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瓷猛地一哆嗦,定定地看着老乞丐被江恩宝掀起的头发,那张脸,虽然是宫九没错。
她和这老乞丐相识也有一两年,她无数次与他有过交集,竟然从来没认出他是被通缉多时的宫九。
救护车很快过来,将莫奈送至医院。
警方确认宫九的瓶子里装的是浓硫酸。
而这是莫奈参加决赛的前夜。
06
纪瓷坐在急诊室外,眼前一片茫然,她不知道宫九为什么会突然把浓硫酸泼向自己。说起来,如果宫九想伤害她,曾经有过若干次机会。更何况,他没有伤害自己的理由。
江恩宝的伤口被处理好之后,留在输液室消炎。
纪瓷把心里的疑惑说给江恩宝,江恩宝说:“他大概只是等着我出现,他并不是针对你。”
冯宥和路云陌一前一后赶到了医院。
冯宥一把扯过纪瓷:“你没事吧?”
纪瓷摇摇头。
路云陌低沉着脸,他看看冯宥,又紧盯着纪瓷,说道:“纪瓷,你的运气真是好。”然后,急急地奔向医生办公室。
当年的老和尚说的真没错,她总是有逢凶化吉的好运气。可是这一刻,纪瓷讨厌死了这份好运气,她宁愿是自己去疼去挣扎去面对人生的惨烈,也不愿这份苦难由莫奈来替她承担。
不多时,已有记者蜂拥而至。隔天的媒体八卦又将有了吸引人眼球的头条。
路云陌从办公室出来,打了几个电话,立时,那些记者又全部烟消云散。
处理好伤口的莫奈被转进了病房,但是她拒绝见任何人,包括纪瓷和路云陌。
路云陌阴沉着脸,就在他忿忿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杜渡急匆匆地赶到病房门口。
“杜渡。”纪瓷喊他。
杜渡停住脚,猛喘着气:“莫奈怎么样了?”
纪瓷见他想要进病房,忙说:“莫奈她现在还不肯见人。”
“她打了电话给我,让我过来。”杜渡看她一眼,很快看见一旁站着的路云陌,于是不再多说,只对纪瓷点点头。
“你是她什么人?”路云陌一把揪住杜渡的衣领。
“你别这样,他是我们学弟,也是莫奈的朋友。”纪瓷连忙拉住路云陌。
杜渡挣开他的手,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路云陌的脸色愈加难看,但却并没有走,而是像故意要和莫奈怄气一样,在病房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半晌,杜渡从病房出来,又奔向医生办公室,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袋从医院便利店买来的生活必需品。
“杜渡,莫奈她情绪怎么样?”纪瓷最关心的还是这一点,最爱漂亮的莫奈被泼了满脸的硫酸,所有人都能想象到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而那结果让人不寒而栗。
“她很平静。”杜渡走了两步,又停住,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看也不看路云陌,却只对纪瓷说:“其实,毁容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纪瓷,莫奈的心脏病很严重。”
“心脏病?怎么会呢?她一直很健康啊。”她不解。
冯宥默默握住她的手。
“上学期期末考刚结束,是她第一次出现心衰的症状。”杜渡说。
纪瓷下意识地看看路云陌,想来当时路云陌全然不知情,还以为莫奈是和自己怄气所以无故失踪。
“就在前几天,她又住过一次院。”杜渡说,“实际上,她现在的状况非常危险,医生要求她静养,但她并不听话,总想着要参加完决赛。”
杜渡话音刚落,路云陌愤而离去。
07
路云陌是懊恼的,那天,他在D大的门口把宫九带走,只用了一笔钱就套出了宫九的秘密。这个脏兮兮的老乞丐,潜伏在纪瓷身边,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叫江恩宝的人,等着把心里所有的仇恨都倾泻在江恩宝的身上。而路云陌,根本无需去问他和江恩宝有什么恩怨,他只要拨一个电话,就能把宫九的全部底细调查出来。
路云陌并不需要做什么,他只要给宫九一点钱、一点酒,这个走投无路的老混混就会想要讨好他。
他只是在宫九喝得神志兴奋的时候,对他说:“我看过一个国外的复仇电影,凶手先用硫酸泼了仇人的脸,然后再去行刺他,这才是真正冷静完美的计划呢,即使他死不了,余生也只能带着丑陋的脸痛苦地活着。”
“其实说起来,纪瓷比江恩宝更可恨呢,若不是她作证,你怎么会被警方通缉这么多年。”路云陌幽幽地说着,眼见着宫九的脸变了颜色。
