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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世纪转型期的湖北乡土诗(12)

诗人对历史文化的诗歌想象,可理解为关于古代农耕文明的乡土诗。写华山:《华山有太多的傲骨》、《把你劈开的石头缝上》;写李白游历松滋的传说:《人坐在酒香里》;写洪湖:《一瓣荷花》、《你是天上的水》。《一瓣荷花》可以说是诗人这种创作观的最好体现——它朦胧而不晦涩,典雅且意味深长,将大自然中真实存在的荷花,巧妙地融入到理性的哲思之中。“一朵荷花没开”的世界是那样的空寂,而“所有的荷花开败”则更进一步加深了这种空寂。这首诗的起首两句,以巨大的跳跃,展示了一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式的意境,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及其诗人独特的人生体味,可谓有机地统一在诗中,并融合为一种新的艺术意境。在这种空寂的意境中,诗人自然而然地陷入了对生命及命运的思索,“像一个白昼轮回了生死”,对于黑白分明却又揣摸不透的命运之路,诗人选择了“小心翼翼地走”。在历史的苍穹面前,“一夜湖风”便“吹老了整个洪湖”,人生的起与落,生与死,就像一瓣荷花那样,开败只是转瞬之间。它从感性的自然之荷开始,而以理性的哲理意蕴结束,形成了这首短诗的双层审美结构。荷花是中国古代诗歌中重要的原型意象。我国最早的诗集《诗经》中已有了“山有扶苏,隰与荷花”、“彼泽之陂,有蒲有荷”之类抒写荷花的诗句;屈原也以“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蕖以为裳”,来表明自己的高洁;先秦之后,“荷”的意象更是屡屡出现于文人骚客的笔端,如潘岳的《莲花赋》、周敦颐的《爱莲说》等。人们或是单纯咏物,或是托其言志、借花抒情,总之,荷花成了我们民族文化的心理积淀,也成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某种象征。写琴台:《琴断口》、《踏响音符的脚印》都是对子期与伯牙琴台知音传说的重新解读;呈现了诗人独特的视角与独特的叙述。

关于西部的抒情。从大草原、纳木错、贡嘎到珠穆朗玛,从雪莲、雪花到虫草,从塔尔寺到西藏等等,前仆后继的膜拜、温暖洁白的雪花、一生低垂着头颅的牛羊、雪山与草地的天堂,以及藏羚羊和虫草遭受的血淋淋的罪恶,诗人醉心于西部独特的地域、独特的环境、独特的文化,诗人以雪花一样冰清玉洁的语言渲染雪山一样高耸的神性和圣洁,同时也把现代化背景下这些神圣的高度所面临的摇摇欲坠、接近轰然倒下的危机传达给每一个聆听的人。“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山上歇着冬天,山下住着江南。我的笔接触那里就会把墨和情感淌成一条大河。”当他将全部的激情和热血投向深爱的西部时,他非常注意自身复杂情感与外在地域特色的深层契合,也尤为注意自己对生命和自然之爱与西部那种圣洁、寂寥环境的巧妙融汇,因为这种真情与美景的交融,诗作便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魅力。无论是《向往温暖》、《骑着马蹄去西藏》、《我替你热爱的西藏》中对西藏的深情抒写,还是《经文永远是一片土地》、《大智慧的圣洁》、《拜过十八座冰峰》对神灵的膜拜性表达;抑或是《屋脊上》、《一根虫草》、《草原的最远处》等对山水草木的精致描摹,都洋溢着真挚而又丰沛的情感,凸现出高迈卓越的情怀,阅读之中,我们亦仿佛跟随诗人情感的脚步,一起走进了那圣洁美丽的青藏高原。《一双眼睛给我留下》,对草原的怜惜与爱恋、缱绻与回望,可谓一览无遗。在前几句中,诗人写自己对居住在草原的渴望,但这种爱不是简单的占有,他“收养所有的野花,漂漂亮亮/做我没有姓氏的孩子”,是为了:“等他们开始爱这种自然的绿/爱头顶和蔼、慈祥的阳光”。

