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长大并不意味着成长。从六七岁的孩子到十七八的少男少女，我们始终困足在这未经世事涤荡的校园里，天真地渴望着外面的世界，笨拙地模仿成年人的举止。我们的较量、我们的攀比，在经年之后我们自己的眼中不过是幼稚的小打小闹，可笑而不值一提。可就是这样的幼稚，填充了我们全部的青春期。
虽然航宁一直强调着教学就该有教无类，但是进入高三之后，班主任还是按照成绩给所有人重新安排了座位。有意地在班级中制造了几个由好学生组成的小区间。而这种小组的存在形式遵循了这样一个原则——文科相对较好的学生会和理科相对较好的学生分在一起，以求互利互惠。
因此，英语第一的洛延便极其不幸地和数学第一的苏芮成为了同桌。而李文轩则好巧不巧地坐在两个人的后排。
“你要不要和陈老师说再重新调换一下座位？”午饭时间，食堂各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鱼贯而来。
“算了，才换座不到两天，我这个时候去和老师说换座一定没戏。”洛延撇了撇嘴。
“不会影响到你学习吗？”褚悦随着人流往前慢慢挪着步子。
“李文轩就坐在她后面，估计她也不会做什么太讨厌的事，毕竟她还是要顾忌自己在李文轩心中的形象的。”
“也对……”褚悦一边回头和洛延说着话，一边继续往前蹭着，突然身后冒出了一个女生，没长眼睛似的端着手里的餐盘直挺挺地就向褚悦撞去。褚悦一个不留神径直被撞了一个趔趄，不可避免地被溅了一身黄黄绿绿的菜汤。
“怎么走路的……”洛延一边抱怨一边低头帮褚悦收拾衣服。
不料，撞人的女生火气极大，一脚把撞落在地的餐盘踢开老远：“食堂人这么多我撞你一下怎么了？又不是故意的！”
这一嗓子把洛延吓了一跳，愣了半天没能张开嘴。
“算了，我们继续排队吧。”褚悦抓着洛延的手腕重新站回到队伍里，准备息事宁人。
“装什么淑女。”撞人的女生却愈发得寸进尺。
“像你这种女生，想装淑女恐怕都装不出来。”幸好同班的几个男生路过，刚刚打了饭的韩远随口帮两个人解了围。
褚悦趁机拉起洛延跑去了另一个窗口。
洛延：“那个女生是神经病吧？”
“说不定是因为高三压力太大，被压得心里扭曲了。”褚悦的目光闪闪烁烁的，时不时向着刚才的方向瞥上几眼，漫不经心地应着洛延的话。
“在看韩远啊？”洛延也向着褚悦视线的方向瞄了几眼，“他刚才可是主动帮你解围咯。”
“不是……”褚悦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刚才那个女生好像在哪里见过。”
“算了，不要看了，我们快点吃完饭回教室吧，下午不是有数学测试。”
身为高三的学生，对这种一天一测试、三天一小考、五天一统考的乏味人生早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虽说每次看到老师们托着厚厚的一叠卷子推门而入时总会习惯性地拖长音“啊”上一两秒钟，可真当卷子发下来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
洛延并不擅长数学，事实上，她对数学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虽然，一百五十分的卷子每次也能考到一百一十多，可心底那种由来已久的忌惮就是挥之不去。加上一直稳坐年组数学第一宝座的苏芮是自己的同桌，洛延就更加无法以平常心对待数学。
一片寂静里，洛延下意识地歪着脑袋看了看身边的苏芮。女生的身子几乎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右手不停地在卷面上划过。急切而又沉重地力道施加在桌面上，压得整张桌子都在颤抖。
那样的答题速度，快得让人心惊。
大概是和苏芮做同桌的时间还不够久，洛延从来没见过苏芮在学校学过和数学有关的东西，就连数学作业她也是敷衍了事。尽管洛延很不愿意承认“苏芮一定天生就很聪明”这样的想法，但似乎这是对长期以来从未有人撼动苏芮“数学年组第一”宝座的唯一解释。
真是想想就让人沮丧。洛延暗自叹了口气，在草稿纸上按照题目的要求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正方体。
就在洛延还有两道解答题完全空白的时候，苏芮已经写完了整张卷子。
“你怎么答的那么快？不用检查吗？”考试结束后，洛延忍不住盯着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公式的卷子问道。
“题目一点都不难，而且又不是高考，没什么可检查的呀。”苏芮耸了耸肩，在话的结尾刻意加上了语气词，给明明是很傲慢的句子瞬间增添了几丝俏皮。
“我觉得不简单，最后一道解答题我一点思路都没有。”洛延闻言更加泄气了。