然而,宫九却失手了,而莫奈又意外地替纪瓷挡了那一瓶硫酸,一系列的失误,扰乱了他的计划。
而令路云陌更懊恼的却是,莫奈在这种时候选择的依靠不是他,而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毛头小子。最重要的,她在他身边那么久,他竟然不知道她早已生了病。
08
纪瓷接过杜渡手里的物品:“让我进去吧,我想和她聊聊。”
她轻轻推开门,这一间病房照例是路云陌为她安排的VIP病房。空荡荡的大套间里,莫奈孤独地躺在床上,输液管里是高级别的抗生素。
她脸上缠着绷带,看上去诡异又恐怖。
“莫奈。”纪瓷用很轻的声音喊她。
莫奈的身体动了动。
“对不起。”她低落地说。
最应该说的话,不是谢谢,而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经历的种种,没有给予过关心与在意,明明是可以更亲密的关系。
莫奈忽然哑哑地笑了两声。
“我终于释然了呢。纪瓷。”她说话有些吃力,嗓音有些哑,脸上的绷带让她很沉重,“终于不用再去参加什么狗屁大赛,终于不用再想去做最亮的那颗星。”
天黑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
“其实,宫九是冲着我来的。莫奈,那是我该偿还的罪。”纪瓷低下头。
“不,一切都是……”路云陌三个字在莫奈嘴边回旋了一下,莫奈静静看着纪瓷的脸,忽然不想说出真相。
在上个冬天,她和路云陌第一次吵架之后,路云陌忽然降低了姿态来取悦她。
众人眼里戏谑多情的路公子,其实性子里有着极阴郁的成分。这也是莫奈和路云陌交往了许久之后才体会出来的。很奇怪的一个人,看上去永远是乐观又阳光的,但骨子里却有着令人恐惧的冷冽和肃绝。
她有些怕他,在他眼神里流露出某种阴狠光亮的时候,但更多的,是怜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样的他,她会当他是一个孤独的小孩儿。
三月落雨的某个下午,她在路云陌的公寓里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很无聊地翻看路云陌的书架,然后,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他的抽屉。她看见一本包着封皮的日记本,是女人天性中的好奇与敏感,令她打开了那个日记本。
扉页上有两个娟秀的小字——云阡。
她知道路云阡是谁,曾经听路云陌提起过这个早逝的姐姐。她永远记得,路云陌提起云阡名字时,声音里的那种柔软。
一个十七岁少女的日记,字字句句里都是如栀子花一样纯白芬芳的情感,青涩又美好,并不晦暗与隐忍,只有迎着晨光绽放的勇气。然后,她在那些字句里看见冯宥的名字,甚至某一天的日记里,页面上全都是冯宥的名字,细细密密,却铺陈出所有的心事。
然而,那本日记,她只来得及看一小部分,离结尾尚远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见了路云陌开门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把日记放回去,飞快地跑回床上,抱着被子。她看着路云陌,脸上是慵懒的笑,但心跳却剧烈又无章。
她猜不到整个故事的全貌,但大抵可以了解,路云陌对冯宥的敌意来自哪里,自然是为了他那世上独一无二的姐姐,云阡。
她太聪明,她想也许路云陌为了让冯宥伤心,会做出伤害纪瓷的事情。和纪瓷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直有所警惕,甚至过马路的时候,也会死死拉着纪瓷,反倒被纪瓷笑她胆小。
当老乞丐拿出瓶子泼向纪瓷的那一刻,莫奈心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名字竟然是路云陌,她想也没想就跑了过去,推开了纪瓷。
是怕朋友受伤害,还是怕恋人手上沾满鲜血?她也不能明白自己的心。
她没有向路云陌求证事实的真相,也不想知道真相。
她只怕,路云陌心里的仇恨没有尽头。
她抓住纪瓷的胳膊:“你以后不要一个人走路,不管干什么,都要找人陪着。”
纪瓷以为莫奈还再因为宫九的事而恐惧。
“你放心吧,宫九被警察抓住了,他会被判刑的。”
“纪瓷,你回去吧,我没事。”莫奈突然说。
“心脏是怎么回事?杜渡……又怎么会知道你的事呢?”
