地接住那封从天而降的信件,认真地向屋子里喊道。
邮差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觉自己的下巴已经脱离自己的控制,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到原位。脚踏车失去平衡地倒在地上,发出咣当当的巨响。那只名叫阿彻的雪橇犬这时候从二楼的阳台上低下头来,向那可怜的人微微一笑。
然而作为一个正常的十七岁少年,邮差无论如何无法接受一只会说话的雪橇犬的清晨问候。他发了疯似地跳上脚踏车,好像突然参加了铁人三项那样拼命地骑着那辆沉甸甸的绿色脚踏车消失在了街道拐角处。
旧四牌街边公寓的二楼房间内,穆青正匆忙地穿上外套,就看到阿彻从阳台上走了回来,同时认真地拆阅信件。
“应该是传票。这些老家伙们发传票的速度总是比开庭还慢。”他走过去拍了一下雪橇犬的笔挺的背脊,说:“快走,要迟到了。我可不想还没有开庭就被判个违纪监察,这些老家伙们都正好在更年期,脾气可不大好。”
“等一下。”阿彻回过头来看着穆青,同时把手中的那张纸向他抖了抖说,“我想也许我们不用去参加监察委员会的聆讯了。”
穆青的脚步微微一滞,看着阿彻手中的那纸信笺。抬头部分用大红色花体字写着:免责通知书。他似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认真地盯着阿彻看了很久,才问:“你确定这鬼东西是给我的?”
阿彻用那小小梅花爪指了指信件开头的那个名字,而后又指了指落款说:“不用戴老花镜我也可以确定,我绝不会认错,这可是那个狡猾的老头儿卡布·莱卡斯特的落款加签名。”
穆青从阿彻手中抽出那封信,认真地阅读了一次。然而就在他抽出信封的一刹那,一枚沉甸甸的硬币状物体落在了阿彻的脚边。阿彻飞快地弯腰捡起,第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形状。
“是花园街公寓的钥匙。”阿彻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那把钥匙,喜悦地露出那一嘴层次不起的牙齿说:“神啊,我们终于可以摆脱这个狭窄肮脏的小公寓,回到莫颜家里去了。”
穆青无声地弯了弯嘴角,眉色间的忧虑丝毫不减,并没有露出阿彻期待的那种笑容。
“怎么了?”发现穆青忽然摸出电话,阿彻紧张地将手中的免责通知书攥成了一团:“老头子们不是这么快就反悔了吧。”
“不是,是江新城。”穆青挂断电话,抖了抖手里的纸说,“和情报科的通知书上说的一样,第四街区发现了不明妖兽。”
阿彻拧着眉头用力歪着嘴:“刚接到取消禁闭的通知就开工,这世界还让不让人活了。”
穆青用力将阿彻向阳台上推去,喊道:“阿彻别忘了,你跟我都不算是人类。”
“所以,我们每次都要从阳台上出发,而不是走正门去追捕目标嘛!”
阿彻,这只巨大的雪橇犬在迅速脱掉身上的粉红色围裙后,毫不畏惧地顺势跃出了窗台。
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只巨大的雪橇犬摔倒在地上将会形成多么大一块的肉饼。但问题是阿彻并没有如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垂直自由落体。相反的,他的身体稳稳上升,像是一缕轻烟那样融入炫目的日光中去。
旋即,一只长着巨大翅膀的白色独角兽出现在那一缕日光中,稳稳地振翅俯冲至阳台前。穆青就是在这个时候,从阳台上纵身跃下。
日光铺洒在他们的身上,却像是一张巨大的隐形毯,将两个人包裹在了其中。
二、红眼鸟兽的袭击
中午时分,城市道路交通像心肌梗塞的血管一样繁忙且拥塞。
五岁的小女孩抱着皮球站在路边,等待母亲为自己购买午餐后的甜点——草莓圣代。而车水马龙像一道烦人的屏障,不断地隔阻她的视线。于是母亲和草莓圣代就这样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小女孩急切地揉了揉眼睛,皮球伺机从她圆滚滚的胳膊中掉落在地上。女孩焦急地“啊”了两声,却没有行人驻足为她捡起掉落的皮球。女孩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蓝白色小球滚入了凶猛的车流之中,终于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
“啊——”马路对面的母亲惊声尖叫,手中的草莓圣代掉落在地上,化成一片粉红色的痕迹。
沿途的白云悠悠地飞过,一股强烈地风向着那孩子俯冲了下来。但是在这无形的劲风后面到底隐藏着怎样可怕的危险,只有追捕中的那位猎魔人看到了。
“是红眼鸟兽!”急速飞行中的穆青猛然抓紧了独角兽的白色鬃毛:“快!”