“你是太紧张了吧？数学解答题都是固定题型，把公式写出来自然就会有思路了。”苏芮咧了咧嘴，“你哪道题没有思路？我给你讲讲？”
洛延对于苏芮这一主动提供帮助的举动着实吃惊不小，忙翻出刚刚的几张草稿纸：“这道立体几何的题，我只画出了一条辅助线……”
“哎，你这正方体画得比长方体还苗条，视觉感觉就不对，做不出来也正常。”苏芮把洛延放在自己面前的草稿纸又推了回去，“你重新画一个再做一遍，肯定能做出来的，这道题特别简单，要是这么简单的题你都做不出来，那真是……”
苏芮笑嘻嘻地说着，看到洛延渐渐暗淡下去的目光又故作歉疚地吐了吐舌头：“我不是说你脑子笨。这道题确实不难，你再自己想想。”
自从高二期末考试被物理彻彻底底地打击之后，洛延就总是有意无意地认定自己不够聪明，不适合学理科，每次遇到难题就会下意识地逃避。虽然，她也试图用题海战术来弥补智商上的劣势，可长期积聚心底的担忧和焦虑却很难消除。加之高三这种超负荷的压力让人变得更加脆弱而敏感，苏芮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对于洛延来说却无异于致命一击。
女生脸上的表情很快消沉下去，点在草稿纸上的笔尖无意识地滑动着，在纸上画出一团团乱麻似的曲线。
“怎么，还真不会做啊？”苏芮的声音突然凑近。洛延抬起头，正对上女生那双神色暧昧不明的双眼。
洛延心底没来由地冒起一丝火气，在她看来，苏芮并不是真的想帮自己。苏芮只是在嘲笑她，从她自卑而失落的表情中寻找自我满足的快感。
洛延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圆了双眼：“我知道你聪明，你至于这么炫耀吗？”
苏芮带笑的表情顿时僵住，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洛延，错愕地眨了眨眼：“你生气了？”
“你不就是想看我生气吗？你不是想让别人承认自己不如你聪明吗？我数学是没有你好，我上一次考试排名也远不如你，但是那又能怎样？”洛延机关枪一样不停地说着，“你知道你现在这种状态让我想到了什么吗？”
“什么？”苏芮条件反射性地脱口问道。
“人丑就得好好读书！”洛延一字一顿，发泄似的说道。
虽然洛延自己也觉得这个样子很难堪、很低俗，但她找不到别的话语来刺激苏芮。她知道，长相之于苏芮，就是数学之于自己，都是透彻而又无可奈何的伤痛。
苏芮果然呆住了，两眼直直地看着洛延，从茫然到受伤，那种神色变化快得就像幻觉。
身后突然有人屈指敲了敲课桌桌面，洛延霍地回过头。李文轩面无表情地站在过道上，抬手指了指前方的讲桌：“班上只有你们两个人没交卷子了。”
苏芮适时地吸了吸鼻子。
“需要我帮你们交吗？”李文轩把手伸到半空中，不偏不倚是两个人中间的位置。
“不用了，我自己交好了。”苏芮慢吞吞地站起身，还随手拿起了洛延的卷子，“我帮你也一起交吧。”
“嘁……”洛延背对着李文轩，迅速白了苏芮一眼，而后泄气地把桌面上的草稿纸揉成一团，转身就朝教室后方的垃圾桶扔去。
“给我看一下你的解题思路。”成抛物线状向远处飞去的纸团在中途被人成功截获，安安稳稳地落在了李文轩的手中。
洛延皱着眉侧过身：“别告诉我你没听见我和苏芮吵架。”
“你不是说女生的心思我们男生理解不了？”李文轩摊开皱巴巴的草稿纸，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你到底听没听见我们的对话？”
“我交完卷子回来，只听到了一句话，你说的。”
“呵……”苏芮一定是看到李文轩之后才故意激怒自己，让自己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洛延忍不住邪恶地想着，“她这么卖力的编排、表演，怎么可以没有观众。”
“辅助线我帮你画好了，你自己再做一遍。”李文轩抬起头，把手上的草稿纸重新递回给洛延，“已经高三了，把你的精力放在学习上比和别人吵架吵赢了有意义得多。”
“我就是这么无药可救，要你管我？”余怒未消的洛延一把抢过自己的草稿纸扔回到桌面上，“反正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学生。”
“如果你自己都不努力，没有人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连洛延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听到李文轩的回复时心底那股骤然下降的热度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希望有人可以约束自己，在她迷茫时引导她，在她堕落时拉住她……
可是，在这个兵荒马乱的高三，又有谁能无视时间，始终停留在自己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