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的地面,经过李逐仙与言仲溪的折腾,早已没了原来的模样。地面上尚显青绿的小草零零散散地洒落了一身的泥巴,黄绿交错的惨淡模样破坏了原来的清新意境。如一张洁白的宣纸杂乱无章的被添上了一团团的脏墨。
此时的言仲溪皱起了眉头,原本嬉笑的神情平添了一脸忧愁。只见他深沉思索道:“逐仙,这思过崖经过我俩的折腾,坏了些草木也也没什么。但恰逢暮春时节,我师傅所追求的‘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意境却被我们硬生生抹去了一大半。这要是被我那个自诩读书人风流的师傅见了去可如何是好啊。”
而李逐仙闻言却是幸灾乐祸道:“仲溪,坏了一片青草还不打紧,为了这点意境上的事情,大斗师伯还不至于跟你上纲上线。可是,你瞧,那株新植的小芭蕉儿可又坏了,是被你砸坏的。这事情若是让大斗师伯知道了,你去想想他发怒的表情,估计连和你师徒的名分都舍得了。”
言仲溪听了李逐仙的话,眼神不禁往那住小芭蕉一暼儿,原来好生生的立在那儿的芭蕉,已然成了一个绿蒲团。言仲溪眼见此景,不禁悲成中来,竟有些站立不稳儿。不过他转念一想,顿觉有了一丝生机。他满怀希冀对李逐仙道:“逐仙,我可记得以前立在这里的可不是一株小芭蕉啊,”他比划着,手抬到他肩膀的高度,说道:“可有这么高啊,按理说,这么大一颗芭蕉倒了,我师傅非砸了你这小庙不可,但我观他气归气,但事后气一过,就跟没发生过似的。逐仙,你给我说说这其中的缘故。”
李逐仙却不言语,眼睛只是直勾勾盯着言仲溪,仿佛要将他眼里的希冀看没似的。言仲溪见李逐仙没了动静,不禁有些急了,在李逐仙眼前晃来晃去,好话说了一箩筐,惹得李逐仙有些心烦。他终是说道:“之前的那株芭蕉倒了,大斗师伯没有计较,其中确有一些缘故。因为那一株芭蕉树是姬行兴弄倒的。对于姬行兴这个好似天上忽然掉下来的人物,大斗师伯本就吃亏在先,即使他再怒,也只能哑巴吃黄连,顷刻间没了脾气。加之老掌教师伯还为此求了情,更是让一些小道士植了一株新芭蕉补上,这样下来,大斗师伯面子上顿时好过了不少。”
言仲溪这回蹲在地上,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拖着下巴,听了李逐仙的话,愈发的愁眉苦脸了。他自言自语道:“那位姬公子在我师傅面前是老虎,而我在我师傅眼里是绵羊,纵使师傅平日里再疼爱我,但一涉及到师傅一生的追求上,想必师傅会翻脸不见人,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他蹲在地上反复思量,脸上的忧愁如树上青绿的叶子一般,花已开始凋零,但叶子却是越发稳固了,苍翠了。他就这样看着那株蒲团状的小芭蕉怔怔出神,此时倒埋怨起王大斗来了:“这个师傅,平日里正经事倒没见你如何的上心,倒对于这些雪啊,竹啊,芭蕉的爱不释手。还什么红了牡丹,绿了芭蕉的,我眼里只有红的绿的了。若是你的诗书天赋和掌教师叔一样也就罢了,可惜你琢磨这么多年,连读书人的门都没有进去。成天只知道附庸风花雪月的辞藻,将那些竹子,芭蕉当个宝似的捧在手里,我这个徒弟也是窝囊,这么多年的师徒感情竟不如一根竹子值钱。”
言仲溪蹲在地上唉声叹气,长吁短叹的,忽然间竟怪起武当老掌教来了:“掌教师伯,你也真是的,我师傅摆明了是一个开小差的道士,平日里你还不管管。正经的道他不修,读书人的一些无聊趣味他倒上心的紧。掌教师伯,你对师傅的纵容可把我这个师侄害苦了啊。”
终于,他在百般抱怨之下,理清了一些思绪,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在那里偷笑地李逐仙。他怒道:“好你个逐仙,我差点就被你绕进去了。这株小芭蕉坏了与我何干,罪魁祸首是你,是你将我摔到了这株芭蕉上,按照这个道理来说,我只是一个受害者的身份,我不但受了些皮肉之苦,还要帮你背负这个罪魁祸首的罪名。你说这件事情怎么办。”
李逐仙心中似乎早有定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望得言仲溪顿时心宽了许多。只听李逐仙道:“仲溪,你的这些想法,都是以大斗师伯知道了这桩事为前提的胡乱揣测罢了。若是大斗师傅不知道这件事呢。”言仲溪闻言恍然大悟,拍着自己的额头道:“逐仙,倒是我心急了。我只是想着师傅知道了这件事后如何挽救,却是忘了我最应该想的是不让师傅知道这件事。”
于是,他站起身对李逐仙说道:“山上的芭蕉树很多,今年开春后,又新长出了许多小芭蕉。我只要悄悄地挖一颗栽在这里就是了。同时我得想个法子,让师傅不要在这一带瞎转悠才是。对了,我房间里正好还有一副掌教师叔作的风雨翠竹词还没来得及交给师傅,这够师傅研究大半个月了。”