对于自己念念不忘的故土乡村,车延高更是倾尽了笔墨。《刻骨铭心的熟悉》传达了诗人对故土的无限眷恋,《它高兴地跟着我》则用一个儿童的视角写出了农村的凋敝,温婉之中饱含忧伤,而《一首失眠的诗》却通过描写一个女人在麦田的忙碌,表达了自己对土地及勤劳女人的礼赞。他所抒写出的,就是一个在乡土里长大的孩子重新面对土地时的感受,饱含敬畏和感恩,也满怀忧伤和希望。《只有微笑不累》、《想你熟了的肤色》;有对普通百姓坚强、顽强、乐观品质的歌颂,如《父亲的庄稼》、《回到脐带剪断的地方》、《把自己当扁担的人》;有对乡村环境的担忧,如《不去河里洗澡》、《为它的病因作一次会诊》等。传统品格的乡村与不断变化的农村之间的紧张、农民的不断追求与不能摆脱的悲苦的矛盾,充分彰显了诗人的人文情怀,他的诗歌美好轻松,充满乡野情趣:“屋檐下红椒和玉米摆出各种造型/又是晌午,炊烟开始描写乡村的生动/画笔点染过的地方,堆着一片金黄/秋风过来,把熟透的叶子印成了年画”;诗作有细腻的情感、丰富的想象:“村庄正在不紧不慢地穿衣服/屋顶有炊烟,是今天新扎的辫子/烟火味是新鲜的/走进走出的空气是新鲜的”;文字优美、诗句精致:“顶着金色的鹅黄,油菜花/用一个春天的长度为自己化妆”。诗人对故乡充满了深深的眷恋:“故乡,是一头老牛/蹲在母亲老眼昏花的目光里/是走不出的距离,我一生想念”。

始终保持着对农民生活的一份关注和关怀,对故土的爱,母爱、女性之爱。其中有“母亲过世后让我记住母爱”的“嫂子”(《让我记住母爱的人》);有没有等到“天天吃上馒头”的“母亲”(《我咬着牙发誓》)、有“等我知道回头时/父亲已经把自己埋了”,从此与“我”相依为命的“母亲”(《等我知道回头时》)、有“背着我上山”把“喘息”声铭刻在“我”心里的“母亲”(《刻骨铭心的熟悉》)、有把一生都纺进子女的岁月的“母亲”(《青春被纺车织成线》)等等;其中有嫁给残废军人、走路过日子是“三足鼎立”的“二姐”(《日子就是江山》)、有“风韵犹存”却孤苦孤芳的“姐姐”(《姐姐你应该美》)、有遍地槐花等待的“姐姐”(《今年的槐花那么好》)等等。不同的“母亲”、不同的“姐姐”构成了中国当代女性人物画廊,她们是千千万万女性的代表。可以说,这是诗人集中对当代中国女性性格品质的抒写,在诗人的笔下,她们的坚韧、悲欢、宽广等等,都是美丽的风韵。

组诗《日子就是江山》表现的就是农村生活的几个方面。

如《像根一样恋着泥土》中的:“跟随大雁的翅膀,我回了北方/在那片为寒冷开放雪花的地方/黑黑的泥土顺着牛背侧翻过身躯/长出树叶,长出一垄垄麦苗/长出了比马驹子活泼的嫩芽儿/在草木为温度发情的三月/缓过劲的冻土铺出好大的床/我那古柏一样苍老的父亲/两腿扎根泥土/他不相信攒了一冬的力气会老/把属于岁月的年龄和皱纹搁在一边/双臂举过头顶和种田人对话/他的脊背躬成一座山/驮着太阳,驮着好大一片天空。”

《一滴汗就是一粒种子》:“在一头牛的身后,扶犁的人/用一根鞭子吆喝自己/他紧跟着牛,牛用力他也用力/在鞭子的响声里爆发出一股犟劲/他埋着头,和牛一样气喘吁吁/他老早就想,自己就是一头牛/牛一年犁两次地,他犁了三十年/不想卸套,他爱脚下黑油油的泥土/理由很简单,祖辈传下那么多家当/都被时间弄丢了,丢在不知不觉中/只有泥土是牢靠的,它不嫌贫爱富/也不移情别恋。只要脚下有它/只要人勤快,肯像牛那样出力/翻开的泥土里,一滴汗就是一粒种子/一个新踩下的脚窝/日后就是一大片茂茂密密的庄稼。”

