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成王闻晋军未逾十日破卫灭曹,不敢与晋争锋,遂有撤军之意,元帅成得臣执意不从。
晋文公听从先轸之谏,以复国为诱饵,离间曹、卫与楚的关系,曹、卫果然上当。
晋军见楚军来势凶猛,一退再退,直退到九十里之程,地名城濮,恰是三舍,方教安营息马。
楚成王伐宋,克了缗邑后,自缗邑而睢阳,四面筑起长围,采取围而不打的办法,迫使宋国投降。
若非得到了晋国的承诺,宋国怕是早就降了。
楚成王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君王,围了睢阳三个多月,便有点沉不住气了。打,打它个王八羔子!
攻击令将下未下之时,卫使孙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楚营,将晋军如何智取五鹿,卫君为什么出居襄牛之事,详细讲叙一遍,哀告道:“请大王速发救兵,若有迟缓,楚丘不保。”
楚成王曰:“贵使莫悲,寡人这就发兵救卫。”
主帅成得臣谏曰:“大王,宋已为我瓮中之鳖,不出一月,定然为我所擒。我今撤围而去,卫能否得救?尚在两可之间,却把鳖给丢了,岂不可惜!”
楚成王曰:“救卫并不妨碍围宋呀,只不过把围宋的军队分出一路而已。”
成得臣曰:“怎么分?”
楚成王曰:“寡人亲率中军,前去救卫。余之各军——申邑、息邑之兵,包括四路诸侯的人马,留下供元帅调度。”
成得臣曰:“敬从大王之命。”
楚成王又将陈、蔡、郑、许四路诸侯召入大帐,细细嘱咐一番,方带着斗谷於菟、蒍吕臣及大将斗宜申等一班文武,兵开楚丘。
军至半途,谍人来报:“晋军已移向曹国矣。”
楚成王怒曰:“兵发曹国。“
行不及二日,谍人又报:“晋兵已破曹,执其君。”
楚成王大惊曰:“晋之用兵,何其神速?”
稍顷,又曰:“晋之军多少人?”
谍人曰:“晋之将士几近六万,拥有战车七百乘。”
楚成王曰:“我军寡矣。”遂驻军于申城,遣蒍吕臣去阳谷,召公子雍率部来会。
蒍吕臣谏曰:“我大楚虽强,但要三面出击,怕是有些不支呢!依老臣愚见,不若将阳谷还齐,与齐讲和,而后,全力打击晋、宋,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楚成王曰:“卿之言甚是,与齐讲和之事全权委卿,勿失寡人之望。”
遣走了蒍吕臣,成王又将谍人召进大帐,将晋军灭曹之经过,又细细地问了一遍。
那谍人不知出于何意,竟将晋文公斩杀颠颉、革职魏犨之事也道了出来。
楚成王叹道:“重耳用兵如神,似有天助。且又执法如山,寡人不及也。倒不如让他一步,撤回围宋之兵。”
此念既生,挥之不去。默想了三日,痛下决心:遣斗宜申去宋,取回成得臣之师,且戒谕之曰:“晋文公在外十九年矣,年逾六旬,而方得晋国,备尝险阻,通达民情,大概是上天要给他时间,以昌大晋国之业。非楚所能敌也,不如让之。”
听了成王诏命,成得臣气呼呼地说道:“宋城旦暮且破,为什么要撤军?”
大将斗越椒及斗勃、宛春等一班将军,立马附和道:“元帅说得对,这围不能撤。”
这一附和,更加坚定了成得臣围宋的信心。手书一函,交给斗越椒,命其随斗宜申去见成王。
成王拆而阅之,书略:
臣成得臣斗胆上书大王,宋已为瓮中之鳖,围不能撤。请大夫假三月之限,必破宋城,奏凯而回。如遇晋师,请决一死战;若不能取胜,甘伏军法。
读了成得臣来书,围宋之兵,撤与不撤,楚成王犯了犹豫。想了一天,还是拿不定主意,于是便召斗谷於菟商议:“孤欲召得臣还军,而得臣不肯,卿以为何如?”
斗谷於菟曰:“晋之救宋,志在图霸,若晋为霸,非楚利也。能与晋抗者,惟楚,楚若避晋,则晋必霸矣。曹、卫乃我盟国,见楚避晋,必惧而附晋。为君计,不如不撤宋围,与晋相持,以坚曹、卫之心。但王须戒得臣勿轻与晋战,若讲和而退,犹不失南北之局也。”
楚成王曰:“善。”遂传斗越椒进帐,告之曰:“尔等有灭宋之志,甚佳。寡人假尔等三月之限,若是不能灭宋,军法从之。但若晋军前往救宋,不可轻战。切记,和为上。”
成得臣得斗越椒回复之话,精神陡长,命令将士加紧攻宋,昼夜不息。
宋成公初时,得公孙固报言,晋文公将伐曹、卫以解宋围,乃悉力固守。及楚成王分兵一半,救卫去了,得臣之围愈急,心下转慌。公孙固进曰:“晋知救卫之师已行,未知围宋之师未退也。臣请冒死出城,再见晋君,乞其救援。”
宋成公曰:“求人好几次,岂可以空手去呢?”乃查点库藏中宝玉重器之数,造成册籍,献于晋文公,请其发兵,只等楚兵退去,便照册贡献。
公孙固将行之时,提出要一伴儿,宋成公满口应允,遂遣华秀老与之同行。二人辞了成公,俟到夜静,缒城而出,一路探访晋军,到了何处,径奔军前告急。公孙固、华秀老二人见了晋文公,涕泣而言:“敝国亡在旦夕,寡君惟是不腼宗器,愿纳左右,乞赐哀怜!”