想到这里,言仲溪不禁如释重负,思过崖上一阵山风忽起,正好将他脸上的愁绪吹没了。他唱起了年轻时齐鄢最爱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但他刚唱到一半,一只黄莺出谷来,爬上思过崖的山道,有女唱曰:“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女音来的忽然,来的唐突,引得言仲溪一阵迷惑。但在小木屋中的李逐仙却是一笑,他大喊道:“有女来兮,鼓瑟吹笙。公主来兮,鸾驾候之。纸鸢,青鸾,多年未见,可还安好。”李逐仙出声后,山道上传来一阵娇笑,大有夫唱妇随的架势。
果然,不多时,山道尽头,思过崖上,出现了两个女子的身影,放眼望去,山下密密麻麻立了一列列的侍卫。只见上山的这两个女子,前面的一身鹅黄红边长裙,裙边红中夹杂一丝丝的金黄,红红黄黄的,煞是惹眼。鹅蛋脸儿,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眼睛里似有一瞳的春色,见之忘俗。而后头之人相较于前头之人显得娇小可人一些,脸上随时印有几抹羞涩。她的头发黑而密,但一根金黄的发簪将之尽数盘起,发簪一端结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并非是耀眼的白色,而是夺目的鲜红。再看其肤色白皙,两颊生红,和上那一抹娇羞,配上那一身粉红绸缎,倾城中人人见怜。
这便是气己国的两位公主,在战国时代,她们美貌如耀眼的太阳,照亮了这个烽烟四起的战国时代。人们乐于谈论这两位公主,以及她们的凄惨生世,气己国硕果仅存的两位公主,似乎这样他们所处在这个时代的迷茫要少一些,痛楚要少一些。
走在前头的自然便是慕纸鸢,而羞羞怯怯跟在后头的是慕青鸾。言仲溪见了两位公主,从迷惑中惊醒,正如他之前所说的,以为是天上掉下了两位仙女。他望了两位公主一眼后便低下了头,对两位公主投来的目光躲躲闪闪的,俊秀的脸上竟罕见的出现了一抹红润。
慕纸鸢见了言仲溪的扭捏样有些好笑,出声安抚道:“仲溪,几年未见,愈发俊俏了。只听人说女大十八变的,但没成想,你变的更多。先前大斗师伯在说到你时还说:‘不知道他哪来的福气,捡了一个这么俊秀的徒弟,和长太师弟的徒弟比起来,也不差了。’”说时她故意瞥了一眼李逐仙,但李逐仙却懒地瞥上她一眼,她心中恼意上升,故意加重声音道:“仲溪,我看你比长太师傅的徒弟好上太多了,在武当山上规规矩矩的,没有落下武当山的面子。但你瞧你旁边那位,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的,不然怎么会将思过崖当成自己的囚笼了。”
言仲溪闻言抬起了头,羞赧地朝慕纸鸢笑了一下,但下一刻他便低下头,含糊不清道:“纸鸢公主过奖了,我言仲溪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再说逐仙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只是脾气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慕纸鸢闻言嘴笑个不停,后头的慕青鸾似乎也在笑。害羞的言仲溪以为两位公主在笑他,不由的头低的更低了。
暮春时节,四人的相逢,正如这个季节一样,春天即将落下帷幕,夏季的卷帘正蠢蠢欲动。正如此,李逐仙在武当山的时日也即将落下帷幕,而下一幅卷帘拉开时,卷帘里头的东西已不在如武当山的竹子,武当山的芭蕉,武当山的师傅李长太,武当山的齐鄢师伯,大斗师伯一样熟悉,而是陌生的起己王庭。
这时,慕纸鸢说道:“逐仙,五年前你的脾气就是这样,没想到,五年后,你的脾气还是这样,我可要失望了。”但看她脸上的神情,尽是欢喜,哪有一丝的失望。然而李逐仙却不解风情,针锋相对道:“纸鸢,你的脾气一样的臭,等哪天你的脾气改好了,我就改一下我的脾气。”
慕纸鸢闻言大怒,径直朝李逐仙走去,她一拂衣袖,地上顿时狂风大作,黄泥尽起,风与泥中有剑气。言仲溪一时大骇,忙要喝止,而慕青鸾脸上亦泛起焦急。破空声至,黄泥与风已然凝成一柄三尺长的利剑,小木屋摇摇欲坠,李逐仙额头的青丝肆意飞舞。他浑身气机迅速攀长,在他身上,一股股气劲被他硬生生拧成一根拇指粗的长绳,跳空而出,便欲缠上那一柄逼人长剑。但长剑在与长绳接触的一刹那,忽然土崩瓦解。
原来慕纸鸢自己散了气势,只见她对李逐仙笑了一下,忽然道:“逐仙,我想你了。”李逐仙终于不再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伸出双手,回了一句:“纸鸢,我也是。”