这两首诗歌都渗透着浓浓的泥土气息,使人读来仿佛闻到了泥土的味道,体会到了农民把土地看的如生命般重要的深厚感情,同时读来感到了几分心酸,体会到了生活的艰难和不易。

而《勤快女人的享受》这首诗则表现了农村妇女虽然生活艰苦但仍然自得其乐的享受生活的情景,勤快的女人有自己教会自己的享受、来自心的快乐。入夜:“睡了也要做梦,一次次把自己笑醒”;黎明:“用第一抹亮色揉醒眼睛……用透明的身体为晨光穿衣……把新一天的房门、院门推开……用一条大河的流水为自己洗脸……洗着一个水面上张望的早晨。”

他追忆嫂子:“我记得你看见野菜就浮肿的脸/记得你涮一涮我吃过的碗/喝那口汤的一种满足”。他写奶奶的守望:“村里的人知道奶奶在等,那条路/是儿子归来必经的路,奶奶等惯了/她相信心可以铺路,一天只有一厘米/她和拐杖站在一起,站成了一种慈祥/太久了,脚下的土地就有了伟大母爱”;他写父亲:“父亲的脸上就有神话,埋在/比树皮粗糙的皱纹里……我们孝敬的卷烟他攒着,来了客人抽/自己撕白纸,去卷揉碎的旱烟末儿”一个憨厚本分待人真诚的老农民、一个历经岁月沧桑的父亲跃然纸上,淳朴的情感中蕴含了诗人深深的爱。于诗人而言,故乡意味着亲人,和故乡有关的一切都是可爱可亲的,山里人是善良的:“善良使他们疼爱一切/秧苗倒了,用锄头去扶/在坡顶上放羊,小心翼翼走/生怕踩伤了大山的肋骨”。诗人热爱一切,诗歌作品的情感基调是积极乐观向上的。

车延高还关注农民走入城市后的生活,并肯定了农民工为城市人所作出的一切,如《乡里来的》、《下一片工地在哪》、《把自己当扁担的人》、《让财富归位的人》、《凭自己的劳动拿钱》、《擦皮鞋的女人》、《打电话的人不急了》等。在审视都市社会和农村生活时,诗人表现出对现代性处境下普通人群(以农民为主)的关注和亲近,是对现代农民的心灵的呵护与慰藉。他的情感充沛真挚,但也不时流露出对当今社会发展进程的忧虑。对那些“干一些道德不容许干的事”的女孩子,诗人表达了自己的理解和同情:“其实她们过去很纯洁,现在也很单纯”。在这些文字里,诗人让我们看到了他那善良而柔软的内心,也看到了他对这些不幸女人的悲悯之情。

