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中的孟安阳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儿,柔软的头发沾着汗水服帖地贴着脸颊,呼吸平稳。
我站在他身边,小声地说:“对不起啊孟安阳……对不起……”
“没事儿,小伤嘛,喝几天鸡汤就好啦。”孟安阳睁开眼睛笑笑地对我说。
他这一笑,我再也忍不住,扑在他腿上嚎啕大哭起来,疼得孟安阳狠狠地嚎叫了一声。
那之后没多久,孟安阳买了一把女士用折叠刀送给我,栗色的,非常漂亮。他说:“以后再有人欺负你,我又刚好不在的话,你就把这个拿出来吓唬吓唬他们。”
我对此不屑一顾,但还是收下,随意地丢进书包里。
我们出院后没多久,赵敏敏就出国了。
临走前我去送她,扯着她的手不愿意松开。
赵敏敏笑着抱了抱我,像往常那样掐了把我的脸,说:“唐远,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我知道再也没有人比你更在乎我和孟安阳了。”
我知道,她原谅我了。
所以鼓起勇气问她:“为什么不告诉孟安阳你喜欢他?”
赵敏敏想了一会,掐着我的脸蛋说:“我不会告诉他我喜欢他,因为有些伤害我承受不起。唐远,我没有你那么勇敢,可以拼尽全力可以奋不顾身。”
有一种感情,比天空远,比大海深,却比爱情淡了那么一点点
叶良对齐子轩的态度忽冷忽热,冷热温差根据齐子轩“借”她钱的多少来做相应调整。全世界都知道齐子轩被骗了,就连他自己都知道。
但这并不足以构成齐子轩放弃叶良的筹码。他到处打工赚钱,拿了薪水就跑去找叶良双手奉上。这样一来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齐子轩穷得连饭都吃不起。
齐子轩饿得两眼发花地对我说:“唐远,你的脸可真圆,圆的跟肉包子似的。”
我便把我的盒饭推过去,说:“我妈最近做饭越来越难吃,赏你了。”
齐子轩便捧着我的饭盒狼吞虎咽起来,高贵的气质一下子就熄灭了。我蹲在他旁边看着,突然很委屈,很难过。
那之后,一直到进大学为止,我再也没吃过午饭,而齐子轩,每天只吃一顿午饭。
那段时间孟安阳总是问我:“唐远,你怎么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啊?”
我白他一眼,说:“这叫苗条,你懂个屁!”
孟安阳也白了我一眼,说:“别人苗条是凹凸有致,你整个一平板,走,我带你吃肉去。”
我把孟安阳揍了一顿,就跟着他吃肉去了。那炖肉吃得我心满意足,跟吃了唐僧肉似的,孟安阳看着自己空荡荡的钱包,说:“值了!”
他笑得特别满足,我也笑得特别满足,手里拎着打包的肉,心想,齐子轩也有肉吃了。
但是那一天齐子轩没吃我偷偷给他打包的肉,他神情沮丧地跟我说:“唐远,陪我喝酒去。”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被叶良给甩了,叶良找了个比一百个齐子轩加起来还有钱的男朋友,就对齐子轩说了一个字:“滚。”
那个夏末,天气微凉,齐子轩坐在我的对面不停地给自己灌酒,一脸倔强的落寞。
他说:“唐远,我以后一定会赚很多的钱,到了那个时候,叶良就会回到我身边了是不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也给自己灌了一杯酒,不是啤酒,是二锅头,一杯下去,辛辣得呛出了眼泪。
我的心慢慢地沉下去,但脸上依旧笑嘻嘻对他说:“是,等你有了钱,我就再帮你去跟她男朋友决斗一次,帮你把她抢回来!”
齐子轩就笑了,睫毛上挂着潮湿的凉意,看着我心满意足地笑。
他说:“唐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说的话都特别能让我值得相信。你说她会回来,我就觉得她真的会回来。”
我大概是喝高了,突然起身揪住齐子轩的领子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齐子轩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齐子轩漂亮的脸孔,笑着说:“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喜欢你了,你信吗?”问完,起身隔着我们之间清冽的酒精,闭上眼睛,笨拙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齐子轩没有推开我,他只是艰难地抬起手臂,揉了揉我的头发,对我说:“信。可是唐远,我不喜欢你。你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女孩子,你会遇到更多更好的男生,但是不是我。我们永远是好朋友。你说行吗?”
