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又是一噢。
老妪仍在哭,任谁来劝解也不听,哭着哭着竟晕倒在地。
一长者慌忙上前,伸手掐住老妪人中穴。许久,老妪醒转过来。嚎啕大哭道:“你为什么救我?你还是让我死了好!我明天拿什么去待客?你叫我明天拿什么去待客呀?”
重耳心软,见老妪哭得可怜,红着眼圈,走上前去劝道:“这一老妪,你不要哭,我这里有五两银子,你拿去再买一头猪不就得了。”
老妪一边哭一边说道:“你看这天,太阳已经快落了,你就是给我钱,集市早就散了,我上哪里去买猪呀?买这么大的猪!呜呜呜。”
“这……这……”把个重耳急得抓耳挠腮。
“天呀,我的苍天呀!你这不是活活要我老婆子的命吗?……”老妪几乎又要哭晕过去。
重耳将心一横,牙一咬说道:“老妪,你不要哭,这猪我帮你杀!”
老妪的哭声戛然而止,睁着一双泪眼,将信将疑地瞅着重耳。
围观者都惊诧地瞅着重耳。
狐毛一把扯住重耳胳膊:“公子,使不得!”
狐偃也一脸焦急地劝道:“公子,这猪你不能杀。”
老妪失望了,嚎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重耳一脸慷慨道:“大不了一死,十六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猪我杀定了。”一边说一边拔出佩剑,朝大白猪走去。
围观者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好像一群士兵簇拥着一位将要出征的将军。
老妪也爬了起来,紧随其后。
唰!一道白光落下。
“噗!”一道血柱直射而出,足有丈余。
“扑通!”那是猪头落地的声音。
老妪双腿一曲,朝重耳跪了下去,“咚,咚,咚……”连磕了六个响头。
重耳双手将她搀起:“老妪,不就替你杀了一头猪吗?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老妪立起身来,一脸感激地说道:“您帮了俺老婆子一个大忙,请到寒舍一坐,容老妪奉上一杯薄酒。”
重耳摇了摇手说道:“不必了,俺还急着回宫呢。”
“您是……”一老者将重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遍,自言自语道:“浓眉重瞳,仪表堂堂,您,您,您莫不是公子重耳?”
狐毛抢先说道:“他正是公子重耳。”
老者闻听,慌忙跪了下去。
公子重耳的大名,在场的人没有不知道的,见老者跪了下去,也都跪了下去,扑扑通通,好似下饺子一般。
老者满面自责道:“不知公子驾到,有所怠慢,还请公子恕罪。”
重耳笑道:“不知者不为罪。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老人起身之后,邀请重耳去他家做客,重耳婉言谢绝。望着重耳远去的背影,老人由衷赞道:“贤人,真贤人也。”
狐毛、狐偃将重耳送到宫中,方折身归家。老父亲狐突坐在餐桌之旁,几次遣人到门口张望,直到掌灯时分,方见弟兄二人一脸忧愁地回来。狐突绷着脸问道:“有你们这样的晚辈吗?还要长辈等你们吃饭!”
狐毛、狐偃忙跪下谢罪。
晚餐上了四个菜:红烧鲤鱼、宫保鸡丁、醋熘白菜、煎南瓜坨。这几个菜,都是他兄弟俩平日最爱吃的菜,可今日他俩很少动筷,一副心神不定,满目郁闷的样子。
老大夫狐突停筷问道:“你俩今日怎么了?”
狐毛叹了一声道:“公子重耳就要死了!”
狐突右手一颤,筷子掉到地上:“你说什么?”
狐毛嗫声回道:“他杀了一头五爪猪。”
狐毛便将重耳杀五爪猪的经过讲了一遍。
狐突沉思良久道:“不碍事,重耳不会死的。”
狐毛、狐偃异口同声问道:“为什么?”
狐突道:“重耳的心肠这么好,老天会保佑的。”
果如狐突所言,三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一年又过去了。重耳安然无恙,莫说手上长疔,连个红斑也没起过。
老实说,杀了五爪猪之后,重耳也很害怕,天天在家等死。等了一年,还活得好好的,于是乎又生出了出游的念头。这一日,风和日丽,重耳、狐毛、狐偃猎了两只野鸡,时已至午,有些累了,正好面前有块平地,平地左前方有一条小溪,右前方有一座破庙。于是便找了一些干柴,架火烧烤猎物。先是一股焦毛气,不久便化作一股香气,香气越飘越远,飘到了破庙里,引出一个衣不遮体、面有菜色的男孩,这男孩大约十三四岁年纪,他一边朝这里张望,一边流着涎水。
狐毛、狐偃受命去寻找干柴,重耳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那男孩见有机可乘,蹑手蹑脚来到火堆旁,一只手抓了一只烤野鸡,飞步而去,响声惊动了重耳,大声喊道:“抓贼,快抓贼,贼人抢走了咱的野鸡!”一边喊一边站起来追贼。
狐毛、狐偃闻声丢掉了干柴,也加入了追贼的行列。
那男孩由于长期饥饿的缘故,渐感体力不支,立住身子,朝野鸡身上吐了三口唾液。
狐毛冲上前去,一巴掌将他打了个趔趄。
那男孩也不恼,反笑嘻嘻地瞅着狐毛:“给,给您的野鸡。”
狐毛又冲他扇了一巴掌,怒责道:“你饿了,抢夺食物还有情可原,为什么要朝野鸡上吐唾液?”
他仍是笑嘻嘻地说道:“您仨是高贵人,小人这么一吐,你们就不会要这野鸡了。”
“你!”狐毛又把巴掌扬了起来。
重耳喝住了狐毛,对那男孩说道:“念你是个穷人,又是一个孩子,这野鸡就送给你了,你走吧。”
小男孩朝重耳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恩公!”
