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第一节化学课竟然见到了物理老师,阳光透过明丽的玻璃窗打在男老师淡茶色的镜片上,只要稍稍转过一度的锐角,就会看见那道一闪而过的光晕,像极了《名侦探柯南》里,找到凶手时柯南的镜片特效。
“他是不是走错教室了?”教室里传来了极细极低的议论。
“换课了吧,不然化学老师怎么没来。”
“那这节课到底上什么啊?”
“上化学。”讲台上的男老师像是与台下议论的同学有心灵感应一样,清了清嗓子而后将手里的卷子抖了抖,“把昨天的化学考试卷子都拿出来。”
“杨老师,你讲化学啊?”有平时和老师关系混得不错的同学带头问道。
“你们化学老师临时有事,这节课我帮她代课。”男老师将手里的卷子卷成一卷,敲了敲黑板,而后转身写下几串长长的复合反应公式,“我不太清楚你们平时的上课模式,不过这些题目里面涉及到的方程式我都会写在黑板上,不懂的直接问。”
“杨老师,你以前是教化学的?”好奇心最强的学生们首先要弄清楚的问题却不是考试卷子上的东西。
“杨老师以前也上过初中。”男老师镜片一闪,指尖一挑,弹掉了嵌在指甲里的一截粉笔灰,“看题!”
“……”
“先来看这道关于沉淀的问题。”男老师屈指敲了敲黑板,“林老师应该教过你们关于物质是否沉淀的口诀吧。钾钠铵盐硝酸盐,都易溶于水中间。所以,只要是钠形成的盐,都是可溶的。”
“杨老师,那硫酸银呢?”
“硫酸银是微溶。不过,物质的溶解性会随着温度的变化而变化,当温度升高时,其溶解度也会加大,而且,物质在溶于液体后会增大原有液体的密度。举个例子,我们将一个小铁球放在蒸馏水中和放在盐水中,小铁球所受到的浮力一定是不同的,尽管在数值上的差异很微小……”
“杨老师,你跑题啦!”教室里学生“哈”的一声笑开了锅。
物理老师话头一顿,抬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这个问题我们会在下节物理课上继续讨论,我先在这里做个铺垫。”
“……”
“物理老师好厉害,居然还能讲化学题。”叽叽喳喳的女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得直拍手,“而且我都听得懂!”
“还有,我觉得他也好可爱啊!”
“我早就跟你说过他特别搞笑,上次在办公室里看到他逗我们化学老师玩,感觉两个人就是一对活宝。”
“他逗我们化学老师?”女生一听立刻好奇地睁大了双眼,一副八卦之魂已然雄起的模样,“哎,你们说他会不会和林老师有什么关系啊?”
“肯定有吧,不然林老师干什么找他代课,学校又不是没有其他化学老师。”
“啊——”女生闻言马上捂住了胸口,“我的少女心……”
“诶,你别闹了!”
课间时分的走廊永远是八卦的滋生地,这也算是连体育课时间都被剥夺用来上主课的、初三学生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从走廊经过的洛延也不禁竖起了耳朵,间接参与了一下这场以八卦形式存在的大众娱乐。
“谁知道,假期的时候吧……”纪微道,“我听别的班同学说,他们两个好像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
“好有缘!大学在一起,工作还在一起,我也想……”
“先考上高中再想大学吧!”纪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女生的幻想,“你说,过几天的毕业考试会不会特别难?不会不让我们毕业吧?”
“怎么可能,都知道中考才是最重要的,谁会在毕业考试上难为我们啊。而且还都是学校老师自己出题,不让我们毕业对他们又没什么好处。”
“也对……”纪微闷闷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紧张呀?”洛延稍稍弯下身子从下往上仰视着纪微,“还有不到半年就中考了……”
“虽然早就不指望自己可以考得多好,怎么也要先毕业啊……”
“喂,我听说啊……”洛延看着四下无人便凑到纪微耳边小小声嘀咕道,“其实,这次所谓的毕业考试只是个形式,我们毕业证书上的成绩都是老师自己乱写上去的。上几届的同学都是这么说的。”
“真的假的?”纪微半信半疑地瞅着洛延,“那为什么还要考这个试,直接让老师自己编成绩不就好了?”
