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贫穷、低微、相貌平平、矮小,我就没有灵魂,也没有心吗?你错了,我的灵魂跟你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
——《简·爱》
今晚的月亮那么亮,可是月光却那么凉。
这是我来秦皇岛的第一天。下午的时候,我一个人去电影院看完了那部上映一天就打破票房纪录的东方魔幻传奇——《画皮Ⅱ》。
靖公主的厢房里,正在弹奏琵琶的小唯因遭天谴,被冻成冰雕。靖公主那颗火热的心使得寒冰渐渐融化,也让小唯更加坚定了做人的决心。
“我爱上了一个人,一心想要和他在一起,他说他爱我,我相信了……我好羡慕你,有一个人爱你,可以为你去死,你怎么舍得离开他……”
我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爱情是多么甜蜜却又多么伤人的礼物。它就像一个奇妙的潘多拉盒子,不管你是什么年龄、什么身份地位,遇上了,你就像一个好奇而又新鲜的孩子,明知上帝的告诫,可你偏不信这个理儿。
为什么?因为人的贪婪和欲望。
江裴给了我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尝试过了。他的存在就像是海洛因一样满满注射进我的体内,我上瘾了,我戒不掉。所以,后来的我再也接受不了别人给予的好,道德准则也令我无法做出这样的“背叛”。
然而,他的给予却又像是转瞬即逝的烟花,匆匆而来,匆匆而过。在我自以为最幸福的时候,他突然抽身而去,像是送给我一个惊天的笑话,让我从云端跌落到悬崖的最深处,傻傻地看着自己狼狈而又可怜的模样。
我遍体鳞伤地将血淋淋的心脏放回原位,微笑着告诉自己要勇敢面对。可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我的勇气,是否还能支撑我继续面对残酷的未来。
大概是这段旅程真的走得很疲惫,我的心也渐渐倦了下来,到了秦皇岛,并且得知他此刻就在秦皇岛时,我反倒不急了。
或许,这就是人类矛盾而又可怜的惰性吧。
我坐在“夜色”吧台前的高脚凳上,以一个孤独者的姿态亲自斟了一杯倒映着灯光碎片的Vodka,冷眼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目光冷清,透着丝丝寂寞。
有男子过来搭讪,并且极为热情地送了我一杯Mojito。这种酒20世纪初诞生于古巴哈瓦那,如今以柠檬汁搭配朗姆酒,又加入新鲜的薄荷叶,看起来如夏日绿荫般清爽,而我却没有什么兴趣。
我眯起眼扫了扫这位搭讪者,国字脸,小眼睛,身材圆得像个球,让我不禁想起了古时的一位伟人——朱元璋。
本能地想一脚把他踹开,但是出于自身安全考虑,我向他示意手中的Vodka,然后礼貌而又清淡地冲他摇了摇头。
好在这位“伟人”着实是一位明理的主儿,并没有太多纠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端着高脚杯离开。
我的世界,再次沉寂下来。
乐队的女主唱开始唱歌,天籁般的嗓音演绎一曲经典的《Memory》——音乐剧《猫》的主题曲。
Touch me
It’s so easy to leave me
All alone with the memory
Of my days in the sun
If you touch me
You’ll understand what happiness is
……
有人说,回忆是不具备任何力量的东西。可是,没有回忆,我拿什么去缅怀过去,拿什么去祭奠自己的爱情?
时光像一部老旧的投影仪,画面一幅幅闪过,将脑海中破碎的记忆拼凑,重叠,交织成歌,或温暖,或悲伤。
记得我和江裴在一起的第二个月,他带我去参加他们那个圈子的聚会,像是得了什么宝一般,巴不得将我展出示众。
起初我并不愿意,闹哄哄的一群人,男男女女,灯红酒绿。我喜静,不习惯这样的社交场合,虽说我知道他带我进他的圈子就意味着对我的另一种承诺,可我依然不愿意。那个时候,我对陌生人有种本能的排斥,唯一认识一个郑霖锐,然而一想到他看我时不屑和鄙夷的表情,更是说不出的心烦。
可我最后还是去了,因为受不了江裴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睛。
江裴虽是单眼皮,但眼睛很大且非常有神,他装可怜的时候,咬着下嘴唇,一双眼萌贱萌贱地看着你,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起初他跟我商量的时候我并不买他的账,总是恶声恶气地拒绝,然后他就一个人蹲到角落里沉默。我以为伤到他自尊了,连忙跑过去看他,结果他一抬头,我就看到了这样的表情。
瞬间,我被萌到了。于是,我心软了。
路上遇到堵车,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江裴一边开车,一边拉着我的手,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是,你做了我的女朋友,就得习惯不是?将就将就吧,乖,赶明儿我带你去游乐场!”
