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一早下起了雪，虽然不是今年的第一场，却是最大的一场。洛延穿了两双袜子，裹了厚厚的棉衣像北极熊一样出了门。等她终于跋涉到学校时，连发梢都结了霜。
“真******冷啊！”几乎每一个走进教室的学生都搓着手念着同一句话。
洛延刚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转头就看见同桌陈贺鬼鬼祟祟地在书桌洞里摸索着什么，不一会儿女生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气。
“你在干什么？”洛延立着眉毛戳了戳男生的胳膊肘。
陈贺马上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从书桌洞里扯出一个纸袋：“早上路过超市门口时买了一袋栗子，热乎乎的，拿在手里特舒服。”
“你还真是会享受啊。”
“不止这些呢。”陈贺献宝似的又从校服口袋里翻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摆在桌面上，然后又在桌角处堆了几本教科书作为掩护，“MP4，我下载了几集电视剧，一会儿一边吃栗子，一边看电视。”
洛延震惊得眼睛都不会眨了：“你不怕被老师发现？”
“我会那么蠢吗？”陈贺从书包里翻出耳机放在校服衣襟下，而后又从袖口扯出耳机线，迅速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歪过头状似沉思的一手撑在脸侧，“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洛延一瞬不瞬地望着陈贺，半晌才呐呐地自言自语道：“我也想看电视剧……”
陈贺看了看手里的MP4，又瞅了瞅洛延，而后把凳子向着女生的方向挪了挪：“因为你之前带我一起玩斗地主了，所以这个也借你一起看。”
洛延曾经听别人议论过，说陈贺在小学的时候跳过级，所以比班上的同学要小两岁。虽然两岁未必就会产生多大的代沟，但从陈贺平时的沉默寡言来看，年龄小的人确实不太容易融入哥哥姐姐们的集体。
何况，男生的思维方式还略显幼稚。洛延咧着嘴笑了笑，不由自主地就拍了拍陈贺的胳膊，欠扁地说了声：“乖！”
上午最后一堂课是英语，整整一上午的相安无事让洛延和陈贺都放松了警惕。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两个人在下面津津有味地看着。动作表情配合得天衣无缝。洛延还时不时抬头看下黑板了有所悟地点点头，抑或像模像样地在教科书上做做笔记。
一切进行得无比顺利，直到陈贺剥开了第一颗栗子。
按理来说，炒熟的栗子在冷却后味道应该不那么明显了才是。奈何陈贺的保温工作做得太好，栗子壳剥落时那股味道引得前方专心听讲的褚悦都忍不住回过头，压低声音问了句：“你们在干什么？”
“在看《仙剑奇侠传》。”洛延小小声应了句。
褚悦：“怎么会有香味？”
洛延：“我同桌在吃栗子。”
“天啊，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褚悦惊呼。
“嘘！”洛延赶紧去挡褚悦的嘴，“你是想告诉老师我在干什么吗？”
“既然你不想让她告诉我，那就自己告诉我好了。”英语老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走下了讲台，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
“……”洛延和陈贺两个人登时僵住了所有表情，大眼瞪小眼地任由电视剧的剧情在MP4的屏幕上自由挥洒。
英语老师伸手从桌面上拿起MP4在掌心里掂了掂：“这部剧剧情很感人，需要我给你们提供些面巾纸吗？”
洛延的脑袋立刻摇成了拨浪鼓。
“我不想耽误其他同学的时间，下课你们两个跟我去办公室。”英语老师直接长按了MP4的关机键，转身走回讲台。
“MP4被没收了……”陈贺难过地撇着嘴，看着英语老师的背影低低道。
“还好，你的栗子还在……”
下课后，两个人在英语老师犀利的小眼神下乖乖地跟进了英语办公室。
“我知道你们两个人的英语成绩都很好，我讲的东西你们可能也都知道。重复的知识不想听也是人之常情，但你们公然在课堂上看电视剧是不是太不尊重我了？”英语老师用尖尖的指甲敲了敲MP4的屏幕，“哪怕你们看个英文的电影也行啊。”
陈贺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大概是年纪小，“上课犯错被抓进办公室”这种事让他窘迫得抬不起头。
洛延快速瞥了一眼身边的男生，认命似的抬起头：“老师，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期末考试，如果你的英语成绩下滑，我就会特殊定制你的英语寒假作业。”英语老师说得斩钉截铁，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老师，是指英语成绩还是成绩排名啊？”
“都算，不可以比期中考试的成绩低，成绩排名也不可以退后。”
洛延脑内小剧场中的自己瞬间化身为咆哮帝，扯着衣领仰天长啸。英语老师给出的任何一项指标都很有难度，何况还要两项同时达标……
