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是割舍不断的人生纽带。
亲情,是我前行的动力和力量的源泉。
7.1梦中的鞋
这是1990年3月6日发表在报上一篇散文,记得当年还从报上剪下来,寄给了母亲的好朋友岳珍姨妈,她从柳州给我回了一封长长的信。她虽然不是我们的亲姨妈,她是母亲一起长大的姐妹,可我对她有很深的感情。记得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她从柳州给我们寄来衣服,母亲重病时,她特地来陪伴着母亲走完了生命最后的历程。
童年的愿望总是那么炽热、那么简单,而又那么令人难以忘怀。
在童年,我是多么想有一双白底出边的红灯芯绒布鞋啊!然而,这个小小的愿望却未能实现。
年幼时,父亲去世,家境陷入了贫寒,在那盏昏暗的灯下,劳累了一天的母亲总在熬夜为我做鞋。用零碎布糊成一层层做鞋底,粗绒布做鞋面,一线线一针针地做成。可那鞋穿在我脚上,跟随我蹦跳,顶多只能穿上两、三个礼拜,母亲时常拿着那破了的鞋,笑叫它——礼拜鞋。
一次上体育课,礼拜鞋出了我的洋相。
宽敞的操场上,全班同学排成纵队,老师在给我们训练队列,发出一声声口令。五十多个人的五十多双鞋仿佛在展览,有球鞋、皮鞋、北京布鞋,还有我最喜欢的、向往有一天能拥有的红灯芯鞋,在队伍里,它显得是那么耀眼,那么妩媚动人。唯有我的礼拜鞋粗糙、土气,在队列里格外的丑陋,真想把一双脚藏起来。想着想着,我的脚步放慢了,后面的同学不小心把我的一只鞋踩掉了,引起一阵哄笑,我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弯腰去拾鞋,一串泪滴在了礼拜鞋上。
从此,我害怕上体育课,总是借故请假。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教室里。然而,童年的许多欢乐都始于足下:踢键子、跳房子(一种在地上划好格子,在格子里跳跃的游戏)、跳橡皮筋。同伴们的红灯芯绒鞋漂亮地上下飞舞,它像一团火在我心头燃烧,常常在梦里,我拥有了那双鞋。
一次,母亲帮邻居阿姨缝了件衣服,阿姨感激地送了一些她女儿穿旧了的衣服给我们,在一大堆衣服中,我欣喜地发现里面竟有一双我梦想的鞋,虽说旧了点,可仍比我的礼拜鞋漂亮。我急不可待地脱下礼拜鞋,将它扔到一边,可是费了好大的力,也穿不上去,真想自己的脚再小一点啊!我又怏怏不乐地拾起礼拜鞋——一个梦破碎了!
如今,我春夏秋冬的鞋加起来,已有十几双了。然而我始终忘不了那梦中渴望的鞋,忘不了伴随过我的礼拜鞋,更忘不了母亲灯下深夜为我做鞋那温馨的一幕!
如今,我也做了母亲,牵着蹒跚的儿子去买鞋,眼睛盯着那红灯芯绒鞋久久地不愿离去,很想买下一双,圆我童年里一个炽热、简单、不能忘怀的梦。
愿天下人炽热、朴素、美好的愿望都得以实现!
(2007年09月27日)
7.2追忆往事想念母亲
——写在母亲逝世十五周年的日子里
八月五日晚七点,母亲去世十五周年的日子。那天我买了五扎钱纸,晚上代表五个姊妹给母亲烧了钱纸,寄托我们的思念。其实,去年母亲的祭日快到时,我就对妹妹说过:我要将母亲的照片扫描,然后写过去的事情,写母亲和我们曾经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做成一个辑子,纪念母亲!可是去年的七月底,我生病住院了,就一直没有时间来完成这个心愿。
今年,又到八月五日,我想了好久:一定要完成这个心愿!于是将照片找出来,将照片扫描。我便开始写那些往事。以为是自己熟悉的母亲,会很快写好,可是写起来相当的艰难!因为写着那些往事,眼泪便不能控制,悲伤不能控制!只能写写、想想、停停。
母亲是一部太厚重的书啊,我不能一下子全部将她写完,所以抽空尽力写吧!为了母亲、为了我的兄弟姐妹、为了那些难以忘怀的日子、为了珍惜我们的现在……三十七年前的冬天,我们姊妹五人没有了父亲,可是我们还有又当爹又当妈的母亲。
十五年前的夏天,我们姊妹五人没有了母亲!一下子,天空仿佛没有了云彩,宇宙没有了太阳。按照武汉的说法,失去父母双亲的我们从此就是五个大人!