2.古典意境现代口语

车延高的新作《如果没有蝶变》写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那一世你瞎了眼!错过

成为事实

蝶变,是你自编自导的悲剧

埋葬是痛,草木失色,天空暗下去

一堆土,成为崭新的坟

从此你用头顶的野草向我招手

现在回想,先前的意境多好

陌上那株花开出前夜,月归咱俩

不是彩凤,我有双飞翼

梁兄,你既然用右手碰了我的左手

鼻子为什么粗心大意

让一个姑娘的气息从眼皮下逃走

悔时,大错已经铸成

更悔的是:为何不敢铸成大错

如果放纵一次,让有毒的眼睛笑成罂粟

手挽手,成就一次勇敢

先冲破道德,再去道德之外修补

时间的古道,就有了约会

那是多好的画面,咱们比翼齐飞

你唤我英台,我振翅,天就低了

我叫你梁兄,你一飞

去了宇宙之外

梁祝化蝶的凄婉浪漫故事深入国人心灵,以现代白话翻新,是作者孜孜以求的路数。他常常借用中国古典诗歌中许多美妙的意象,并力图赋予其全新的感情和意绪,表达诗人对这个世界的特殊思考。譬如,《琴断口》、《时间是说话的青天》、《踏响音符的脚印》、《把你劈开的石头缝上》,《三月的夜半》、《一树光宗耀祖的花香》、《意境以外的意境》、《从一首词的院落里出来》、《西安,闯进诗歌的帝国》、《人坐在酒香里》等诗作。“长河落日的时候,一切在清醒中睡去一轮月是香皂,在昨天的河里清洗绝句。”(《诗歌有了一片国土》)谙熟于中国古典诗歌的车延高,也常常择用“荷花”这一意象。有研究者指出:在《向往温暖》里,仅第一辑十多首诗歌中,“荷花(莲花)”的意象就出现了5次,而整本诗集中的“荷花”这一意象,更是出现了十余次之多。除了“荷花”之外,月、桃花长安古道、流水、青山等等这些中国古典诗歌中常用的意象也频繁地出现在车延高的诗歌中,负载了诗人的人生体悟与思想情操:“掂定了祈祷的静,扶一枝荷花出浴”(《三月的夜半》);“水底,月落魄为一枚闲章”(《意境以外的意境》);“灵感在醒来的酡红里走笔/绝句把几根苦思的胡须捻断”(《人坐在酒香里》)等等,古典情韵和现代人生相融汇,鲜活、别致。

对于现代诗歌创作,车延高有着清醒的认识:“写诗必须进入语言和存在相互观照的状态,因为只有这样,诗人才可在想象中追求一种浪漫和张力,又在挖掘现实中寻找一种深刻和细腻,使诗在虚和实之间行走,尽量做到表达情感时抓住现实中最细致最入微最能打动人的东西去展开。”

用现代的口语表达古典的情韵,是诗人车延高的独特本领,是他立于当代诗人之林的标志性技巧。他的近作《聊斋就有了炊烟》、《问津书院》、《我们》、《走进词的院子》、《一寸狂心未说》、《爱你身后的一段书香》都是这样的“翻新”之作。

像《爱你身后的一段书香》中这样的句子:

那会儿我穷,一个迂腐的书生

不认识流长飞短

提着没有绯闻的灵魂,在梦外游荡

你家院墙高,相府门第,青灯彻夜

可我就爱你身后的一段书香

心野,就有了翅膀,擅长在梦里做梦。

这几句话,很白,很口语,但活灵活现,书香四溢,组合别致有新意。

《聊斋就有了炊烟》表达口语化,细节别致、现代生活的穿插,构思上有借鉴网络穿越小说的味道,神往着蒲松龄及其笔下人物的世界:“我用骨头剔出妒意,自倚修竹去玲珑/多年了,一直想见见他/可去聊斋的路太远,没有的士、大巴/不会骑马的我常常在梦里跋涉/到了那里/时间揭下脸上的画皮,讹异一笑/走了,留下一堆土/故事里走出一群男女,跪下,三炷香擎天/聊斋就有了炊烟,那么高的天空/就有了去天堂的路。”

“车延高始终用自己的深切体验去书写人生,用自己的真诚感悟去演绎生命,用自己对生命对万物的爱,营构自己的诗歌世界,并力图达到理性哲思和内心激情、古典意象和现代精神、永恒之爱和世俗情感的和谐统一”。

3.鲜活细节词性活用

车延高善于从日常生活、儿时记忆、平凡人物、不经意的事情中,捕捉生命里最为微妙的情感体验,抒写对日常生活的独特感悟。诚如他自己所言,现实生活可能是琐碎庸常的,但是当诗人真诚的情感与司空见惯的生活相互碰撞时,诗歌就产生了。他在抒写那些普通人难以觉察的诗意瞬间时,力求根据题材的不同而选择不同的表现手法,“该返璞归真就让它发芽于泥土;该用语新颖就让它跟随翅膀,流易飞扬”。车延高:我在武汉写诗,延安文学,200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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