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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林向西说,我首先要消除老邹对黑洼的影响,把他的阴影完完全全从大家心里抺掉。不这样就不能真正解放思想,不解放思想黑洼就不能前进。改革开放十几年了,咱们黑洼在他老人家的英明领导下越来越落后,不充分认识到他的旧思想旧观念的危害性并干净彻底地清除,黑洼没有希望。这番话让黑洼人看到了林向西的胆识,而他们自己恰恰缺乏的就是这种胆识。几十年来,他们对老邹不是没有积怨,只不过没有勇气表达罢了,今天有人敢站出来挑战,就算无意支持,也还有心看热闹。好哇!下回选举只要你敢把名子写到黑板上去我们一准选你。林向西给大家躹躬:谢谢!我先在这里吐泡口水:如果我能当选,第一步首先解决黑洼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自来水的问题,于此回报黑洼对我的信任。以后我还要带着大家致富,争取三至五年,咱们黑洼户户都要达到我目前的收入水平。人们不清楚他目前的收入水平是什么水平,有人呑呑吐吐地问了。林向西斟酌了一下,向空中伸出两根指头:不多,我们家的定期储蓄二十万。这个回答有点狡滑,他说定期储蓄就意味着还有活期储蓄。活期储蓄可以是一百元,也可以是一百万元。二十万已经把大家镇住了,二十万若写成数字,后面有多少个0?在场的人很少能一口说出来的,谁还能想到二十万后面的埋伏?啧啧!二十万,我们八辈子也挣不到这个数。

林向西今天唱这一出,是因为昨天受了邹大昌的刺激。昨天他带了两条烟去看邹大昌,想跟他谈打隧道的事。老俩口正吃饭,王桂香见林向西进门,忙放下碗迎起来:还没吃吧?你先跟大爹说说话,娘弄菜去。林向西把奶娘拦住了:娘你别弄,我吃过了。邹大昌本来没住筷子,这会儿放下了。嚅嚅口说:忙啥呢!人家现在是财主,顿顿吃肉呷鱼,还能看上你的斋公席?说着很轻藐地扫了一眼林向西手里的烟,问:有事吧?那意思很明白:没事不会提两条烟来。林向西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王桂香说,别站着了,有话坐下来说。邹大昌斜了一眼老伴:少点事儿好吗?是坐是站得人家自愿。林向西只当是聋子瞎子,把板凳挪到邹大昌跟前坐下。原想套点近乎,但邹大昌不吃他这一套:有事儿说事儿!林向西咽了口涌上来的涎津,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努力,老老实实地承认:是,是有点事。跟着又补了一句:不是我的事。邹大昌问:那是我的事?林向西酙酌了一下:可以这么说。黑洼的事不就是你的事吗!这应该也算是拍马屁,可惜拍到了老邹的疼处:你开始琢磨黑洼的事了?我跟你说黑洼可是个穷庙,没啥好琢磨的。林向西装糊涂:有句话说佛争一柱香,可见佛也怕穷。咱们黑洼需要一条路,有了路和尚可以出去化缘,香客可以进来敬香,慢慢就不穷了。邹大昌问:你想说啥?林向西说:凿一条山洞,把黑洼和工厂连起来。邹大昌足足盯了林向西一分钟,然后“嘿”地冷笑了一声:不知天高地厚!

林向西走出邹家大门,发誓说:等着,下届选举一定要你下台。当时是一气之下说的这话,第二天当他把这句话付注行动的时候就不是气话了,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一个重要步骤。他正式决定竞选村长了,这对他来说是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不可能凭一时之气。那天下午他一个人再次爬上梁子,在上面坐到天黑。回来在饭桌上宣布他的决定,把梅子吓了一跳。老林却很平静,像什么都没听到。梅子喊:爸!老林这才放下碗。老林没说儿子想当村长的事,他说了三十年前一条牛犊子陷进老虎榨的事:后来我想明白了,啥都是定数,它要往榨口闯,谁都拦不住。老林不看儿子媳妇,拣起筷子继续吃。