“不是,这次考试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让我们大致了解一下自己的真实实力,因为我们是考前报志愿。老师大概也是想给我们提供一个参考。”
“这么快就要毕业了……”
“终于要毕业了……”
即使这一千个日日夜夜是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仍然会在最后的时点上觉得这一切都太过恍惚、这岁月太过匆匆。
校园中的我们,被一层层地包裹在这个华丽而纷繁的世界里,青春与活力不过是定义在并不成熟的年龄下的、空洞的外壳,坚硬却易碎。一年又一年地少男少女对着泛黄的书本摇头晃脑地念着“蒹葭苍苍”,一岁又一岁的我们望着黑板上一成不变的计算公式,算着答案唯一的试题。成长的道路被固定在一条笔直的线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不过是不同节点上不曾改变的名字。
我们,不过是在既定的轨道上,按部就班地蹒跚而行。
“下周回来就毕业考了。”自行车在人行道上缓缓碾动。
“别紧张,好好复习。”洛延看似大大咧咧地拍了拍纪微的肩。
“马上要中考了,你真的不害怕?”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似乎也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一个考试而已,考不好也不会缺胳膊断腿……”
考试而已,也不是什么一锤子的买卖,考不上好的高中还有大学、考不上好的大学还有研究生……
洛延抓着背上的书包带一蹦一跳地上着台阶,脚跟跺在水泥面上,时不时会感到一丝钝痛,经由神经传入大脑,有种酥酥的麻木感。
头顶上忽而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又是一句转瞬即逝的喊叫:“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孩子造成什么影响……”
简短的一句,尖锐而恍惚,像是错觉一样。
洛延抬起头呆呆地看了看距离自己还有四五级台阶的家门,而后脚尖一点点向后退去,落入下一级台阶。
在院子里心不在焉地跑了几圈,再回家时一切已无异样。洛妈妈从微波炉里端出热好的晚饭摆上桌面,招呼道:“延延过来吃饭吧,今天晚上妈妈……”
“我今天晚上可以去舒曼迪家住吗?”洛延抢先开了口,“马上要中考了,想问问她的中考志愿。”
洛妈妈一愣,随即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好啊,那就去吧。”
“怎么都不提前和我说一下呢,幸亏我们这周放假了,不然你就白来了。”舒曼迪的房间还是和从前一样大,只是被堆积成山的习题册占去了大半,连两米宽的大床上也覆盖了厚厚的一叠书。
“你们用的教材怎么和我们不一样?”洛延随手拿起床头桌上的教科书翻了翻。
“我们和别的学校不太一样,初三毕业一部分学生会参加全市的中考统考,然后报考外校,但是如果想继续在南育高中部就读就要参加南育的内部考试。两种考试侧重点不一样,所以教辅也不一样。”舒曼迪把床上的书一堆堆地扔到地上,然后拍了拍空出来的床面,“坐吧。”
“那你是打算参加南育的内部考试,然后直升高中部?”
“我也不知道。”舒曼迪伸出手指碾了碾教科书的书页,“南育毕业的学生要不就是出国,要不就是参加奥林匹克竞赛拿名校的保送,可是我还没想好……”
洛延深吸了口气:“林哲不是也要出国,你们可以一起啊。”
舒曼迪闻言指尖一顿,许久才慢慢抬起头:“感觉出国是件太遥远的事了,举目无亲的……”
“所以才叫你和林哲一起出去啊。”如果身边的人都走了,大概也就不会再为某个人的离开而感到遗憾了。
“洛延。”舒曼迪顿了顿,像是在反复斟酌口中的句子一样,半晌才又继续道,“你真的,只是把林哲……当朋友?”
这样的年纪说爱情太早,说喜欢又太轻率。两者之间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存在于彼此之间那丝微妙的纽带。那种不会尴尬、可以无话不谈的亲密,那种分离后会想念、可以坦率地喊出对方的名字再一字一顿地加上“我想你”的关系太像爱,却偏偏少了一丝心悸。
这样的年纪太过单纯,纯白的经历让人无法总结过往的林林总总究竟该归属于怎样的心情。可是电视里,那些生死相许的情节明明都伴随着狂乱的心跳。而自己的心,却过于坦然。
也许,这就是爱与喜欢的距离。而这份游移不定的距离便从此刻起,蔓延过整个迷茫而又繁华的青春期。
洛延:“你把林哲当什么呢,朋友?还是比朋友多一点?”
“我也说不清。”舒曼迪把手上的教科书用力往空中一抛,白花花的书页在日光灯下纷繁闪过,在女生脸上印下一道道黑白相间的剪影。舒曼迪的目光便在那些交替的影子里一点点化成茫然。
“喂。”洛延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肩。
“我是不是太早熟了?”舒曼迪一个激灵,突然扭过头向着洛延没头没脑地问道。
“啊?”洛延一愣,而后支支吾吾地摇了摇头,“不,不会啊,我也会有,额……很想一起玩的男生啊……”
“程翊吗?”舒曼迪的问话脱口而出。
洛延的表情渐渐冷却下去:“他不理我的时候我会很难过,甚至想哭,心里总是想着以后一定不能再任性。可一旦误会解释清楚后,我又想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胡闹。我想他可以一直陪在我旁边,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女生不自觉地抬手蹭了蹭胸口,“心里感觉闷闷的。”
“所以,你把他当……?”
“朋友吧。我就是觉得和他一起玩会很开心。如果,我对他真的是那种喜欢,那我见到他的时候应该会很紧张吧。”洛延鼓了鼓腮帮子,“而且,我觉得他也不会喜欢我啊。”
“那对林哲呢?”
“我认识他太早了,彼此太了解了。所以,我知道,就算他出国了,和我相隔十万八千里,他仍然是我的朋友,一直都是。”
对程翊是患得患失,对木木是执着笃定,可所有的形容词似乎都被限定在朋友的界限里,没有丝毫的差池。
“讨论这个问题果然还是太早了。”舒曼迪的肩膀垮了下去,慢吞吞地捡起被扬翻在地上的教科书,“我想参加全市的中考统考,我不想在南育读高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