一九九二年的八月五日晚七点,慈祥善良、操劳一生的母亲,曾经那么美丽端庄的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们对苍天呼号:母亲在人世的六十八个春秋,一天的福还来不及享,为什么要让她走啊!我们来不及为她尽孝,还有多少恩情没有报答!母亲还有许多的好日子,没有来得及与我们共同度过啊!
母亲的一生,是苦难勤劳的一生;是经历坎坷,坚强不屈的一生。她没有给我们留下物质上的东西,可她留给我们的是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我们姊妹五人身上,都有她品格的鲜明烙印,浸润着她为人的优良品质。母亲的一生,用她自己在世时就总结了的:“享福一灯盏,受罪一箩筐。”面对生活回报给她的,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她都从容面对。富有时,她热心助人;贫穷时,她勇于面对,带领我们克服困难,走过生活的低谷。
很多家庭,父母在世时,以父母为中心。父母走了,大家庭也散了。在这个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社会,有的姐妹老死不相往来,有的兄弟反目成仇。可是我们不是这样的!我们姊妹五人的亲密无间,相互关心帮助的亲情,让许多知情人羡慕。逢年过节聚会,双休日聚会,制造理由聚会,没有理由我们也聚会。每一次聚会,仿佛都是在告慰在地下的母亲:我们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我们没有散!而是更加亲热,我们亲都亲不过来啊!我们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知道:只有更加的亲热,才对得起母亲。仿佛母亲看着我们似的,我们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我们每个人,母亲都会保佑的。母亲生命美丽的绽放,来到世上,仿佛注定了是为养育我们、缔造我们,直至生命的最后凋谢。
从一九四三年,父母在广州结合,我们这个大家庭正式诞生。父母缔造了我们,父亲是知书达理的,他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寄予了厚重的希望。在父亲去世后,是母亲带着我们走过了最为艰难的生活历程,用她独自坚强的肩膀托起了我们的生命;她完成了父亲未尽的职责和心愿,延续了全家一个非常完美和睦的氛围,她活着的时候就总是说:“姊妹之间,要团结,厚的往薄的赶。”意思是说生活条件好的,要帮条件差的。母亲口头传授的这句话,如同家规和我们五个人永远遵循的原则,从大姐到小妹,几十年,一件件感人的往事,一个个使人流泪的场景,在母亲的逝世十五周年的祭日,更加清晰地历历在目。
(一)
还清晰地记得,一九七0年元月二十日,父亲去世的那个寒冷的半夜。凌晨三点多,母亲一个人在武汉市二医院,经历了与父亲的生死离别,和护士一起将父亲送到了太平间。尔后顶着凛冽的寒风,母亲独自一人从医院一路哭回家。我不知道,母亲是如何悲惨地、踉跄地走回来的。(我小学的同学周琪,她家住在兰陵路口鄱阳街的一个三层楼的房子里,后来她对我说:那天半夜,她听到了母亲的哭声。)在大门外,她一边拍门,一边哭着呼喊着:“伢们啊,你们的爸爸没有了啊!……我可怜的孩子们啊……”母亲呼天唤地的痛哭声,惊醒了正在熟睡中的我们姊妹四个:当时还在下放农村的、回来帮母亲照顾病中的父亲的二十岁的二姐,十四岁的哥哥,十二岁的我和八岁的妹妹。我和二姐、妹妹睡在母亲的大床上,我惊坐起来,拉开了电灯,不由自主地说了句:“完了!”赶紧跑去打开了门迎进了母亲,我们四个孩子围着母亲失声痛哭。哭过一阵后,母亲开始安排父亲的后事,给我们交待:二姐要给大姐厂里打电话告诉她父亲去世的消息,哥哥要去派出所下父亲的户口,大姐回来要通知父亲的单位……,悲伤的母亲不能倒下,她要支撑家的全部。