“这回惨了……”洛延郁郁地走出办公室，“我要化悲痛为食量，好好补偿一下自己。”
“我回去吃栗子了……”陈贺抓了抓自己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出来的时候忘记把栗子裹进衣服里，估计这会儿都凉了。”
“就此别过了。”洛延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级一级地蹭下楼梯阶。
“这么不重视英语？”身后猛然传来的声响将女生顿时钉在了原地。
“其实，我的英语成绩一直是班上第一……”良久，洛延才底气不足地狡辩了一句。
之前在办公室时自己一味低着头承认错误，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而男生会问出这样的话显然是已经知晓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回了国，回了航宁，而后撞见了这么糟糕的自己。
“你回来看老师吗？”
“嗯。”
“我把你的联系方式弄丢了，所以一直没有联系你。”洛延怯怯地转移了话题，努力把借口说得真挚而无可奈何，“我把你给我的那张同学录藏在了花瓶里，可是家里人打架的时候把那个花瓶砸了。”
“你……”
“我又去问了纪微的表哥，可是他的QQ中毒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洛延急急地打断了程翊的话，又给自己的借口做了最后的补充。
“你紧张什么。”程翊浅浅地勾了勾嘴角，“就算你联系我，我也未必有时间回复你。”
“啊……”
“好几年没回来了，特别怀念航宁的麻辣烫，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像以前那么好吃。”程翊迈下台阶，站在缓步台上回看女生，“不去吃饭吗？”
“去！”女生闻言，立刻几步蹦下台阶，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由于在老师办公室耽误了不少时间，到食堂时很多菜都已经卖光了，两个人只得随便买了几样凑合。
“外国的女生长得是不是都特别好看？”洛延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这个话题。在她的印象里，似乎国外的女孩子轻而易举地就会长得特别好看，而且身材也棒又懂得如何打扮自己。
“班上女生不多，没怎么注意。”程翊轻轻松松就避开了话题。
“感觉挺神奇的，虽然当初弄丢你的联系方式时很难过，但总觉得一定会再见面的。”有些记忆会被时间风化，有些记忆不过是被岁月掩藏，一旦见了阳光便会重新破土而出、发芽滋长。
“还好你没有觉得我陌生。”
“只听声音我就知道是你！”
“这么说，在办公室门外你半天没反应是因为突然听到我的声音吓住了？”
“不是，只是被你知道我让老师抓进了办公室很尴尬。”洛延百无聊赖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其实，我知道你圣诞节会回来，只是没想到你会来航宁。”
“我放寒假的时候大家都在上学，等他们放假了，我又要回去了……”
“你不在家过春节吗？”洛延一怔。
“春节的时候我已经开学了。”
“为什么？那么重要的节日怎么不放假？”
“又不是全世界人民都过春节。”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一个人在国外过春节不会想家吗？”操场上透明的冰面反射着阳光有些刺眼，女生轻轻从冰面上划过驻足在另一边仰头看着两米之外的人，“你毕业后会不会回来？”
“也许不会。”程翊背对着身后冰冷的阳光，原地停住了脚步，“也许会继续读研，也许会找份工作，但我从没考虑过回国。”
“这么不爱国！”还是因为，这里并没有值得你留恋的？
“你这么说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坏人似的。”程翊眯了眯眼。
“你就不怕有一天你再回国，我已经不认识你了吗？”
“有些事情我控制不了，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洛延看不清程翊被睫毛遮挡的双眼里是怎样的神情，她所能看到的只有男生在阳光下渐渐淡漠下去的脸。继而在某个不易被察觉的瞬间，那从自己身上移开的视线也像是失了焦的镜头，散漫地转移到自己身后很远很远的天外。
大团大团的光线自身后斜向横切下来，整个世界被食堂楼高大的楼身切割成阴暗两面。失了温度的太阳孤独地躲进厚厚的云层，身前不远处，那道清晰的界限随着风起云动而不知不觉地明暗交替着。
“你不想你的家人、朋友吗？”
“舍不得的人和事太多，远离后反而让人放开了许多……”
如果在最初的那一秒就意识到某种不被发觉的真实存在，是不是就不会在以后的岁月里固执地坚持错误的道路？无奈的我亦步亦趋着你的足迹，生怕在不留神间遗失了你。可这条布满荆棘的歧路上又怎么可能有你的身影。我们的旅途相隔太远，抑或平行而没有交集。
你把过往当做岁月里破碎的惦念，缅怀却不再期待。
那么，在那些灼热得让人心口发闷的日子里，我有没有亲口告诉过你？在那样漫长而又短暂的青春里，你一直是我单调的人生中唯一的希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