他的话刚说完,突然凑过来在我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我有些脸红,可都已经到了目的地,再不情愿也没辙,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大概是江裴追我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进包间的时候,原本哄闹的一瞬间鸦雀无声。大家都盯着我们所在的门口的位置,数十双眼睛如机关枪一般唰唰地扫射过来,我像是动物园里的奇珍异兽,由他们径自观赏。
“看够了吗?收起你们的哈喇子,看够了就给我一边儿歇着去!”江裴一句话,大家又恢复了刚刚的热乎劲。
只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还在那儿阴阳怪气:“哎哟,快让我看看,这哪位明星啊,腕儿可真够大的,让咱们等了这么久!哦,原来是江裴那未成年的小情人啊,叫什么来着,苏予唯对吧?听听这名儿,予唯,唯一呢!我就说嘛,怪不得人架子大呢!”
“郑霖锐,你今天又忘刷牙了吧!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回去刷牙,要么给我闭嘴!”江裴拎起桌子上一瓶未开封的饮料,冲着声音的源头扔了过去。
我不清楚那个瓶子究竟有没有砸到人,但可以确定的是,郑霖锐果真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江裴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拉着我坐在他身边。见我稍有些不自在,于是凑过来跟我咬耳朵:“老婆,别介意,他们就这样,一群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刚刚那样也是因为惊喜,惊喜……”
我尴尬地笑了笑:“果然惊喜啊。”
桌上摆了一排百威,地上还放着几箱。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的喝酒。
赶上我运气不好,第一轮就歇菜了。江裴让我选真心话,但是我却选了大冒险,因为我十分不想跟这群装模作样的人说实话。
你看他们这帮人,表面上都在笑,可谁知道心里又在想些什么龌龊的东西呢?一群二十出头的纨绔子弟,身边坐着的千娇百媚一个比一个穿得暴露,这要都是女朋友才怪!说白了,哪个男的愿意自己的女人穿成这样,一颦一笑都是一副标准的三陪样?
轮到我了,他们起哄,让我和在场最帅的那个人接吻,前提是,那个人不可以是江裴。
我被吓到了,江裴也觉得有些尴尬。原本以为他们不敢动真格的,哪想到这些人一点也不给江裴面子,竟然玩真的!
我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想找借口去厕所逃过这一劫,却被一个人挡住。
“怎么,玩得起输不起啊?你当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又是郑霖锐。昏黄的灯光让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可我知道,那种语气,一定带着厌恶和鄙夷。
我冷笑一声。大爷的,就你会装大尾巴狼是吧?好,我不走,姑娘我奉陪到底!
硬着头皮踮起脚,我双手圈住他的脖子,闭着眼直挺挺地亲了过去。然而刚凑近他的脸,我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推了出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我的身体狠狠撞向身后的墙壁,脑袋磕在墙上,顿时一阵眩晕。我捂住头,慢慢滑落到地上。在快要跌倒的时候,一个人影迅速跑过来。他紧紧抱住我,怀抱带着颤抖和焦急。
他声音急切地唤我:“予唯,予唯!”
周围的人都被惊呆了,包括郑霖锐。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想过,他那一推,后果竟会这样。
我靠在江裴怀里缓了缓,头痛终于有所缓解。我一抬眼,正对上郑霖锐复杂的目光。
那种目光并没有愧疚,甚至依然是厌恶的。我说不出那种感觉,可我知道,我在他眼里依然是不受欢迎的。这跟江裴无关,跟他鄙夷我“勾引”江裴的目的无关,就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一样,他圣洁伟大,不小心碰了我,于是脏了他纯净的身体。
那时候我并不清楚事情的缘由,也不知道郑霖锐为什么会对我的碰触产生那样激烈的反应。
后来,当我和江裴在一起很久以后,我才终于明白,郑霖锐,他喜欢江裴。
自从有了那次事情之后,江裴便再也没有提过要带我出入这种场合。
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愿意,而是,他知道我是不受欢迎的。他在保护我。
在他们那个圈子里,虚虚假假,真真实实,身边的情人如走马观花一般路过,谁也别提什么真心,都是各取所需,玩完走人。
可是江裴却破了这个规矩。因为他遇到了我。
那群纨绔子弟谁也不觉得江裴是想认认真真谈一次恋爱,他们都认为是我有手段,会勾引,所以把江裴吃得死死的,甘愿为我鞍前马后。
只有郑霖锐一个人知道我和江裴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可他不说,依然用那种莫名充满敌意的目光嫌恶地打量我。
直到有一次我去百盛买东西,在门口碰到刚停好车的郑霖锐,他再度对我恶语相加,而我只用了一个问句,就让他成功地噤了声。
我说:“郑霖锐,我招你惹你了?每次见了我都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你说,我是杀了你全家还是抢了你的心上人啊?”
其实也就是无意间的一句话,我却看见对面男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我愣了一下,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就在我将要抓住那一缕思绪的时候,郑霖锐终于冷冷地出声:“苏予唯,别以为你屁股上插几根鸡毛就是凤凰了!江裴喜欢你,那是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所谓的激情和冲动,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等他渐渐成熟了,他就会明白,爱情这两个字,究竟有多么可笑!”
我冷哼一声:“好啊,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看看是你了解江裴,还是我更懂他!”
那个时候的我,天真得可怜。我以为爱情本就是一种割舍不掉的奇迹,固若金汤,历久弥新。世界这么大,我们能够相遇并且相爱,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既然选择在一起,那就说明彼此愿意为这场奇迹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愿意对最后的结局做出一个认真的承诺。
于是,我像个喜爱炫耀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跟大家分享、展示我引以为傲的爱情。我不断地向这个世界证明:江裴爱我,他永远都不可能离开我。
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绝对的事情呢?