没有等到天亮,我和二姐去二医院父亲住过的病房,取回父亲的棉衣和一些生活用品。二姐胆子小,不敢拿父亲的衣服,她拿着脸盆、热水瓶等,我则抱着父亲的蓝色棉袄,那棉袄似乎还有父亲的体温。从兰陵路到洞庭街再到胜利街,路边的门面都关着门,天空一片漆黑,街上少有行人,刚刚痛哭过的我和二姐一路无语。
放下东西,我又去了硚口通知住在锅厂台的戴伯伯和戴妈妈,他们是母亲的好朋友,且无儿无女,我们早就把俩夫妇当成自己家的人了。父亲是独子,在武汉我们一家本来就举目无亲,更何况当时还是在文革期间,有历史问题的父亲去世,没有人敢来送葬,没有人敢来亲近我们、安慰我们。母亲一边是失去丈夫的痛苦,一边还要顶着来自外界的巨大压力、还有眼前这一堆孩子将来的生活……清楚地记得,父亲的葬礼十分地冷清,只有两个花圈:一个是母亲厂里的同事凑钱冒着风险送来的,一个是父亲的挚友在市楚剧团任舞台设计的黄叔叔,在我家院子里亲手扎的。后来,黄叔叔因为这个事还在楚剧团里受到批判。
父亲冷清的、凄惨的葬礼上,母亲痛不欲生的送别。寒风中,只有一辆卡车,两个花圈,载着父亲的遗体,还有我们姊妹五人和仅有的几个父母的朋友,从二医院太平间到汉口姑嫂树的火葬场,我们送走了父亲!没有追悼会,没有遗体告别仪式,父亲甚至没有换一件像样的衣服离开人世。那年,父亲才不到四十九岁,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的运动,不是病中被强迫去东西湖走马岭农场接受批判和改造,父亲如何会英年早逝?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一九六六年,上过国民党黄埔军校的爷爷,在运动中去世。父亲不敢亲自操持祖父的后事,也是母亲一手担当,将爷爷的送走,甚至没有敢留下骨灰。一九六八年,爷爷的妹妹,我们的姑太,一辈子未嫁,靠父亲养活,也在一个冬天去世了。当时父亲在“五七”农场改造,也是母亲料理了后事,同爷爷一样,也没有敢留下骨灰。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明家,真是太为难母亲了。不到四年,她亲手送走了我们明家三个亲人,且都是在文化大革命那个特殊的年代。她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因祖父和父亲的历史问题,在单位和我们居住的父亲单位的宿舍里抬不起头来。
在我保管的家庭老照片里,有一张发黄了的母亲十八岁的照片,那时的母亲是那么青春美丽。母亲从十八岁与父亲结婚,到六十八岁去世,整整五十年,养育了我们姊妹五人,带大了我们的下一代,如果明家要写家史,母亲一定要占最重要的地位,她把一生都无私地奉献给了我们全家。
(二)
母亲的身世是苦难的,她的祖籍是黄陂匡家嘴。可能是出生在一九二五年的腊月,她的父母给她起的名字叫匡腊梅。认识父亲后,有文化的父亲给她改名叫匡琴。由于外祖父在湖南衡阳车站工作,她和两个哥哥生长在湖南。四岁,外祖母去世,她幼小的年龄就没有了母爱。隔两年,她有了一个凶狠的继母,小小年纪就要做家务,经常挨继母的打骂。十二岁,外祖父去世,两个舅舅去外面学开车当学徒,大舅把母亲寄养在衡阳铁路外祖父的同事家。听母亲说过,那家姓邱,有好几个孩子。那时的母亲,眼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去读书,她却只能在人家家里混口饭吃。大舅每年要付给邱家生活费,母亲其实是在给这家人做保姆,洗衣做饭什么活都要做。
后来,大舅将母亲接到了广州。此时大舅开车,养活着大舅妈的一家人。所以这个时期,其实母亲还是寄人篱下。听母亲说,就是在这个时期,大舅妈的一个邻居,见母亲长得美丽端正,就介绍认识了当时家庭富裕的父亲,她自己做主嫁给了父亲。一个寄人篱下多年的孤女,当时一定是多么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啊!