他转身走了不到五步,忽听重耳叫道:“慢走!”
他迟疑了一下,站住脚,慢慢转过身来,一脸惊疑地瞅着重耳。
重耳一脸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颠颉。”
“几岁了?”
“十三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爹死了,还有一个瞎妈。”
“何以为生?”
颠颉一脸茫然地问道:“什么叫何以为生?”
狐毛解释道:“就是问你,靠什么生活?”
他见颠颉不懂,进一步解释道:“就是问你,靠什么吃饭?”
颠颉噢了一声,朝破庙一指回道:“那不,就靠偷里边的供馍吃饭。”
重耳道:“若是没有人去庙里烧香、上供,你吃什么?”
颠颉道:“那就饿着呗。”
重耳咂了咂嘴道:“你虽说面黄肌瘦,衣不遮体,但骨骼清奇,不是久居人下之人,这样吧,我给你二十两银子,你回去把你老母安顿一下,再来找我,我给你寻个老师,好好习武,一旦有了机会,好为国家效力。”
这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一块大馅饼,颠颉又是高兴,又是激动,更多的则是感激,慌忙趴下磕头。
三日后,颠颉来见重耳,重耳修书一封,将他荐给先雷。先雷是晋国望族,父亲做过晋国大将军,他自小因府中失火烧残了半边脸,不愿为官。但他有一身好武艺,偌大一个晋国,未曾遇到过对手。一来在家赋闲无事可做;二来也不忍心将这一身武艺带入坟墓,年将五旬之时,收了两个徒弟:先轸、魏犨。先轸是他本家侄子,魏犨是晋国望族。
也许是重耳的面子,也许是觉着颠颉可教,先雷很爽快地将颠颉收了下来做他弟子。
由翟国失宝,到五爪猪事件,再到义释颠颉,重耳在晋国出了大名。这样一来,狐艳坐不住了,将夷吾叫到跟前,责之曰:“你和你大哥重耳同岁,你大哥做了那么多善事,不说是名扬天下,至少也是名扬晋国。你呢?出了内宫,有几个人知道你的大名!自今之后,把玩心收起来,好好向你大哥学学。”
夷吾喏喏而退。
是啊,我也老大不小了,再不干几件露脸的事,如何在晋国立足?
他找到了他的母舅虢射。
虢射说,这好办。于是乎,甥舅二人天天去闹市游荡,试图寻找一两件能够使夷吾露脸的事儿做一做。谁知游荡了将近一月,也没遇到这样的事。正当夷吾打算收兵卷旗之时,苍郎中的家里来了一位老乞丐。这乞丐脖子上生了一个毒疮,业已溃烂、化脓,疼痛异常。他恳求苍郎中为他诊治,苍郎中说这疮他治不了,一边说一边将他推出门去。老乞丐赖在门口不走,一个劲地苦求,把个苍郎中气得要命,砰的一声关了大门。老乞丐仍是不走,一边拍门,一边喊道:“求求您了,我疼得实在受不了了。”
虢射将夷吾拽到一旁,小声说道:“今日便是你露脸的大好机会。”
夷吾一脸不解道:“您这话从何说起?”
虢射朝老乞丐指了一指说道:“那不,那老乞丐不是生了毒疮吗?”
夷吾道:“他生了毒疮与咱何干?”
虢射道:“有干呀!”
夷吾道:“什么干系?”
虢射道:“你可以帮助他治病呀。”
夷吾双手一摊道:“我又不是郎中,怎么帮他治病?”
虢射道:“毒疮这事,单凭郎中是治不好的,必须由人代为吸去脓血,敷之以药,方可见效。”
夷吾咦了一声道:“您是让我为他吸脓呀?”
虢射道:“正是。”
夷吾道:“那多脏呀,我不干!”
虢射道:“正因为脏才是个露脸的大好机会,这一吸呀,你的名声恐怕还要超过重耳呢。干吧,啊,干吧!”
夷吾还是不干,不耐烦地说道:“名声有什么要紧,大也罢,小也罢,我还做我的公子。”
虢射道:“你这一辈子就甘心做一个公子呀?”
夷吾道:“不做公子我还能做什么呀?”
虢射道:“做晋国国君。”
夷吾笑道:“君父正当壮年,且那世子已立,这国君能轮到我做吗?”
虢射道:“能。”
夷吾仍是嬉皮笑脸地问道:“凭什么呀?”
虢射前后左右张望一番,见除了他俩和那个老乞丐以外,周围再没第二个人,方才小声说道:“你相貌生来与常人不同,我和你娘,暗地给你找了一个相面先生,那先生相过你之后,连道贵相,贵相。说你前世是王母娘娘养的一条金鱼,日后必要做晋国国君。”
夷吾似信非信道:“真的吗?”
虢射重重地点了点头。
夷吾道:“那,那好!我这就去给那个老乞丐吸脓。”
他走了几步,复又站住:“我还是有些不信。”
虢射道:“怎么了?”
夷吾一脸忧愁道:“世子还比我小十二岁,这国君我怕是做不成。”
虢射道:“你不要担心,那世子我已让给你相过面的那人暗地相过,说他是一个短命鬼。”
夷吾道:“世子就是死了,还有重耳呢,他可是哥呀。咱国的规矩是凡立储,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虢射道:“重耳这头你不必多虑,你命中既然注定要做国君,老天爷自然会帮你把重耳这块绊脚石除去。”
夷吾道:“经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他抬腿欲走。
虢射叫道:“且慢。”
夷吾一脸迷惑地瞅着虢射。
虢射道:“我让你为老乞丐吸脓,是做个样子让人看的。如今这周围没有一个人,你不是白吸了吗?”
“这……”夷吾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有理,我该怎么办?”
虢射道:“你该这么办。”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得只有他两个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