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苍穹高远,万里无云。
郡城东郊外十里外的青石村内,在族内最高建筑的三层木楼上,年迈的老族长正在招待从城里请来的尊贵客人。
“老朽年迈,腿脚不便,不能登门拜访,这次特地把梁军士请到这个偏僻小山村,真是十分过意不去!”
说话的是一位七旬老人,头上谢顶,只在边缘留有一圈稀疏的白发,犹如肃杀秋后仍在苦苦坚守,不甘枯死的野草。满面沟壑般深刻的皱纹述说着岁月侵蚀的残酷,但是老人面色红润,看起来精神矍铄。
老人正襟危坐地盘坐在地席上,脊背挺得过于笔直,倒显得有几分拘谨不安,他脸上的笑容明显透着谦卑讨好的意味。
在对面隔桌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流浪醉汉的颓废落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像是从什么地方顺来的有些过于宽大的灰袍子,前襟上还有几个明显留了好几天的乌漆墨黑的油污印子,及斑斑点点酒渍。
一头棕色头发,乱得像是在野地上肆意疯狂生长的蒿草,几缕板结在一起的头发支棱出来,有若冬夜月下张牙舞爪的枯枝,让人不忍卒睹。
似乎是因长期暴晒在烈日底下,他的皮肤黝黑得有些过分。在室内光线下,男人裸露在衣外的肌肤,竟映射着如金属般的冷冽光泽。稍有见识阅历的人就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是经过苦修的强大武者。
男人英伟俊逸的脸上挂着的笑容松弛懒散,一圈剃得极不干净的胡渣稀稀拉拉地围住嘴唇,嘴里衔着一根牙签,一副吊儿郎当的闲汉模样。
这位梁军士似乎完全没有在外做客的不自然,很是大大方方地找了个最为惬意的坐姿,右膝竖起,左腿自然伸直,从摞起的袖子底下露出的粗壮胳臂,宛若桥墩般撑在身后,上身舒服地往后仰着:“乌老爹,你就别客气了……天热,又赶了些路,有些口渴,有什么喝的么?”
老人这时才想起礼数不周,尴尬地笑了笑:“真是失礼了,老朽我这就去泡茶!”
梁军士似乎很不满意招待方式,摆了摆手,然后很不客气地提议道:“额,泡茶太麻烦了,如果有酒的话,那就最好了!”
“家里地窖有不少自酿的果酒,我这就去让人拿一坛上来!”
“一坛哪里够饮?还是多拿几坛吧,十坛吧,喝不完的,我可以带走啊!难得我来上门作客,乌老爹你可不要吝啬啊!”
老人愕然,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几个族里的大汉立刻将十坛酒立刻摆上了桌子,梁军士眼睛顿时一亮,吐掉牙签,哈哈大笑一声,然后不等老人招呼,就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坛,麻利地拍开了封泥,看他那娴熟动作,想必是酒中老虫。
他的喉结滚动几下,一坛子酒顷刻见底了,然后再抓起了另外一坛喝下去,如此反复。
乌老爹瞪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愕。不知道这位梁军士身体是什么构造,一口气喝下了几坛子酒,肚子竟然只是稍稍鼓胀起来。
而且看他鲸吞牛饮的强大气势,大有干完十坛子酒的意思。老人当然不是心疼酒被糟蹋,而是怕眼前这冒冒失失的家伙立马醉过去,虽然果酒不比烈酒,可喝得这么多,酒量再好的人也是会醉的。
见到喝到兴头上的梁军士竟然又抓起了一坛酒,这可是第六坛了,老人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道:“梁军士,其实……这次老朽是有事相求!”
听到老人说话,梁末立刻放下了酒坛,用袖子揩拭嘴边酒渍,黝黑脸膛带点红润,但是他的眼神依旧清明透亮,看样子还没有醉意。他笑了起来,露出一线雪白的牙齿,肤黑齿白的鲜明对比,让他顿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魅力。
“千万别这么说,乌老爹,你我曾有同袍之谊,当年在军营里,谁不知道你乌老爹医术高明,救回了无数同袍兄弟,以前还救过我梁末的命,单单这份恩情,就让我无以为报。大家都不是什么外人,有什么事直说就好,在梁末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决不推辞!”
乌老爹当了几十年军医,曾在当时梁末服役所在的秘密部队呆过一段时间,即使离开军营多年,乌老爹仍然存有很深的印象。而梁末作战拼命,是受伤次数最多的军士,经常出入军医营,老人想不记得也难。
老人退役后,回了老家当了一名山村大夫,在三年前进城时恰好偶遇了退役后的梁末,当时两人互相认出了对方,梁末他乡遇故知,豪迈地请了他到大酒楼吃饭,并留下了联络方式,还放下话,若是日后有了难处,大可以去寻他帮忙。
这次的确有了一件难事,乌老爹愁得头发又掉了不少,无计可施之下,突然想起了梁末这根救急稻草。
然而这次把梁末请过来了,老人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毕竟与梁军士这样的大人物非亲非故,虽然梁末曾大包大揽地表示尽可以找他帮忙,但是谁也吃不准当时他会不会说的是客气话,甚至压根就是醉话。
在军营里的时候,梁末受过几次刀伤,老人按照分内事给他包扎上药,一视同仁,也没有给予多少额外的伤患照顾,更是无从谈起梁末所谓的救命之恩。
听他如此抬举推崇,老人有些脸红,诚惶诚恐地道:“梁军士……”
梁末抬手止住老人称呼,笑了一声:“我梁某人早已从军队退役,老爹看得起我的话,叫我一声小梁就行了,至于军士的称呼,就不要再提起了。”
乌老爹见梁末一脸坚持,就点了点头。老人沉吟了一会儿,斟酌了一下接下来要说的话后,道:“梁先生,实不相瞒,这次专程请你过来,实是老朽有一私事相求。老朽知道梁先生现在在黑柳城最高学府上行院当教习先生,所以想请梁先生……稍微动用一下关系,收下老朽的孙儿奇斗作学生。”老人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神色有些不自然,看得出来,这位老人家平素是一个正直的人,为了溺爱的孙子,拉下了脸面,第一次求人办事。
梁末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挠了挠蓬乱如草的头发,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那还真是难办啊!”
乌老爹忽然离席,朝他跪了下来,额头紧贴在了地上,十分恳切地央求道:“老朽求求你了!”
梁末斜睨了一眼跪在地上,一副不肯答应就不起来的样子的乌老爹,忽然现出前所未有的正色,淡然道:“如果你的孙子真有本事的话,应该凭自己的实力考进上行院,而不是靠关系进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