晋文公好言慰道:“二使不必悲哀,寡人这就召集文武,谋一救宋之策。”
送走了齐使,文公便召文武大臣进帐,当先说道:“楚成王离宋之后,成得臣攻宋愈急,宋将不保。若不往救,是无宋也。若往救,必须战楚。然就我大晋之兵力,能否胜楚,尚在两可之间。此事,郤縠生前,曾为寡人策之,要胜楚,非借齐、秦之力不可。今楚人归阳谷之地于齐,与之通好,秦、楚又无隙,岂肯合谋,为之奈何?”
先轸对曰:“臣有一策,能使齐、秦自来战楚。”
文公欣然问曰:“卿有何妙计,使齐、秦自来战楚?”
先轸对曰:“宋之赂我,可谓厚矣!受赂而救,君何义焉?不如辞之。使宋以赂晋之物,分赂齐、秦,求二国向楚输通,乞其解围。二国自谓力能得之于楚,必遣使至楚。楚若不从,则齐、秦之隙成矣。”
文公曰:“倘请之而成,齐、秦必以宋奉楚,与我何利焉?”
先轸对曰:“臣又有一策,能使楚必不从齐、秦之请。”
文公曰:“卿又有何计,使楚必不从齐、秦之请?”
先轸曰:“曹、卫,楚所爱也;宋,楚所恨也。我已逐卫成公,执曹共公矣。二国土地,在我掌握,又与宋连界。诚割取二国田土,以畀宋人,则楚之恨宋愈甚。齐、秦虽派人去说情,楚国又怎肯答应?齐、秦怜宋而怒楚,纵然不想与晋合兵,也不行了。”
文公抚掌称妙,急传公孙固、华秀老进帐,言之曰:“楚,大国也。今纠合陈、蔡、郑、许四路诸侯伐宋,单凭我一国之力,怕是难以抗御。为贵国计,莫若将送我之宝玉重器,合作两份,转献齐、秦二国,求他们出面为尔讲情,宋国方可救也。若楚不听,曲在楚,以晋、齐、秦三国之力,挫楚易如反掌耳。”
公孙固、华秀老点头称是,也不还报宋成公,一奔秦,一奔齐。
齐较秦为近,故而华秀老先达,参见了齐昭公,双手将礼单献上,方才说道:“楚围我都,原打算请晋出面为我解围,谁知晋、楚为曹、卫之事,结为仇敌。要解我国之难,非上国不可。若因上国得保社稷,不惟先朝重器不敢爱,愿年年聘好,子孙无间。”
齐昭公问曰:“今楚成王何在?”
华秀老对曰:“楚成王主张解宋之围,已退师于申城。惟楚令尹成得臣新得楚政,谓敝都旦暮可下,贪功不退,是以乞怜于上国耳!”
齐昭公曰:“楚前日取我阳谷,近日得归于我,结好而退,此无贪功之心。既令尹成得臣不肯解围,寡人为宋曲意请之。”乃命崔夭为使,径至宋地,往见得臣,为宋求和。
公孙固至秦,以华秀老之言乞告。秦穆公亦遣公子挚为使,去楚营向成得臣讨情。
公孙固、华秀老见齐、秦之使已行,忙转回晋营,向文公回话。
文公谓之曰:“寡人已灭曹、卫,其田近宋者,不敢自私,一概归宋,请二使查收。”
公孙固、华秀老不知是计,忙代宋成公拜谢赐田之恩。
文公遂命狐偃同公孙固收取卫田,命胥臣同华秀老收取曹田,把两国守臣,尽行驱逐。
崔夭、公子挚,正在成得臣幕下替宋讲和,恰好那些被逐的守臣,纷纷来诉:“公孙固、华秀老倚晋之威,将我国田土,都割据去了。”
成得臣勃然大怒,谓崔夭、公子挚曰:“宋人如此欺负曹、卫,岂像个讲和的?不敢奉命,休怪,休怪!”