半夜里,林向西被梅子推醒,迷迷糊糊地说:我现在不行。梅子在他的胸脯上拧了一把,嗔道:谁要你行了?我是有话跟你说。林向西翻了个身,和梅子面对面:我知道你想说啥,说实话我也矛盾过。不为别人,为娘。梅子说,你什么都明白,就是明明白白做糊涂事儿。一个村长有啥好当的?我都认为你当村长是在作践自己。为个不值当的芝麻官得罪你不该得罪的人,犯得上吗?林向西说,我想了一下午,啥都想明白了,这个人我必须得罪。他干了四十年,是时候该结束了,别像毛主席似地,躺在床上话都说不清了还在操心国家大事,有啥意义?梅子说,是,他早该下来了。黑洼人谁都可以撵他下来,唯独你不能。林向西一笑:巧了,偏偏黑洼没人能撵他下来,只有我。你说这是不是老爷子说的那个定数?梅子说不服林向西,叹息一声:唉!当初如果不把废品站给别人,现在也不至于回来抢一个老人的饭碗。这话把林向西说火了,他腾地坐起来:我说你会不会说话?这是抢碗的事吗?我告诉你,这世上就只有我不想干的事,没有我干不成的事。梅子倒很冷静,她也坐起来了,并扯了件衣服给林向西披上:你别发火,我就是相信你能干大事才劝你的。林向西缓下口气说,梅子你知道吗,我们就是干再大的事挣再多的钱,都不会得到黑洼人的尊重。你知道这是为啥吗?因为我们的出身。我至今不能忘记我父亲挨斗的场面,也忘不了你为一个棒棒糖就松开了我的手,让我孤独地离开。梅子有些难为情,她想用缠绵掩饰自己的难为情,身子一歪偎进了林向西的怀里。林向西的一只胳膊不经意地环住她的丰胸,意识却还在他的记忆里:我父亲在黑洼象绵羊一样生活了一辈子,村里任何一个人,不管像不像个人都敢直着嗓子朝他喝斥。后来给他落实了政策,给他平了反,恢复了干部身份。可是你看,黑洼人谁把他当干部了?谁把他当人了?他们心里早已习惯了父亲的右派身份,习惯了不把他当人。父亲是这个样子,作为他的子孙,我们能幸免吗?今天我在老邹面前受到的歧视让我的心一阵阵颤抖,我感觉到它在流血。过去我也受他的歧视,但都没有象今天这样痛彻心肺。可能我的潜意识已经觉醒,我的人格具备了拒绝歧视的力量。当然我可以不计较,我可以掉头走开,外面的世界很大,我不一定非要在黑洼争个高低。可是梅子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古人中了状元一定要衣锦还乡?那是因为家乡是他的伤心地,他曾经在这里穷困潦倒过,在这里受过歧视和非议,不衣锦还乡一下他心里疮疤好不了。一句话说完,人在哪里跌倒的就得在哪里站起来。就算要出去也得站着走出去,而不是躺着爬出去。

梅子没再劝他,她没有想到他的心思如此缜密。有这席长谈,就算她不赞同也得理解。

选举是在秋后进行的,秋粮净场,水田起板翻炕等候秋播的时节,村里的钟声响了。这口钟现在很少敲响,除非有大事。今天的大事是选举。选举四年才选一次,当然是大事。尽管黑洼的选举从来都是走过场,但是法律既然赋予了村民的选举权,就得假戏真唱。会议仍然是邹大昌主持,乡里来了两个领导,一个副乡长和一个组织干事,负责指导和监督,同时也代表乡政府行使表决权。照例是邹大昌先讲话。安规定,候选人今天是不能于领导身份站在主席台上的。邹大昌总是记不住,习惯了。他习惯了,来的领导总不好当众纠正他,只能放任他的习惯。邹大昌讲完话该乡政府的领导讲,领导的话反倒简单了。因为该领导讲的话都被邹大昌抢先讲了,领导没兴趣炒现饭,只简单地强调了几个重点就宣布选举开始。按照选举程序,主持人应该先向选民介绍候选人。因为历届选举黑洼都找不到陪选,所以黑牌上只有邹大昌的名字,介绍候选人这道程序就免了。选举开始后,乡领导现场鼓励选民自告奋勇上台竞选,这是只有黑洼才有的一道程序。以往都是虚晃一枪,并没有人当真。所以黑洼的选举只有一个结果,而且结果永远走在选举前头。今天例外,在乡领导程序化地鼓励选民上台竞选的时候,林向西站起来了。林向西一站起来,黑洼的选民立刻记起了他们曾经的约定,全场的眼睛刷地集中到了他身上,目送他跳上主席台。林向西站在台上,先向台下躹了一躬,又转身向台上躹了一躬,然后从容地从兜里掏出半截粉笔。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因为他料定主持人不会为冒犯他的人准备粉笔。林向西把自己的名字庄重地写上黑牌。全场静了半分钟,两个乡领导首先站起来鼓掌,跟着全体选民一齐鼓掌。那一刻林向西真的很感动,他三次弯腰向掌声致谢。

这一次黑洼终于有了陪选,这个陪选恰恰是邹大昌。在他的名下只有寥寥九个“正” 字,第九个还缺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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