我说:“行!”然后掳下袖子擦了擦他的嘴唇。有一种感情,比天空远,比大海深,却比爱情淡了那么一点点,只一点点,就是爱与不爱的距离。
那之后我完全变了一个人。
变得不像我自己,变得像极了叶良。
我甚至剃了个光头,轰动了全校。我的衣服黑亮得冒油,我的耳洞多得犹如蚁穴,差点将我吞噬,我的脸,浓墨重彩,画着厚厚的烟熏妆,我的指尖开始泛黄,染上浓浓的烟草香味。择偶标准更是千奇百怪,来者不拒。
直到有一天,在KTV门口,孟安阳拉住喝得烂醉的我。
当时我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长得很欠揍的小男友,正跟我拉拉扯扯唧唧歪歪。孟安阳说:“唐远,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男友嬉皮笑脸地伸手来搂我的肩,问我:“这谁啊?”
孟安阳的眼睛一下子暗下去,冲口而出:“我是你大爷!”说完两个人嚎叫着扭打在一起。我在旁边看不过去了,在孟安阳被打成猪头之前出手帮他打倒了小男友,英雄嘛,决不能重色轻友。
我拉着孟安阳一路跑到学校附近,问他:“什么事?”
孟安阳就垂下头去不说话了,他的眼眶微微发红,紧抿着唇压抑着情绪。
我等得不耐烦,掏出一根烟点燃,才吸了一口就被孟安阳夺取狠狠地踩在脚下碾灭。
我有点生气,骂他:“败家孩子,烟不是钱买的啊?你到底要干吗!?”
我一喊,孟安阳就哭了,没有掉眼泪,只是眼睛红得骇人,我知道他是哭了。
他说:“唐远,你别闹了行不行?你这样折腾自己我很难受你知不知道?”
我看着孟安阳,他柔软的头发看起来就像书中的小王子,眼神干净,心思单纯,肯为一个女孩子的放纵心疼地掉眼泪。
就在那一瞬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突然笑着问他:“关你屁事?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孟安阳?”
孟安阳白皙的肤色苍白得吓人,他的目光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是,我喜欢你,你终于发现了啊!”
我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笑意,傻笑着说:“如果你能像我一样,喝光一整瓶白酒都不醉,我就和你在一起。”
如果赵敏敏还在这座城市里,她应该会毫不留情地砍死我,顺便鞭尸的吧。
因为我无心的一句玩笑,孟安阳差点儿酒精中毒。
他给我打电话,兴致冲冲地说:“唐远,你过来,我已经能喝下去三分之二瓶都不醉了!”
我在电话这头涂着指甲油,吹吹干,内心忽然就软软地塌陷下去。孟安阳,这个从小就软弱胆小的跟屁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长成一个对待感情可以如此认真的少年了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不经意地想起他灿若千阳的笑容了?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齐子轩已经不再那么迷恋叶良,而唐远,也没有那么喜欢齐子轩了呢?
我很难过,好不容易才可以和你在一起
大二下学期,齐子轩跟那个曾被我误打一顿的长发女生走到了一起。
一次在酒桌上,他无意间问起我:“唐远,听说你以前把我们家宝贝给打了?”