莫奈笑起来,有旧日的狡黠,又感叹道:“心脏病其实是家族的遗传,之所以一直想要在人前闪闪发光,就是怕有一天会默默无闻的死掉,生命短暂又黯淡,我不甘心。杜渡那样的男生真是可爱呢,说着话也会脸红,却又特别细心。他很适合做初恋男友,可惜,是不属于我的。纪瓷,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会选择让自己做一个单纯的姑娘,然后,找一个杜渡那样的男朋友,谈一场纯白的恋爱。”
她这样平静地说着,纪瓷反倒觉得心里不安。
一直很喜欢那样的莫奈,疯起来没有边际,静下去深邃如海。
“莫奈,路公子说,他会给你请最好的整形医生,让你不必担心。”
“呵呵,不必了,以后,我和他就两清了。”她抬头看看仍旧还有大半瓶的抗生素,推推纪瓷,“你回去吧,我想让杜渡陪着我,他照顾我比较有经验。”
她嘿嘿笑起来,脸上的悲伤却欲盖弥彰。
09
在莫奈心里,杜渡和她所认识的那些男人不同。他是一个大男孩儿,他的感情,简单又纯粹,反而令人觉得亲切与放松。
莫奈知道自己并无半点好,虚荣、浮华,习惯了声色犬马与沽名钓誉。
像一袭被跳蚤占领的华美的袍子,与杜渡那种白衣少年站在一起,只会显露她的腐败。
但是,这样的她却会被杜渡暗恋。
他总是在人群里默默看她,选修课帮她抄笔记,在所有人向她吐口水的时候,他为她注册网名去抵挡万人唾骂,他表明自己的立场,是她的守护者。
这样的暗恋,曾经被莫奈觉得幼稚。
她心情好的时候,也曾故意在人群里截获杜渡的目光,回以魅力十足的电眼。然后,她眼看着杜渡的脸变得通红,自己在人群里旁若无人的笑起来,像在看笑话一样。
她情绪低靡的时候,很讨厌杜渡像影子一样静悄悄地存在,她会转过头,非常没涵养地呵斥他:“滚开好吗?”
傲慢又跋扈,随意践踏着别人的自尊。
只是,她从来没想到,当自己最担心的第一次心衰出现的时候,却是杜渡及时发现了她。从考场出来晕倒的那一刻,是杜渡的手撑住了她几近瘫倒的身体,并且用最快的速度把她送到了医院。医生说救护很及时,所以没有生命的危险。
因为这个人的目光从未离开你,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发现你的不适。
她突然觉得,杜渡的存在根本不是笑话,而是世间鲜有的童话,真挚又美好。
因为太过美好,又令人不敢觊觎。
她在他面前,突然的,开始自惭形秽。
第一次住院的时候,杜渡每天陪着她。在病床上,她自嘲地对杜渡说:“你看,我和路云陌才真是一路人呢,龌蹉又卑鄙,千疮百孔的。所以,你快离我远一点吧。”
杜渡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只看着小炒店的伙计送进来的菜单,然后问:“你晚上是想吃鲫鱼豆腐汤,还是想吃海带炖豆腐。”
他的表情格外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