作为一个猎魔人,穆青总能察觉到普通人类所不能见的危险魔物——在湛蓝如水的天空中,虽然总是飘浮着许多人类不可见的大小魔物,但它们就像空气中的微生物一样并不构成威胁。
可是这只红眼鸟兽却不同,它正拼尽全力向那立在马路中央的小女孩冲了过去。
红眼鸟兽是一种外形看起来同鸟类无甚区别的妖兽,然而它的危险性却远远高过任何飞禽类。除了那一双炽红慑人眼球,它的周身被一片邪恶的混沌颜色包裹住,仿佛是从泥沼中生出来的。在普通人的眼中,天空依然是那么的纯净无瑕,然而在猎魔人的眼中那邪恶的巨鸟就如同炭黑中的巨大烤火鸡,正向马路中央的小女孩伸出它巨翅下那铁钩般的巨大双爪。
“阿彻,要快!”穆青匍下身体,独角兽飞扬的白色鬃毛几乎要将他淹没。风像是巨大的梳子,从他们的耳旁呼啦啦地刮过,将阿彻那一身浓密的银亮鬃毛梳理得柔亮抚顺。阿彻忽然缩起四蹄,拼尽全力向着正前方急速俯冲的红眼鸟兽冲去。但是,来不及了。“小心!”穆青喊道。
但那孩子哇哇地哭着,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阿彻额前的星形犄角猝然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芒,以更猛烈地方式向前飞去。
但是无论怎样,阿彻毕竟是一只飞行兽。而红眼鸟兽作为一种奇异的妖兽,它们在空中飞行的速度不会亚于一架高性能小型直升机。
小女孩茫然而徒劳地擦拭着眼泪,不断地在原地转身。眼看着,鸟兽的爪子就要触及她的身体。
还有零点零一米的距离。
就在这时候,穿梭不息的车流中突然生出一辆鲜红的摩托车来。它如同一道惊雷交加的闪电般划过奔流如水的车流,切断了繁忙而急促的车流,也阻隔了时间的流动。
一切流动的画面在这一瞬间静止,模糊。女孩就是一切模糊画面中的焦点。她突然就被卷入了这一股旋风般的红黑光芒,身体不由自主地穿过了奔流不息的车辆。
“天啊,那是个人类吗!”阿彻刹住俯冲的速度,灵巧地回旋到半空中拍打着羽翼。
红黑色重型摩托在原地打了个转,橡胶车胎摩擦地面冒出带着焦味的白色烟雾,车身稳稳地停靠在路边的安全地带上。但是被这辆摩托车拦腰截断的车流却是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混乱景象,大小型车辆的车头相互碰撞在一起,鸣笛声,碰撞声,在路口形成了一种纠结的混乱场面。
摩托车手将怀抱的小女孩稳稳放在地上,然后他摘下头盔,向那女孩微微笑了笑。
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小麦色的皮肤在日光下闪着健康光芒,他的头发棕黑色,眼瞳却透着东方人的深邃。他的微笑像是旷野里满天飞舞的蒲公英般温柔而惬意。五岁的女孩一动不动地望着年轻的骑手,就好像那是伦敦街头的骑士雕像。也许是被那种温暖的阳光笑容感染了,一时间她竟然忘记了哭喊。
女孩的母亲看见这一切后,却只是突然地在马路的另一边瘫软下来。
“没事吧?”年轻的车手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将不知几时抱在手中的皮球交还她。
女孩好像仍不明白这混乱的场面都是因为她的鲁莽而造成的,只是盯着年轻车手清水般明亮的双眸,然后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个蓝白色的皮球。
母亲飞快地冲过马路,一把将孩子抱在怀中,控制不住地哭泣。
年轻的车手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向着空中莫须有的目标注视了一会儿,仿佛他真的能够看到那两个隐形飞行的家伙。
“嘿,那家伙好像在看我们。”阿彻说。
“阿彻,现在我们看不到那只红眼鸟兽了,被它跑了。”穆青一心专注着自己追踪的目标。此刻他似乎才忽然明白过来,那只红眼兽的目标并不是孩子,它只不过是想借此摆脱他们的追踪罢了。
狡猾的家伙,具备了妖兽不应该有的智商。穆青凑近着阿彻的耳朵大声地喊着:“阿彻,追过去!”
“知道啦,对上了年纪的人不要这样大呼小叫的,我会因此耳聋的。”阿彻甩了甩耳朵,旋即掉头向那即将消逝在云端的红眼兽急速追了过去。
年轻的摩托车手对着那消失的影子无声地笑了笑,而后他看着那惊魂未定的母女俩,伸手摸了摸女孩柔软的头发说:“没事了,跟妈妈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