一句宝贝,把我恶心得打了个哆嗦,孟安阳以为我在难过,在桌子下面,轻轻地握了握我冰凉的手。
他的手心带着暖烘烘的温度覆盖住我的悲伤,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向他坚定的眼神,总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萌芽。
那个冬天一直不停地下着大雪,大雪阻塞交通,白皑皑的雪花几乎吞没了一整座城池。
吃完饭之后,我溜出饭店,没打算继续跟着齐子轩他们一起去KTV疯。孟安阳追出来,把自己脖子上烟灰色的围巾摘下,一圈一圈绕到我的脖子上。
他说:“唐远,我这次一定能喝掉一整瓶白酒,真的。”
我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子,笑着说:“算了,这次你只要喝掉八杯扎啤我就和你在一起。”
孟安阳不再多说,他拉着我的手,一路带我走到香樟路那家我常去的酒吧。这间酒吧是学校附近最受欢迎的一家,位于二楼,灯光布景都用尽了心思。
我们一起上楼,孟安阳欢快地和服务生打招呼:“八杯扎啤。”
然后,他牵着我的手站起来,对酒吧里几乎爆满的客人笑盈盈地说:“大家为我作证啊,如果我喝掉八杯扎啤,这个短头发的妞,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酒吧里一下子沸腾起来,吹口哨的吹口哨,鼓掌的鼓掌,瞎起哄的瞎起哄。
柠檬色灯光下,孟安阳坐在我的对面,脸上挂着孩子气的笑容,一丝满足,一亩欢愉,酒精般清冽的目光映着我同样真心诚意的笑容。
我这一生所有的幸福,就在这一刻开始,也在这一刻结束。
当孟安阳喝到第六杯的时候,酒吧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有呛人的浓烟轰的一下从吧台的位置猛冲出来。
有人在混乱中大喊:“着火了,快跑啊!”
孟安阳拉着慌张的我站起来,虽然已经深夜,但酒吧里还是人满为患,这个不眠的城市在这样一个飘着薄雪的夜晚忽然间进入失控状态。
所有人都往木质圆拱门方向逃窜,很快,酒吧内已经被浓烟灌满,像一个哀伤的胃袋,无法消化突然间炸开来的人群。我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跌跌撞撞地跟着孟安阳一起在人群里朝着门的方向拥挤。
尖叫四起,人群彼此推搡咒骂,哭声此起彼伏。
混乱间,我被一个人影揪住衣领狠狠地甩向后面,孟安阳紧紧牵着我的手猛地冲散。
我不停地被挤向人潮的后方,恐惧聚集在喉间,我几乎是哭着喊出孟安阳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他没有听见,因为就当我被绊倒在地的时候,厨房的煤气罐猛地炸开,震耳欲聋的声音几乎穿破我的耳膜。
眼前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以及暗黑呛人的浓烟,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刚才的冲击使我撞在墙角,渐渐晕厥过去。
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喊:“唐远,唐远……”
再醒来的时候,孟安阳拿着浸湿的衣服盖住我的头顶,他的脸被浓烟呛得漆黑,只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我沙哑着声音问他:“你又回来干什么,找死啊?!快跑啊!”
孟安阳红着眼眶看着我,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说:“我爱你,唐远。”他说的不是喜欢,亦不是崇拜,而是爱,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在感情的世界里,竟然给我一种英雄的错觉。
“我爱你,唐远。”带着哭腔,却格外坚定:“但是……我很难过,好不容易才可以和你在一起……”
我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挣扎着站起来,哭着说:“别搞得好像我们要死了一样,我们现在跑出去还来得及,真的,孟安阳,我们现在冲出去还来得及!”
孟安阳扶我站起来,说:“对,来得及。”他的目光前所未有地坚定,瘦高的身材在黑暗中抱了抱我,他说:“你快跑,我把我的衣服沾湿,马上就追上你。”
“快一点,没有时间了,唐远!”这是孟安阳第一次对我吼,声音几乎如裂锦从喉咙里尖锐地冲出来,我整个呆住,被他一推,就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跑了出去。
喉咙里灌满浓烟,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加艰难,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回过头去,一片火海里,再也寻不到孟安阳的身影。
我忘记了,孟安阳曾经因为我的任性和背叛,断过一条腿。
我忘记了,孟安阳是不能跑的。
当我在爱你时我在想着些什么
我在医院里昏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正是下午。
冬日的黄昏是凄清而伤感的灰黄色,像是倒过来的大地,浑浊而悲壮地压迫而来。
他们说,孟安阳死了。
我笑靥如花地抬头去问:“死了是什么意思?”