你看,果然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瓷儿比较了解江裴。当他长大了,成熟了,知道自己要什么了,于是他就撇下我,去远方自行思考他的出路了。
离开并不代表他不爱我,可是我知道,这意味着,因为某些外界因素,他动摇了。
男人往往会对女人说两句谎言——
女人问男人:你能爱我一辈子吗?男人说:能。
女人问男人:你能养我一辈子吗?男人说:能。
女人往往甘心沉溺在这样的谎言里。可是她们都没有想过,谎言总有被拆穿的那一天,再美的梦,也会有清醒的时候。
郑霖锐,呵呵,人的嘴果然是有毒的,好的不灵,坏的倒是一说一个准。你看——
一、语、成、谶。
望着眼前亮晶晶的液体,我自虐般咕咚一口灌下,然后把脑袋枕在手臂上,托住下巴,笑得撩人而又落寞。
我知道我大概是醉了,我也知道一个女孩子独自醉在酒吧里有多么危险,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看,夜色迷人,星星也躲了起来。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有酒,有音乐,有大把大把寂寞的人,我聆听着他们的孤独,他们消遣着我的悲伤。彼此各不相识,就算发生了什么,今晚一过,太阳出来时便相忘于天涯,如此,也好。
喝醉了,就听不见,看不到,梦不醒,也不用怕自己会沉溺在现实中,思念成魔。
呵呵,今朝有酒今朝醉。若真是能这样一醉方休,醒来后所有的坏事全都忘记,这倒是世上人人巴望不得的事情了。
“小姐,一个人吗?”
又有人来搭讪,我有些不耐烦地抬眼扫过,这次倒是一个小白脸,模样生得干干净净,且笑嘻嘻的样子极为讨喜。可惜我心情不好,怎么看怎么烦,他越冲我笑,我就越想拿酒泼他。
见我不搭话,男子又道:“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滚!”
“呀,欲擒故纵,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我说,美女,你也别整这套欲拒还迎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懂!那个,咱是去五星级还是汽车旅馆?”
说完,那双手就冲着我的脸伸了过来。
“啪!”我一巴掌拍掉他的手,酒杯往吧台上一撂,借着酒劲,撑起身子冷声道:“说了让你给我滚开,听不懂人话是吗?”
“哟,生气了?”小白脸继续嬉皮笑脸,“啧啧,美女就是美女,生起气来都这么好看,你……哎哟!”
眼前一花,还没等我看清,那个小白脸已经嗷嗷叫着歪倒在一边了。
我迷茫地抬头,努力睁大眼,去寻找将小白脸撂倒的英雄。然后,就看见了那个令我魂牵梦萦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江……江裴?江裴?”
我结结巴巴地说完,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内心忽然泛起一股钝钝的疼痛。我伸出手想去摸他的脸,然而手还没伸到一半,就感觉到地心引力牵引着我跌向一处深渊。
想要抓住的,抓不住;想要记起的,忘光光。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光亮也渐渐暗了下去。
在我成功跌进那个温暖怀抱的时候,耳边的最后一个声音,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傻姑娘。”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照在我身上盖的雪白鸭绒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我转眼看向四周,装修豪华的套房,King-size的大床,凌乱的被褥,以及卫生间里传来的哗哗的水流声……
我冒了一身冷汗猛然坐起,刚想尖叫,在发现自己衣着完好后,又连忙闭上嘴,心里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我知道我昨晚出现幻觉了,那个人不是江裴,因为江裴从不会用那样无奈而又宠溺的语气跟我说话。
正裹在被子里发呆,卫生间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
我惊慌失措地将被子再拉高一层,一直围到我的脖颈处,然后自欺欺人地闭上眼,嘴里喊着:“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那个人果然没动,半晌,他却笑了。起先是低声,结果一笑不可收拾,整个屋子只听见他“哈哈哈”的声音。就好像他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开心得全宇宙都该陪他庆祝一样。
可是,这个声音……好熟悉。
我睁开眼,然后看见昨晚被我误认成江裴的人手中提着一袋刚洗好的水果,一脸笑意地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看着我。
他笑眯眯道:“予唯,早上好。”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再次面对黎昕臣,我内心既尴尬,又羞愧。在我那样讽刺侮辱甚至扬言要跟他断交后,他依然不计前嫌地赶到我身边,将宿醉的我从混乱的酒吧带走,给了我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无梦之夜。
我所不知道的是,就在昨晚我昏沉沉熟睡之时,黎昕臣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公司积压下来的需要批示的文件。
我知道黎昕臣怕了,那次地震,海边的强暴案,来自他母亲的压力……众多的因素让他没办法放任我独自一人,于是他用一种马拉松长跑般的追逐模式守护在我身边确保我的安全。而他那庞大的公司和业务,都成了这次“英雄惜美人”里本末倒置的陪衬。
坐在酒店二楼的餐厅,我一边吃早餐,一边抬眼偷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