崔夭和公子挚讨了一个没趣,怏怏地离开楚营,各奔本国。
此种结局,全在晋文公预料之中,闻听二国使臣离开楚营,遣人于中途截住,邀到营中,盛宴款待,各赠以黄金千两。将别之时,文公嘱曰:“楚将骄悍无礼,晋与楚必有一战,届时,望二国出兵相助。”
崔夭、公子挚满口答应下来。
成得臣尚不知晋、齐、秦已暗自结盟,在他眼中,一个将亡之国,再加一个亡公子领导下的二等之国,不足挂念,摔樽而誓曰:“不复曹、卫,宁死不回军!”
宛春献策曰:“小将有一计,可以不劳兵用刃,而复曹、卫之国。”
得臣问曰:“子有何计?快讲出来。”
宛春曰:“晋之逐卫君,执曹君,皆为宋也。元帅可遣一使至晋军,好言讲解,要晋复了曹、卫之君,还其田土,我这里亦解宋围,大家罢兵休战,岂不为美?”
得臣曰:“倘若晋不肯听如何?”
宛春曰:“元帅先以解围之说,明告宋人,暂缓其攻。宋人思脱楚祸,如倒悬之望解,若晋文公不允,不惟曹、卫二国怒晋,宋亦怒之。聚三怨以抵一晋,我之胜数多矣。”
得臣曰:“谁人敢使晋军?”
宛春曰:“元帅如果委春,春不敢辞。”
得臣曰:“那就依将军之计行事。”一面遣使入宋都,如宛春之语告之,宋国君臣无不喜悦;一面遣宛春持得臣之书直造晋军。
晋文公接过得臣之书,仔细阅之。书云:
君之外臣得臣,再拜贵君麾下,楚之有曹、卫,犹晋之有宋也。君若复卫封曹,得臣亦愿解围去宋,彼此修睦,各免生灵涂炭之劳。
外臣成得臣顿首再拜
文公阅毕,转交狐偃,狐偃粗粗览了一遍,摔书于地,怒目骂道:“成得臣好没道理!你释了一个未亡之宋,却要我这里复两个已亡之国,这怎么可能呢!”
先轸急忙踩了一下狐偃的脚,对宛春说:“曹、卫罪不至亡,寡君亦欲复之。且请暂住后营,容我君臣计议施行。”
说毕,朝栾枝丢了一个眼色。栾枝会意,朝宛春说道:“将军请随我来。”遂将宛春引至后营。
狐偃怒气未息,向先轸问曰:“元帅果欲听宛春之请乎?”
先轸曰:“宛春之请,不可听,不可不听。”
狐偃曰:“此话怎讲?”
先轸曰:“宛春此来,乃成得臣奸计,欲居德于己,而归怨于晋也。不听,则弃三国,怨在晋矣;听之,则复三国,德又在楚矣。为今之计,不如私许曹、卫,以离其党,再拘执宛春以激其怒。得臣性刚而躁,必移兵索战于我,是宋围不救而自解也。倘得臣自与宋通和,则我遂失宋矣。”
文公曰:“元帅之计甚善,但寡人前受楚君之惠,今拘执其使,恐于报施之理有碍。”
先轸对曰:“楚吞噬小国,凌辱大邦,此皆中原之大耻;君不图霸则已,如欲图霸,耻在于君,乃怀区区之小惠乎?”
文公叹曰:“若非卿言,寡人险些误事。”遂命栾枝押宛春于五鹿,交付守将郤步扬小心看管。其原来车骑从人,尽行驱回,教他传话得臣曰:“宛春无礼,已行囚禁,待拿得令尹,一同诛戮。”众人抱头鼠窜而去。
文公打发宛春事毕,使狐偃告之于曹共公曰:“寡人岂为出亡小忿,发难于君?所以伐曹者,以君之附楚故也。你我同为中原之国,楚,荆蛮也,君却事之,不以为耻乎?君若遣一介之使告绝于楚,改附大晋,即当送君还曹。孰得孰失,望君自择。”
曹共公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在位之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沦为阶下之囚,睡的是地铺,吃的是粗饭,那命还在半天空里悬着。今听了狐偃传语,不仅性命无碍,且有望恢复君位,感激得涕泪交流,几乎要给狐偃下跪了:“狐将军,吾自知罪该万死,上国君臣不念旧恶,许吾复国,此恩犹如再造。吾一定不负上国之望,这就遣使去见得臣,与楚绝交。”
说毕,亲书一函,遣使送达楚营,书云:
孤因臣服于贵国,得罪了晋国,国破遭拘,晋军许孤,若与楚绝交,改附于晋,即复孤国。孤惧社稷之陨,死亡不免,不得已臣服于晋,不得复事上国矣。上国若能驱晋以宁曹,孤岂敢有二心耶?
狐偃还报文公:“曹共公急于复国,已中我们的计了。”
文公连道了两声好字,又遣胥臣往襄牛去见卫成公,亦以复国许之,条件与曹相同。——与楚绝交,改服于晋。
卫成公与曹共公一样,满口应允。宁俞欲要开口相谏,碍于胥臣在侧,强忍下去。等胥臣去了后营,方对成公说道:“主公,晋国之为,实为反间之计,不宜盲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