齐子轩悲天悯人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悲伤地伸出手臂想要抱一抱我,却被我发疯一样地推开。
我继续笑,笑得山河泛滥,笑得像一个精神病,花枝乱颤,我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想睡一会,睡饱了,我要去找孟安阳,告诉他你们骗我说他已经死了。”
我妈强忍着眼泪走了出去,齐子轩说:“唐远,你别这样,你让你妈妈伤心了。”
我仍是笑,问他:“你滚不滚?你要是再不滚,别怪我飙脏话侮辱你的耳朵。”
齐子轩终于妥协,轻轻地从外面关上了病房的门。
我拔掉手上的吊针,起身在我的包包里摸出那把孟安阳送给我的折叠刀,眼泪大颗地落下去,顺着刀柄好看的纹路氤氲开来。
孟安阳,你说,唐远,女孩子不要抽烟。
所以我很听话,丢下烟头立地成佛。
孟安阳,你说,唐远,你这样折腾自己我很难受。
所以我很听话,试着去爱自己,就如同你爱我一样。
孟安阳,你说,我爱你,唐远。
我就当了真,于是,我也爱上你。
孟安阳,你明明可以跑走,却为了我返回来,拼命将昏迷过去的我叫醒,就像一个英雄,而我,却将你丢在原地,卑鄙无耻地逃了出去。
可是孟安阳,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一次真的不同于我帮齐子轩打群架的那一次,真的,我并没有要丢下你的意思。
我只是暂时忘记了,忘记了自己曾经给你带来的灾难。
像是有雪从窗外绵延不绝地飘进来,落进我干涸的眼窝里,化成冰冷的水不停地模糊我的视线。
眼前是从手腕处徐徐展开的一片血红,我觉得冷,替自己盖上了厚厚的白色棉被。
渐渐的,我睡着了,恍惚间有人喊我的名字,唐远唐远,又像是有人在哭,眼泪落在我的脸上,一片冰冷。是你吗,孟安阳?那个穿着白色校衫的少年,那个头发柔软得像个小孩的男生,那个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为我围上厚厚围巾的少年,是你吗,孟安阳?
我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疤,证明曾经有个人,爱我如生命。
孟安阳下葬的那一天,天气格外地晴朗,许久不曾造访的阳光温柔地洒满冰封的小城。屋檐上的雪块渐渐融化,淅淅沥沥落在地上,像是有谁在浅浅地哭泣。
我的发间别着一朵白花,静静地坐在病房里,看着窗外缓慢融化着的世界。
那一天,是齐子轩发现被血浸湿的棉被,慌忙叫来了医生把我抢救回来。
我醒来的第一时间,我妈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耳光,打完,抱着我嚎啕大哭起来,我才发现,原来妈妈抱着我的姿态,竟像个彷徨失措的孩子。我只好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怔怔地,泪如雨下。
出院后没多久,齐子轩就和长头发分了手。
深夜里他打电话来,声音里带着哭腔,问我:“唐远,为什么我每一次喝醉酒,就想要打电话给你呢?”
我就笑着说:“因为我们是好兄弟嘛。”
齐子轩却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巨大的悲伤压抑成不成调的哽咽,他说:“不是的,唐远,不是这样的……我现在才知道,我喜欢你,唐远,我现在才知道……”
我拿着电话发着呆,良久,电话被挂断。
然后我开始长久地思念着孟安阳。
孟安阳,很久以后的我才知道,原来,当我失去你的时候,就是我在爱着你的时候。
当我爱着你的时候,就是我在想念你的时候。
红手套,薄荷糖,蔷薇成伤
你搂着我的脖子响亮地弹我的脑门,呦,我的薄荷糖又胖了。
你不知道,孤独使人发胖,那是寂寞在膨胀。
我是唐薄荷,她是沈蔷薇
2006年的冬天,我裹着厚厚的棉服站在十字路口为自己谋生活。北方的冬天是清脆的冷,即使没有呼啸而过的北风也会让你不自觉地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想过会遇见你,那时候的我是个贪财吝啬又肥胖的丑姑娘。
可是呢,你偏偏要闯进我的生活里,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那样温柔地接过我递过去的美发沙龙宣传单,认真地跟我说谢谢。
那间美发沙龙其实是家黑店,胡乱地给顾客弄一下头发就要收取天价,然后拿出一小部分钱分给像我这样发传单拉拢顾客的姑娘。
沈蔷薇也干过这份缺德的工作,她很不幸,把传单塞进一个小气的老男人手里,结果挨了一顿打。后来她就把这份不错的工作让给了我,我很幸运,把传单塞进你的手里。
我是唐薄荷,她是沈蔷薇。
我先遇见你,你却喜欢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