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种宝与叶芝春赶到好水川时,眼前的惨象让他们惊呆了,只见尸横遍野,血水与积雪融在一起,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宋军几乎全部战死,而疯狂的夏军还在围住姚家川朱观部不放,朱观剩下一千多人正在与夏兵殊死搏斗。王种宝眼含浊泪,悲愤地一挥手:跟我上,杀!犹如一把尖刀,王仲宝与叶芝春的骑兵毫无阻滞地杀入夏军的阵列,一向以兵贵神速自夸的元昊,大吃一惊,完全没有料到向来迟缓的宋军,竟然迅速动员了这样一支精锐来援。芝春一马当先,银枪连挑数名夏将,突进的援军象风扫残云般地冲杀着夏军兵马,连续突破数道防线,夏军人仰马翻,完全搅乱了夏军的进攻“民垣”的铁桶阵,径直和朱观统领的宋军残部汇合了。
泾原部署王仲宝,他和他的部队事先得知李元昊意欲进犯渭州,奉韩琦的军令调守安化,加强渭州的防务。安化离好水川较近,原本他也想加入任福的出击部队,但韩琦以他年事已高,而且渭州也需要得力将领守卫为由婉拒了。王仲宝第一时间收到了任福部被元昊主力部队包围攻击的军情,立刻收拢部队准备出援,一面修了数封求援信,令传令兵快马加鞭送至庆州钤辖刘政,乞求援兵。
在最短的时间里,王仲宝集结了渭州可以动用的全部机动兵力,迅速开拔西行,这也许就是他人生最后一段路,拿区区三千人冲向敌人的十万大军,而且没有其他援军,犹如飞蛾扑火。但他非出兵不可,怎能见死不救。他不知道的是,早在任福出兵时,庆州都监叶芝春就强烈要求策应增援任福,但刘政以要请示范仲淹为由,竟然拒绝发兵,后叶芝春陈明厉害,刘政才同意芝春带一千骑兵增援,芝春即刻带领骑兵出发,当王仲宝赶到龙落川时,正好碰上,两支部队遂合为一处,可惜地是他们赶到好水川时,战斗已接近尾声,任福与诸位大将皆战死,其子任怀亮亦被乱枪刺死。
“有救了,有救了!”朱观挽着王仲宝的手臂,热泪盈眶地说。虽然这只是四千多人,但对于已经苦战整日,伤亡殆尽,孤立无援的残兵来说,简直胜过百万雄兵。芝春道:“我们来迟了。”朱观一阵苦笑:“谢谢叶将军!”他知道王仲宝与叶芝春是没有得上级命令,善自动兵的,可是难道他们不需要救援吗?夏军又来进攻,芝春马上指挥宋军不停放射箭矢,夏军一次次成群结队地冲上来,又一次次丢弃成百尸体退下去,民垣高地竟成了夏军攻不破的堡垒。朱观在高地上奔走着,不停地下达着命令,不停地说着:“我们一定要活下去,我们一定要坚守阵地,就能得救。”
“怎么又冒出援兵来了,怎么没有探马报告?”李元昊在界上寺看到宋军又有大队援兵赶到,急问张元。张元急问探马:“可知救援宋军是何人带领?”探马道:“是泾原钤辖王仲宝与庆州都指挥使叶芝春。”张元一听,心中一惊,叶芝春来了!他对元昊道:“陛下,情况有变,渭州与庆州的宋军都得知好水川大战,必当派遣大量援军,今任福已死,陛下急宜下令撤退。”元昊开始害怕了,他今天虽杀了任福和大部宋军,但自已已损失了两万人马,且已厮杀八个小时了,将士们十分疲劳,倘宋朝大量援军赶到,自已有被吃掉的危险。于是元昊下令:“收兵。”
凄厉的号角声穿破了血色黄昏,随着号角悠长的呜咽,所有仍然在战斗的夏兵都停歇了下来,骑军翻身上马,步军肃立整队,从散兵到小队,从小队到大队,把战死者收敛,把负伤者扶上马,一列列一排排,整顿成整齐的队伍,在各部旗帜的号令下,向着归返夏国的方向开拔。太阳西沉,这支铁的洪流,迈着坚定胜利者的步伐,坦然自若走向归国之路,沉默、高傲地行走在雄伟巍峨的层层山峦之间,在夕阳的余辉折射下,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黑色的钢铁巨龙,绵延数里依然不见尽头。
在沉重的夜幕中,王仲宝、叶芝春领着宋兵,流着眼泪,手举着火把,在山谷周围艰难地搜索着还活着的宋兵,好水川、龙落川、姚家川,以及方圆数里的各道山岭沟壑,处处是幸存者的惨呼声,此起彼伏的呼救常常让他们不知道先救谁好。
在好水川,宋军遗尸六千余具,桑怿和他的先锋营全部殉难,任福所带兵马也死伤殆尽,彭孔文吏等文职人员几乎全部被屠杀。在龙落川和姚家川,宋军遗尸近四千具,武英和他的骑兵,赵律和他的瓦亭骑兵,还有那些箭矢用尽的弓弩手,只有少数伤者幸存。步兵在朱观和王珪的苦战死守下,还成队伍的只有朱观所带领下的千余人,这是在王仲宝与叶芝春全力增援下才保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一天,在这距离大宋国都东京一千五百里的,荒凉的谷地,一万零三百名大宋军人阵亡,其中六千七百人来自任福亲自挑选,三天前从镇戎军集结整装出发的部队,三千六百人是在战役进行中陆续加入的缘边各寨士兵,在所有将校中,只有朱观一人活了下来,在所有四百余名低级军官中,战死者三百多名。那些鲜血,冻成红色的冰块,凝结在大宋的疆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