母亲说的:“享福一灯盏,受罪一箩筐。”享福可能就是爷爷任国民党军官,父亲工作稳定的那几年时间。母亲曾经给我们描述过那风光的几年:家里有爷爷的勤务兵站岗,有保姆做家务,美丽的母亲穿着旗袍,坐黄包车到戏院落去听戏。在铁路上跑车的父亲,经常到香港去购物做生意。可是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有几年。日本人侵略中国,父亲失业,带着大姐,一家人开始了逃难的、颠沛流离的生活。湘江长沙、雾都重庆、广东韶关……,这些都是父母亲到过的一些地方。记得母亲说过,为了生活,父亲卖过香烟,母亲给人洗过衣服,在火车站卖过稀饭,背上还背着大姐。
有次,在车站卖稀饭时,被二舅的一个同事遇到了,他对母亲说:“你怎么在这里啊!你的二哥到处在找你!”于是,二舅找到了正在困境中的父母亲,帮着一家人买齐了全部的生活用品,接济父母度过了最困难的日子。
还有一次听父亲原来铁路上的同事严庆厚叔叔说过,也是在逃难时,他衣衫褴褛,贫困交加,正在车站卖水为生。父亲见到他,马上把他的卖水摊子一掀,带他买了全身的新衣,还给了他一些钱。在父亲去世的许多年后,严叔叔找到我们家,无限感慨地说起过这件事。
还有柳州的邱幼梅姨妈,是从小在湖南衡阳与母亲一起长大的姐妹,也是在困难时找到母亲,当时正是我们家里日子富裕的时候,母亲慷慨地援助过她全家。文化大革命中,她的一家也来到武汉避难,在我家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患难与共,这是父母那一代人留给我最深刻的记忆。
母亲不止一次的说起过那些流浪的日子。她还说过:“我要是会会写啊!一定要把这些记下来。”可是我没有作好记录的工作,那些具体的时间和地点都无从考证了。因为父母都不在了!但那些故事会常常出现在我们心里!
曾经为了母亲,二舅在当年重庆的报纸上刊登信息,要与大舅脱离兄弟关系!
还是在那个流浪的岁月,父亲失业,一家三口又住在大舅家。还有大舅妈一家姊妹几个,都要靠大舅开车的钱来糊口。那时,父母带着大姐住在一个小阁楼上,每到吃饭时,父亲都不好意思下楼,都是母亲盛一碗饭夹点菜,送到楼上去。后来,父亲终于不肯过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去国民党的一个机关做了八个月的电报员。这八个月的经历,是父亲历次政治运动中受批斗的重要的、灾难性的事件。
父亲走后,母亲一人带着孩子仍然借住在大舅家,时常遭到大舅妈的白眼。大舅妈不做家务,抽烟打牌,而母亲背着孩子,要洗他们全家人的衣服、做饭。为了能自食其力,母亲得知一个富人家的孩子没有奶吃,就给正在吃奶的大姐喂米汤,给人家当奶妈,就是把自己的奶水喂人家的孩子。二舅的一个朋友告诉了他这一情况后,他立即开车接走了母亲,心里面愤愤不平:“能够养活自己妻子的全家,自己的妹妹却给人当奶妈!”要面子的、耿直的二舅一气之下,在报上刊登了与大舅脱离兄弟关系的信息。可怜的老实的大舅一不知情、二不在家,拿到报纸只有委屈地哭泣。在遇到父亲时,大舅拿出报纸流着泪对父亲说:“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腊梅!”父亲则是怪自己无能,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从此的几十年间,两个曾经相依为命的、同是失去父母的、孤苦的舅舅,就真的再没有来往!有时两个人开车碰到一起,二舅也不理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